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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倾城颜色 ...

  •   “到了,子房。”
      韩非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他说着话将手摸索着覆到少年双眼上,然后伸手推开了头顶的地板。强烈的白光瞬间袭来,极度的不适感令他迅速闭上了眼睛。
      待片刻后适应了这亮度,他便睁开眼将双手撑在地面跃上地面,接着俯身朝少年伸出了手:“子房,左手给我。”
      张良笑眯眯地应了一声,伸出了手去。
      韩非便牵住他的左手,略一用力便将他拉了上来,然后俯身为他掸去衣上灰尘道:“我们现下在先前捉田鸡的那片农田附近,待会儿直接用轻功跃进那位阿婆家的院子便好,不必敲门。若非没猜错的话,此时那家中无人。”
      张良听闻他这么说便垂头想了想,稍一推测便猜出了其中原因。
      因为那位老妪既然能用“寝时不留人”提醒他们有危险,而且能故意露出破绽引起他们的警惕,那对他们就应该没有恶意。但若是作为一个普通的农家老妪的话,她是绝不可能知道姬无夜的计划的。那么她的身份就极大可能是姬无夜的仇人或者政敌。
      然而无论是仇人还是政敌,既然提醒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也就应该已经离开了。所以现下那间农舍,大可能是空着的。
      想到这里张良点了点头,然后极轻地“嗯”了一声。
      韩非见此便牵着他左拐右拐绕到了农舍背后,接着使上轻功攀上了高墙,转瞬又毫无声息地跃了下去。
      然而下一瞬,他们却猛地愣在了原地。
      因为此时院子正中央的石凳上正坐着一个老妪。那老妪鹤发鸡皮,手上倚着一根光溜溜的拐杖,正目不转睛地瞪着他们。
      正是之前那位阿婆!
      张良见状顿时皱了皱眉,迅速伸手轻扯了扯身旁兄长的衣袖,暗暗询问着该怎么应对。
      然而还没有等韩非做出什么回应,眼前的老妪就先有了动作。
      她睁大了眼拄着拐杖站了起来,接着怒气冲冲朝着二人的方向走了几步,然后猛地将拐杖横在胸前怒斥起来:“你们是谁要干什么?!私闯民宅啊!”
      张良闻言顿时瞪大了眼,旋即仔细地观察了一下老妪的眼睛和神情,但是竟然发现她一点伪装的嫌疑也没有。她是真的在生气,而且好像完全不认识他们。
      他立刻惊讶地开口道:“阿婆,你不认……”
      “抱歉阿婆,打扰你了。”
      韩非却突然插了一声道,“我同弟弟在院外树上摘桃花,因为没有站稳,才双双落下来的。”
      “放屁,满嘴胡话!”老妪却毫不买账地怒骂起来,“欺负老婆子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了是吧?我告诉你俩崽子,老婆子才六十八,精神头还好着呢!”
      韩非闻言却没有搭话,而是盯着老妪看了一会儿才突然问道:“阿婆今日睡了一整天?”
      老妪猛地啐了一声道:“啊!关你们屁事!”
      韩非闻声仔细看了看她的神情和反应,稍一思索之下便反应了过来,原来这位老人同他们先前遇上的那个不是同一个人。或者说他们之前遇见的那人是假扮的,而眼前这位,才是农舍真正的主人。
      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院子为何不是空着的了。
      然而令他惊讶无比的是,只是农家阿婆这样普通得不能更普通不过的平民,那个人却依旧能扮到几乎能以假乱真的地步。那样强大的观察和模仿能力,他可真是闻所未闻。
      正思考间一旁老妪突然又唤了一声:“喂!小子,你作恁哪倒是说话呀!”
      韩非闻言连忙结束了思考,顺着她之前的话忙不迭道:“是是是,不关我们的事,阿婆高兴就好,高兴就好。”
      老妪顿时睨了他一眼,冷哼道道:“瞎扯什么别的?话题给我扭回来!你俩崽子上哪摘花不好上这摘,老婆子墙上的花香一点是吗?”
      韩非听着她这毫无逻辑的言语,简直不知该怎么回答,顿时苦笑了一下道:“阿婆,我和弟弟……”
      “还在撒谎!”
      老妪这回却只听他说了个开头就怒斥了起来,“你这崽子到这种时候了怎么还在说谎!”
