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之中》苏荏

6、职场生涯伊始兮

　　后来的几日，孙眉为了得了失魂症的二妹，除了当值都在家里，姐妹几个一起下棋、弹琴、跳马索（孙眉一般只在旁边看），日子过得不可谓不惬意。孙华玉常想，小说里那些大户人家的宅斗戏码实在太过了，明明也可以这么平和美好的不是吗？
　　五天后，宫里派了教习姑姑和宣旨太监来，宣布孙华玉入宫的日子定在了下个月初五。在这之前，教习姑姑就住在府里，每日向她教授宫中礼仪。
　　孙华玉有点儿郁闷。
　　女官不是应该进宫到尚仪局去学礼仪的吗？怎么跟个小主一样，还劳教习姑姑大驾来当家庭教师？到底是皇帝老爷子图省事儿把给皇亲国戚的圣旨改了个名字就发过来了，还是迫不及待地要告诉大家，她这个女官不一般？！
　　……好吧好吧，人家要给脸还有不要的道理？孙华玉把这位位居尚仪局尚仪的樊姓姑姑迎进府，当自己亲妈一样的供着。好在樊姑姑是个亲切和蔼的妇人，虽品级比她高，也没怎么为难她，还真的每日手把手地教她。
　　更有甚者，曾经上了快二十年学的孙华玉深谙讨老师喜欢之道，几天下来，不仅成功收服了樊姑姑的心，还拐着弯地把老师本来没想教授的宫廷生存之道也学了个七七八八。

　　初五很快到了。孙华玉带着行李跟樊姑姑一同进宫。临走时老爹和长姐孙眉特意告了假在家送她，环玉和紫鹃都挂着泪，因着有外人在不敢哭出声。福玉虽面上不显，但孙华玉哪能看不出来她一副苦瓜脸其实也舍不得自己？
　　还别说，这个所谓的“家”，和名义上的家人们，这个穿越以来给了她极大安全感的地方，还真让人有些舍不得呢！孙华玉叹息着，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等到哪天穿回去了，自己一定会想念他们的吧……

　　马车照旧在玄武门停下，孙华玉抱着包袱，随樊姑姑入了宫门。进门不久，樊姑姑见孙华玉没有跟上，回头去看，见她也扭着头，正望向那鲜红的宫门……
　　“孙尚文？”
　　孙华玉忙转回身，疾行两步跟上樊姑姑。
　　樊姑姑以为她想家了，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别担心，每月沐休日还是可以请旨出宫的。”
　　孙华玉领情地笑笑：“谢姑姑宽慰。”
　　樊姑姑也笑了一下，继续领着她向前走。
　　孙华玉则又迅速地回头看了一眼那雄伟威严的宫门——不得不说，在这之前，她一直对进宫没什么实感，甚至因为古代小说看多了，总抱着一种跃跃欲试的心态……但此情此景，竟让她生出了一种“一入宫门深似海”的情愫了呢……
　　樊姑姑已经第二次回头看她了，孙华玉急忙压下异样的情绪，快步跟上。

　　因着身份超然，不从属于任何一个部门的孙华玉不用去找人报到，直接跟着樊姑姑到了自己的住处——文华殿。孙华玉早就从樊姑姑口中得知自己将住在这里，却一直也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要住到皇帝的便殿里来——虽然是后院角落里的排房。
　　文华殿后院的排房一共四间，听樊姑姑说，这里本来是给文华殿的内侍们值夜用的，但永乐皇帝并不常来文华殿，太子监国时倒总在这里办公，但毕竟还是他爹的地盘，所以也不曾在此就寝。后来这里的值夜便撤了。
　　樊姑姑把孙华玉领到后门东侧的两间排房门外，已经有两个十二三岁的小宫女候在门口，向她们行礼。
　　“这两个是司礼监派来伺候你的小宫女，倩兮和盼兮。你先用着，若她们犯了错，你尽管回了宫正司，把她们打发了，司礼监自会再给你指派。”
　　孙华玉早已从樊姑姑那里得知，自己这个女官高级到要人伺候的地步，现下听樊姑姑这话像是说给两个小丫头听的——果然那两个怯懦、瘦弱的小姑娘听了这话，吓得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喘。
　　樊姑姑又给孙华玉介绍她的住处：“这一间是你的住所，旁边这一间，是倩兮和盼兮住的。”
　　见孙华玉点头，樊姑姑又说：“尚文路途劳累，早些歇下吧。我这就去向司礼监复命。若尚文还有什么要求，也可以告知我，我一并替你回了。”
　　孙华玉急忙摇头：“没什么，都很好……只是，以后就见不到姑姑了吗？”
　　樊姑姑见她面露不舍，知她是个重情义的孩子，握住她的手说：“就像我前几日嘱咐你的，没事不要在宫里乱走，别惹出事端才好。但若是有差事经过尚仪局，大可以顺路来瞧瞧我。我若是得了便，也会来看你的。”
　　孙华玉这才放下心来，送樊姑姑离开。

