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因册》醉木兮

15、认命

　　这天晚上孔栖回去的很晚，他一个人在谢城的街道上漫无目的的行走，无论身边拥挤或是空旷，谁都不知道他心里是山崩地裂还是和风细雨。
　　人生不过百年，所受的辛苦又何止千百。
　　到家的时候乔达出来迎他，他还在临摹孔栖写给他的字帖，见了孔栖恭恭敬敬的施礼。
　　这孩子聪明勤奋，比小时候的文香懂事太多，孔栖教的也格外尽心。刚指点完乔达的字，乔姐端着两碗鸡汤过来催他们赶紧喝了去睡觉，还不忘数落孔栖不按时回来吃饭糟蹋身体。
　　孔栖有些窘迫，这样的关怀存在于记忆深处，似乎都快要云消雾散了，而今再次体味却只感觉万分酸楚。
　　乔姐看着低头不语的孔栖，他穿着明显有些宽大的旧衣服，长长的头发垂落下来，下巴的弧线瘦削倔强，让人印象深刻的胎记隐没在阴影里。
　　乔姐叹了口气，拉了把凳子坐在孔栖对面说道：“怎么，吃药上瘾了？年纪轻轻糟蹋身体老了就该遭罪了”。
　　孔栖温顺点头，那一点酸楚氤氲开来，漫上鼻梁和眼底。
　　“你啊，虽然比乔达大一点，但终归还是个孩子，离家在外吃苦受罪总有人会心疼。我救你回来那就是缘分，当年我也是这么捡到乔达他爹的，你看，不就成了一家人了？现在你在我家，乔达嘴上没说，心里可是把你当哥哥尊敬喜爱的呀，对不对？”。
　　孔栖抬头露出笑容，他轻轻点头，烛光下的双眼像微风吹过的水面，乔姐看着他还有些苍白的脸，墨色的印记格外清晰，她突然有些心疼，不禁问道：“你脸上的印记打小就有？”。
　　“……嗯”，孔栖轻声应答。
　　“没试试能不能去掉？”。
　　“……不用，去不掉的”。
　　“去不掉也没关系，咱们孔栖还是很俊，等乔达他爹回来看见你，肯定也会很喜欢的，就是不知道那时候你是不是已经回家去了”。
　　……
　　孔栖陪着乔姐闲聊，听她讲关于乔生的点滴，几次差点问出口的话终究还是咽了下去。
　　书店里往来的人很少，孔栖认真誊写，恍惚间会以为是在自家的书房里，手边有一杯茶总是温的，身边有一位女子总是陪着。
　　秋天过去就是冬天，很快他就要十九岁了。前十年无忧无虑，唯一喜欢的就是读书，每每看到有趣的就立刻去讲给母亲，有时母亲也会陪他练字、画画，闲暇的时候父亲也常带他们去附近游玩，也许他会这样长大，像榕城人所说的那样金榜题名、一飞冲天，或者是继承家业，与父亲一样做个茶商，赚得万贯家财。
　　他是孔家大少爷，榕城人尽皆知的神童，但这一切仅仅发生在他十岁之前。
　　“命”这个字很多文章故事中都有写到，但真正明白几分滋味却是在它被用到自己身上的时候。
　　这是他的命数。
　　短短一句话，盖棺定论。
　　白天大多在书店度过，傍晚回去和乔姐、乔达一起吃饭，饭桌上乔姐总会说起乔生或乔达小时候的趣事，每次乔达都认真听着，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不停发问，即使有些情节连孔栖都听过不止一次。
　　饭后孔栖会教导乔生读书习字，乔姐会在不远处借着烛光做绣活儿，等时辰到了催促他们去睡觉。
　　这么下来要不了一个月就能凑够回榕城的盘缠了，脚程快一点，入冬前就可以到家，如果能做到达观知命，接下来的日子也不会难过到哪里去。
　　就像乔姐执意写给乔生的信，这样的“魔障”总有一天会好的。
　　所以，甘州——，真的可以不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