      韩非顿时一脸莫名奇妙地道:“阿婆,我怎么说谎了……”
      那老妪却蓦然颤巍巍地站起来,指着他身后的少年,一脸气怒地吼道:“还在弟弟弟弟的唤,你是当老婆子眼瞎吗?!那明明就是个姑娘!!”
      空气诡异地静止了一瞬。
      下一刻韩非猛烈地咳嗽了起来,迅速转身拉住眼底几欲喷火的张良,回过头腆着脸笑道:“阿婆,我弟……妹妹。”
      他说着话顿了顿,转头仔仔细细观察了一下张良的脸色才接着道,“我妹妹方才摔到地上,把手摔坏了。”
      他说着话小心翼翼地将他的衣袖撩了起来,待看到那血肉模糊的右臂时,虽然做足了心理准备,但还是猛地怔了怔。
      “哇呀!!”
      那老妪看到张良的手顿时连骂人都忘了,立刻惊讶地大叫了起来,指着里屋大吼道,“闺女你这手是要废了啊!哎小子,对别看了就是你,去堂屋里给老婆子把药酒和纱布搬出来!”
      韩非闻言迅速冲进屋去找到东西拿了出来,然后拿到了老妪面前,压着声音里的颤抖问道:“阿婆,你……您懂医道吗?”
      老妪十分耿直地回答:“不懂。但这闺女的手不治不行了,得先给他除除毒包上纱用板子固定住,然后赶紧带去找郎中。”说话间她看了少年一眼,郑重地问了一句,“闺女,阿婆问你,你治是不治?”
      张良被那一口一个闺女气得不行,但也知道现下不是胡来的时候,顿时闭了闭眼坚定点头应了一声:“良治。”
      老妪闻言顿时大笑起来,一巴掌拍到他肩上,口口不迭地赞许道:“就知道你这姑娘看着是个面善的,人肯定也好,老婆子一定争取对你的手好一点!”
      韩非越听越觉得她不靠谱,但是刚要出口反驳的时候眼前二人已经拍案做下决定了,他连忙大声叫唤起来:“哎哎子房,还是为兄来吧,为兄一定能做得很好的……”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老妪一巴掌推到一边去了,接着她拿起剪子在一旁火上烧热起来,迅速将张良的麻衣和里衣右袖剪下,然后拿出一块白纱在药酒里浸过后直接朝他手上盖去。
      待将张良整个手臂都浸湿消毒了以后,老妪才小心翼翼地撕开白纱道:“接下来老婆子要给你手上整个清洗一遍,可能会把伤口撕开。闺女,你忍不忍得住?”
      张良疼的脸色发白,紧抿着唇将下唇咬得死紧,却还是笑着道:“忍得住。”
      韩非在一旁闻言又想说什么,但看了看二人的神色,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抿着唇淡然地笑了笑道:“无事无事,子房,这手废了就废了吧,大不了为兄也陪你一起就是了。”
      张良轻咬着牙关笑了笑,朝着他点了点头。然而下一瞬突然“咔嚓”一声骨头脆响,他的笑容一下子凝在脸上,然后毫无预兆地“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韩非忙回头看去,看到老妪正捏着他的右肩将错位的骨头接了回去,接完之后立刻一面揉着少年的肩膀一面道:“还有好些碎骨头老婆子没办法,所以你们二人要是敢再不去找大夫,这手就真的要废掉了。”
      说着顿了顿,又多问了一句:“闺女这皮肤下多处纹理错乱内出血,你是伸手接了什么超重的东西了?”说着又将话头扭到了一旁站着的韩非身上,高声斥责起来,“你崽子又站在这里瞎操什么心,早当时干嘛去了?怎么着妹妹受了伤你却是好好的,啊?!”
      韩非被她问得语塞,抿着唇不说话。
      “不关兄长的事……”
      几乎被老妪左一个“妹妹”右一个“闺女”弄得心力交瘁的张良闻言顿时在一旁开口道,“阿婆,请问还需要多久?”