　　等到再回到她的住处，两个小宫女已经把孙华玉的包袱收拾好，站在房门口等她进去。孙华玉耸了耸肩——虽然这里的一切都是未知，但毕竟自己这个职场生涯的起点，也算是相当高了——从五品，还有人伺候，这算是比二十一世纪优越之处吗……
　　孙华玉把两个小宫女叫进屋里，一人赏了她们一把碎银子，两人开始不敢收，孙华玉软硬皆施地塞到了她们手里，又拉着她们唠家常，她们才渐渐放松下来。
　　两个姑娘都是京师附近穷苦人家的孩子，进宫来当差以补贴家用。孙华玉不禁有些心疼她们，也是，若是好人家的姑娘，就算是进了宫，也不至于落到连真正的主子都伺候不上的下场。
　　“你们俩的名字挺配的嘛，‘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是哪位主子给起的这么美的名字？”孙华玉装作不经意地问。
　　“回姑姑，是奴婢俩先前在未央宫当差时，主子丽妃娘娘给取的。”最初的拘谨过后，个子略高些的倩兮嘴巴也伶俐起来，开口回答道。
　　韩丽妃？孙华玉努力回忆，爹爹说过，年前后宫那场浩劫，这个来自朝鲜的韩丽妃也被牵扯其中，好像是被打入冷宫了来着……
　　“可是韩丽妃的宫人们不是都……”不是都被处死了吗？孙华玉心生疑惑。
　　“回姑姑，在那之前不久，丽妃娘娘嫌奴婢俩手脚粗笨，叫司礼监把奴婢俩打发到宫后苑看园子去了。”个子稍矮一点儿，看起来更忠厚可靠的盼兮回答。
　　孙华玉恍然大悟：“所以你们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她走向两个小姑娘，拉起她们的手：“你们也知道，我跟你们以前的主子不同，不过是个女官，说到底也是伺候人的，所以不必跟我拘礼。以后，就是咱们三个相依为命了，有什么难处，尽管跟我说。”
　　大概从没人跟她们说过这样的体己话，两个小丫头听得眼圈都红了，拼命起誓：“奴婢俩一定尽心尽力服侍姑姑！”
　　孙华玉冲着她们，绽开了一个真诚的笑容。

　　第二日，孙华玉等来了她入职以来第一项工作——抄书。
　　当然宣旨太监不是这么说的，圣旨的大概内容是说大明开国以来，后宫嫔妃女官多有诗文佳作，令孙华玉择其上品编制成册，以留后世。至于给皇家子弟上课的事儿……以后再说。
　　随着圣旨一起被带来的还有几摞后宫女眷诗文。
　　孙华玉送走了宣旨内侍，翻了翻那几摞很明显是经过精心挑选甚至整理的诗文稿件，腹诽我堂堂中文系博士，你们就让我抄书，也太大材小用了吧！
　　腹诽归腹诽，孙华玉还是一刻不耽搁地开展了这项工作。那些诗文不仅程度、内容经过了精心挑选，甚至还按内容、类型、作者等分好了类——简单来说，就差抄在书册上了。孙华玉简单地编了一套文绉绉的目录，就开始誊抄了——权当练字了！
　　于是高级知识分子孙华玉就这样过上了吃饭、睡觉、手抄书的日子。不知道是不是长姐托的人起了作用，虽然她只是个小小的女官，二十四衙门却从来没亏待过她——送来的吃穿用度都过得去，所以不仅孙华玉，连带着两个小丫头都过得挺滋润——只不过，不敢出门。
　　倩兮和盼兮还能偶尔出去取点儿东西，而孙华玉的活动范围仅限于三人住的这两间排房——除了偶尔脖子疼了手酸了，瞅着没人到房门口的空地上做做已经不成套的广播体操。毕竟她也算有“要务”在身，出去溜达都没有正当理由——在这个皇权远超于法律的时代，她可不想除了什么差错，被高位者随意的一句话搞丢了性命。
　　然而对于一个新世纪独立女性来说，每天被圈在这方寸之地中，实在越来越难熬。在漫长的十天之后，孙华玉晚上睡觉已经开始梦到自己在王府井逛街拼命狂买衣服的场景，第二天一早精神恍惚了好一会儿，老以为自己已经穿回去了。
　　于是孙华玉偷偷算计着，等她把这套书抄完，借着去司礼监复命的机会，总可以出去走走，运气好的话，还能探探高位者的口风什么的。结果还没等她抄完，司礼监就派了人来问进度，孙华玉没多想，如实汇报了。然后很悲催的，等孙华玉好不容易把那些诗文抄了个九成，眼看着就要大功告成了，司礼监又送来了一堆诗文，说是刚整理好的。
　　出门计划就这样被破坏了，孙华玉只能苦命地继续抄书。好容易又熬了十天过去，轮到自己的沐休日了，提前一天派了倩兮去帮自己递牌子的孙华玉等了半天，却得到了个任务尚未完成不得出宫的答复。
　　孙华玉就郁闷了，想限制我人身自由就直说啊，抄个书而已，等着吃还是等着擦屁股，用这个理由不让我出宫也太牵强了点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