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之中》苏荏

3、乏善可陈的穿越

　　第二天就要面圣了，也就是本次选淑比赛的全国总决赛环节，成败在此一举，于是孙华玉主仆早早地用了晚膳洗了漱躺下睡觉。
　　然而一个时辰之后，孙华玉还在床上烙饼。
　　所以原来一有事儿就睡不着觉的毛病即使穿越也改不掉啊……孙华玉又翻了个身，望着窗外月朗星稀的天空，第一万次回想起自己的“穿越那些事儿”来……

　　在大明朝覆灭，又过了几百年之后，在那个被咬一口的苹果值一个肾的时代，孙华玉（严格地说应该是挤到孙华玉身体里的这副灵魂）的名字，叫王明明。
　　那是一个普通到说一次绝对记不住的名字。它可以是农贸市场里卖菜的大妈，可以是楼下王瘸子家的方脸女儿，也可以是公司里凶神恶煞的女上司，甚至，也可以是一个男人。它记录了工薪阶层的、没什么文化、更没有任何情趣的爸妈那么漫不经心的取名过程。它是那么平庸，连带着似乎拥有它的人，也都会平白多了一份平庸似的。
　　那时，还叫王明明的孙华玉基本上就是这么一个平庸的女孩儿。她出生于一座北方的沿海城市，一个普通的工薪阶层家庭，有一对忙忙碌碌但很爱她的父母，还有一个不大却很温馨的家。她长得不丑，但也绝谈不上漂亮；她乖巧可爱，按部就班地生活。在穿越之前，她人生最精彩的事情就是成绩好，本硕博都考了不错的学校，但也因为这样，都二十六了还没有男朋友，甚至连恋爱都没谈过一次，妥妥地加入了大龄恨嫁女的行列。
　　在穿越之前的那几天，她的博论到Deadline了，急得她嘴上起了好几个大泡，连着通宵了几天后，终于初见成效，迷迷糊糊爬上床睡了，还梦到自己终于找着对象带给自家老妈看来着……
　　结果等到醒来的时候，“王明明”就已经变成“孙华玉”了。

　　在最初的惊恐和不安后，孙华玉迅速地进入了状态。她飞快地搞清楚自己现在是明朝永乐年间一个大户人家的嫡二小姐，父亲是当朝正三品大员，家里除了一直没在家的嫡长姐之外，还有一个年龄差不多的庶妹和一个把自己当亲妈的嫡妹。她成功地用失忆对家里所有人蒙混过关，包括那个对自己虎视眈眈的庶妹孙福玉。
　　据说这位孙华玉前些日子染了风寒，高热不退，后来竟不省人事……等到终于救了回来，就变成了王明明版的了——简称“病穿”。
　　选淑在即，已经为她报了名的父亲不愿在此时出任何差错，于是命令家里的知情人三缄其口，还特意派了孙福玉给她集训相关知识和礼仪，这也正中孙华玉下怀。
　　于是看腻了穿越剧的王明明就这样轻车熟路地成为了如假包换的孙华玉。这倒不是因为孙华玉多乐观多心大，而是她在审时度势之后告诉自己，既然自己是从睡梦中来到这里的，那不如就把这里的一切，都当做一个梦吧！
　　也许等到梦醒之时，这个超级逼真的梦还可以写成小说，那样自己就必红无疑了。更何况，在这个梦里，自己不但家世好、美艳无双，只有十八岁，还是唯一姓孙的待选淑女！如此优越的条件，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找不到对象……

　　就这样，怀着对明天找对象结果十足信心的孙华玉，终于一边畅想着皇太孙童鞋的长相，一边愉快地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乾清宫昭仁殿。
　　十几位参加决赛的淑女被分成了三组，孙华玉与另外四个姑娘被分到第一组，怀着忐忑的心情进了殿内。
　　入得室内，孙华玉跟另外几个姑娘一样，老老实实地垂手而立，只管盯着面前那些透着寒气的金砖地。
　　朦胧的余光里，当朝皇帝朱棣端坐正位，太子朱高炽和太子妃张氏侧坐于旁，这是安公公事先剧透的，不然孙华玉可没那本事认出他们来，更何况还不敢正眼看。
　　陛下选淑女，叫儿子和儿媳妇作陪，怕也是一件奇事。幸好孙华玉之前从自家老爹和福玉那里，对皇家的事也了解了七七八八，知道陛下自燕王时妾室便不多，即位之后真正宠过的也就那么两三个女人，还都陆续死了，为这事儿去年还在宫里大开了杀戒，此时真可谓后宫空虚。
　　再者，本来就是给皇子皇孙们选老婆，叫上大儿子大儿媳妇给参谋参谋，也算说得过去吧。
　　几位淑女一字排开，孙华玉排在第四个，前面三个被叫到名字，都向前跨了一步再行跪礼，然后就跪得直直的，回答陛下几个简单的问题。孙华玉暗暗记在心里。
　　陛下问的问题很随意，家里都有些什么人，今年几岁了，祖籍哪里，之类的。只有一个问题，每个姑娘都被问了一遍，那就是“擅长什么”。
　　第一个姑娘答“女红”，陛下便问她擅绣的流派，答曰“苏绣”，又说因自小习画，尤擅绣山水。
　　第二个姑娘答“抚琴”，不待陛下追问，就自报了自四岁学起，师从何家，又举了几首擅长的曲子，孙华玉一首都没听过。陛下就跟一旁的太子赞了几句她的才情，似乎很满意。
　　第三个姑娘略一迟疑，也答了“抚琴”，会弹的曲子却说不上来更多，陛下便冷着脸，不再问别的，只扬手叫她平身退后。

