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因册》醉木兮

6、第 6 章苦力

　　招呼他们的首先是一顿毫无缘由的鞭子。
　　被捆绑着不能动弹的孔栖在狂风骤雨般的鞭打中宛如一条失水的鱼，血痕印在几天没有换洗的衣服上更显得狼狈，耳边是粗鲁的叫骂，带着浓重的口音，孔栖听不懂，但看到身边的人都在拼命求饶他也跟着死命点头。
　　他害怕。
　　这种害怕不同于承受命运刀刀优雅的凌迟，而是像面对猛兽毫不留情的咬噬。

　　纯粹的暴力下人的本能就是先寻找安全，孔栖也不例外。直到落在身上的鞭打停止他才在火烧般的疼痛中反应过来，那些人应该是在警告这批新来的不要逃跑。
　　孔栖他们被分别带进几间简陋的茅棚中，里面没有人，被褥和用品杂乱摆放着，像是一个难民们的聚集地。捆绑的手脚被解开，换上长长的脚镣，连收拾上药的时间都不给就被带了出去。

　　沿着山坡一路往上，不多远就看到一个人工挖掘的山洞，往里走，有带着脚镣蓬头垢面的人在用竹筐往出来运送泥土，最里面，更多的人在用锄头铁锹加深洞穴，还有人在用石料和木头加固。
　　孔栖被推倒在一堆闲置工具的边上，鞭子再一次高高扬起抽在其中一把锄头上，孔栖拿起锄头，沉默加入挖掘的人群，几天过去了，他都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拿惯了诗书纸笔的手第一次拿起锄头，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用劲才能更省力一点。
　　手掌起了泡、破了皮、流了血、结了痂，日子就在锄头的起落下过去，白天被带入山洞中挖掘，只能吃干硬的馒头，晚上很多人挤在简陋的窝棚里睡觉，很少有人对话，只能听到皮鞭抽打在皮肉上的声响和病痛中的呻吟。
　　这里被抓来的大概有300多人，男女老幼都有，男人是主要的劳力，老人和孩子也得帮着搬运小块的石头和泥块，稍有懈怠就是鞭打辱骂，丧失劳动力或是试图逃跑的都被捆起来毒打到半死再扔进山坡下的湖里，一点涟漪轻轻散去，多少愤怒、不甘、难过、诅咒都被沉到泥里。

　　原来人命也可以如此轻贱。
　　这样赤裸裸的黑暗是书本中体会不到的鲜活浓重，置身其中的人连五脏六腑都被血腥和腐烂吞没，而恶魔却在其中大快朵颐，载歌载舞。

　　每天都有人消失，每天又有新面孔加入，没人有余力去哀悼或结识，不见天日的洞穴成了他们的全部。
　　孔栖病了，在被带到这里快要两个月的时候，他夜夜咳嗽，整个人憔悴不堪。一天夜里他咳到后背疼痛完全不能入睡，于是他悄悄起身想在外面的空地上走走，没想到窝棚外已经有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和孔栖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他蹲在地上用一根树枝写写画画，孔栖走过去，看到他反反复复写着“人之初，性本善”六个字，笔笔深重，好似埋藏了无限的恨意，孔栖也没多话，找了根树枝蹲在他旁边，思考了一下后开始默写《山海经》。
　　这是他最喜欢的一本书，里面记述的精怪轶事他都如数家珍。不知过了多久，身边传来语声：“你的字写的真好”。

　　孔栖转头，那青年正望着地面上孔栖的字，神情专注。为了静心他写的是楷体，一笔一划格外端正。
　　字当然是好字，只是探讨这种问题似乎已经是很久远的往事了，孔栖开口正想说点什么却被咳嗽打断，那青年静静看他片刻，站起来认真行了个拱手礼，说道：
　　“在下俞锦，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不敢当，在下孔栖”，孔栖站起来回礼答道。
　　两人在夜色中静静对视，好似一次学堂前再平常不过的遇见，不约而同都微微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