      “快了快了。”老妪说完便不再说话,手上动作加快了起来。
      她将少年手上的伤口都撕开来清洗干净后,便为他一圈一圈地缠上了白纱,接着又在他肩际夹了两块较小的板子固定住肩骨,然后就迅速站起身催促他赶紧进屋换衣服去了。
      清洗伤口的整个过程张良一点声音也没再发出过,甚至连额际也一点汗水没有冒出来,好像真的就一点也不疼一样。
      然而一旁的韩非每看一眼他手上触目惊心的伤口,心脏就像针扎一样疼一次。待包扎到最后一步时,他的脸似乎比张良的还要苍白些。
      “进去换衣服吧闺女,”老妪点了点头拍着手道,“老婆子的姑娘刚嫁出去没几天,好多新衣服都还没穿过呢……哎那紫衣服的崽子你跑进去干嘛?!说你呢还跑!站住!!”
      然而等她最后一个字说完的时候,韩非早已经随着张良奔进屋去了。她见状顿时一脸茫然地嘟囔起来,十二万分的不解:“难道现在兄长是能随意进入妹妹闺房的?咦,老婆子又长见识了……”
      而韩非在跟着张良进屋后,就开始对着摆了满柜的罗裙就干瞪眼。瞪了好半晌之后他才突然顿了顿,忍受着身旁人身上寒冷的低气压,艰难地道了一句:“子、子房,你右手不能动,为兄来帮你换衣服……”
      张良皱着眉哼了一声:“良不换了。”
      韩非闻言蓦地看了看他缠着白纱的手,再看了一眼他破破烂烂的布衣,便不自觉轻叹了一口气道:“来,你穿为兄的衣服,为兄穿罗裙。”
      张良闻言猛地怔了怔,侧头惊讶地看向他,然而待看到他那一脸郑重的神情时便瞬间明白过来他并没有开玩笑。
      大韩国的王室九公子穿罗裙?
      张良蓦地皱了皱眉,心里瞬间就否定了这个建议。
      接着他转过头静静地看了看柜里的女子衣装,沉默地顿了好半晌之后,才突然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笑道:“韩兄的体格稍大,怕是穿不进这罗裙,还是让……良穿吧。”
      韩非闻声却是抚了抚他的发顶,摇了摇头道:“子房不必勉强,你若是不愿意可以直说,你和红莲是非最不想委屈的人了。你若是不想穿,那……”
      “好了韩兄。”
      少年却蓦地笑着打断他道,“酉时就要到了,我们还要赶去城南,趁着草市结束城民回城的时候跟着混进去的呢。届时良若穿着女装,岂不是更方便于隐藏?”
      说话间他随手取过了一条烟绿色的罗裙,又接着道:“还要劳烦韩兄帮忙了。”
      韩非认真地看了他一眼,待发现他并没有生气的迹象时,才轻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接过了罗裙,旋即笑着道了一声:“好。”
      说话间他搭手帮他穿上了罗裙,接着又取出了一件烟绿色的短衫套上,旋即反反复复看了两眼,才好歹是将肩际固定肩骨用的板子给掩去了。
      接着放了一锭银子在柜旁榻上,笑了一声道:“好了子房,我们走吧。”
      不想张良却朝他摇了摇头,又坐到了梳妆镜前道:“韩兄,你不觉得女装搭配男儿发髻会很怪异吗?不若再放一锭银钱,唐突一下主人家,用一用这里的珠翠和胭脂吧。”
      韩非看了看他,旋即点了点头,又放了一些银钱道:“那便依子房所言。”说着便伸手接过少年手中的眉笔,替他一笔一划描起妆来。
      张良的呼吸细细软软地喷洒到他执笔的手上,其中暖意熏得他握着笔的手几乎颤了颤。他曾听人说过,美人上妆是这世间最美的景色,从前流连花月之所时他也有幸见过许许多多这样的景色,却从未觉得有多好看。
      然而直到到了如今,他看着笔下一笔一划描摹出的风骨与丽色,才知道那景色究竟美在何处。
      他为少年画眉点唇,然后再将他的长发解开挽成女子发髻,接着从怀中摸出一只翡翠玉簪,贴着额角插到了绾成的髻中。
      待到全部妆成,他只侧头看了一眼,便不自觉轻叹了起来:
      绝殊离俗,妖冶娴都。
      自见过这样的子房后,从此世间诸般颜色再难入眼。
      因为他的子房,他的少年。
      才是这世上最最难遇的倾城色。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倾城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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