　　终于轮到孙华玉，她向三位主子行了齐全的跪拜礼，正准备跪着进行快问快答环节，却听到陛下叫她平身。
　　好吧，我都忘了自己是特权阶级。孙华玉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谢了恩，站起身来。
　　“孙华玉，”朱棣的声音低沉霸气，是孙华玉听过的最令人敬畏的声音，“是不是兵部侍郎家的二女儿？”
　　“回万岁爷，民女正是。”孙华玉字正腔圆地答道。
　　“嗯，华玉，哪个华？”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孙华玉觉得陛下的声音似乎柔和了些许。
　　“回万岁爷，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华。”曾经念了十年中文系的孙华玉顺口拽了下文。
　　陛下的声音就更温和了：
　　“腹有诗书？那你，可是饱读诗书了？”
　　孙华玉登时恨不得扇自己个大嘴巴，心里转了几个弯儿，终于决定往“女子无才便是德”上说。
　　“回万岁爷，民女不才，并不知句读，辜负了家父的美意……唯有蒙学熟稔些。”
　　鉴于前几个姑娘的遭遇，孙华玉到底没敢把自己说得不学无术，学过蒙学应该算中规中矩吧？
　　陛下没接话，倒是一旁的皇太子问道：
　　“蒙学？是说《百家姓》、《弟子规》那些小学之书？”
　　孙华玉应到：“回太子殿下，正是。”
　　一秒钟的安静，孙华玉猜想可能是朱家父子互相交换了个鄙视的眼神。
　　之后朱棣又问：
　　“除了这些呢？别的都没读过？”
　　孙华玉暗暗叹气，看来陛下是执意在这上面问出点儿什么了。
　　其实若是问女红、绘画什么的，她穿越之后是做过集训的，这副身体从小被以宫妃为职业定向培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她的灵魂入侵之后，琴、棋这两种要用到知识储备的技艺已经尽失，另外两样却还有肌肉记忆，所以用了短短月余把理论知识都补了回来——可现在，陛下要问她书读得怎么样。
　　“民女顽劣，书读得较杂，经典只读了《论语》和《孟子》，史书读了《战国策》、《资治通鉴》和《史记》，还读了《南华经》、《颜氏家训》、《诗》，以及一些诗词骈文。草览而已，并不曾深究。”
　　其实孙华玉还读过很多传奇、话本小说和杂剧剧本，觉得不登大雅之堂就没提了——此刻她又无比庆幸自己的中文系出身。
　　“……不错。”朱棣剪短地评价道，然后轻轻扬了下手。
　　……纳尼？！结束了？？？
　　孙华玉一边一脸懵B地后退，一边腹诽，这是相亲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面试呢！就这么结束了？难道是皇太孙跟他爷爷说想要个有学问的？……

　　面圣活动很快结束了，安公公安排大家回东长房候旨。倒也没等多久，还没等到晌午圣旨就到了，再次证明了淑女们“似早有定论”的猜测。
　　淑女们在东长房前的空地上跪了一地，低着头听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留都张氏，温婉淑仪，赐婚太子第三子朱瞻墉；留都冯氏，颇有才情，赐婚太子第五子朱瞻墡……”
　　张氏和冯氏就是刚刚跟孙华玉一组的前两位淑女，张氏善女红，冯氏善抚琴，两人又都是留都大户人家的嫡女，得了不错的去处也是意料之中。
　　还有几个姑娘赐婚给藩王之子，孙华玉听得发晕。然后又把另几位姑娘指给已经成婚的皇孙们做嫔，孙华玉这才竖着耳朵听——朱瞻基早早地就娶了个锦衣卫千户胡荣之女这个她是知道的——可是，直到几乎所有的淑女都指了去处，依然没点到自己的名字。
　　正狐疑着，“永城孙氏”几个字终于在最后一个被念了出来——
　　“永城孙氏，饱读诗书、才华横溢，特封为文学馆尚文，领从五品职，掌后宫女眷文学教习之事，择日上任。”
　　……
　　一万只乌鸦乌央乌央地飞过。
　　孙华玉调用了自己一个高级知识分子的全部脑细胞才勉强消化了这段话的信息。
　　什么情况？！
　　说好的相亲呢？怎么还真的变成面试了？还特么的面试成功了？！
　　从今以后，她不是正式展开孙太后的开挂人生，而是变成了一个……女官？！
　　What a fucking day…
　　短暂的迟疑之后，孙华玉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地行礼谢恩：
　　“谢主……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