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因册》醉木兮

14、乔姐

　　转眼已快到十月，北方的秋天总显得格外灿烂。
　　谢城的街道上铺满了银杏树叶，天空深邃悠远，纤尘不染。孔栖在街边驻足，抬头仰望湛蓝的晴空，树枝在头顶的天空留下错综的直线，像是投映在双手上的掌纹。
　　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孔栖的身体总算是康复了，他收回目光穿过街道，走进一家书店，今天是第一天上工，他整整领口和衣摆有些拘谨的迈进店门。
　　那天晚上孔栖晕倒在巷子里，晚归的乔姐把他扶进家门连夜请了大夫诊治。肝脏和脾脏果然受了损伤，之前咳嗽耽误的太久肺也不大好，身体又虚弱，得慢慢调理。
　　乔姐跟着大夫取了药，连夜煎好喂给孔栖，第二天孔栖醒来时只看到放在床头的一碗甜粥和乔姐七岁的儿子。
　　一帖药吃完已经是三天后，乔姐请了大夫来复诊，老大夫把了脉又换了个新方子，乔姐正要跟着去取药，孔栖拦住她死活说自己已经好了，坚持不用吃药。
　　一来二去老大夫发了火，问了孔栖的名字，说药钱都给他在账上记着呢，一文钱都不会少。
　　“年纪轻轻这点银子都怕还不上，有什么出息？！”。
　　孔栖被训得尴尬，乔姐在一旁微笑不语。
　　大部分时间只有孔栖和乔姐的儿子乔达在家里，看乔姐总是早出晚归，白吃白住的孔栖实在过意不去，他问乔姐有什么他可以做的，乔姐想了想问他：“你识字吗”。
　　孔栖立马点头。
　　乔姐笑笑，说：“那你帮我写一封信吧”。
　　信是写给乔姐丈夫的，很平常的问候、报平安和叮嘱，最后署名的时候乔姐特意嘱托要写“蓁蓁”，孔栖以为这是乔姐的闺名，问了才知道，这是她丈夫专门给她起的字。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好字。
　　自打孔栖帮乔姐写了信之后乔姐就陆陆续续介绍了一些类似的活儿给孔栖。
　　帮人代写书信，誊写老旧的账本，婚丧嫁娶时候的对联，甚至偶尔还写写状子，三五天之内肯定要帮乔姐写一份书信，内容大同小异，孔栖总会在最后偷偷加一句“思君心切，盼早归”，只是从来也没见乔姐收到过回信。
　　有空的时候孔栖会教乔达读书，乔姐说，就当是借住房子和饭食的费用，怎么也比上私塾便宜，赚了。
　　日子仿佛也能这样波澜不惊的过下去，身体渐渐好转，有事情可做，想要放下的似乎也可以不再提起。

　　有家书店的老板看中孔栖的字，专门邀请他去店里把一些老旧的孤本誊写一份，报酬给的很高，不到半个月，加上之前赚的银两孔栖终于凑够了药钱。
　　这天傍晚孔栖去了医馆，老大夫看到孔栖很高兴，收了钱就拉着他絮叨，说他能遇见乔姐简直是造化，接着就开始唠叨乔姐是一个多么苦命的好女人。
　　十二三岁的时候乔姐的父母相继去世，她独自长大，到了年纪也没人为她张罗婚事，这一耽搁就过了二十。有一年快到冬天的时候乔姐救了一个倒在她家门口的书生，养病的那阵子两人间就生了情愫，乔生家也没什么亲人，两人在月老祠拜了三拜就算是成了夫妻。
　　这两个都是勤快人，婚后乔生在街上卖字画，乔姐帮别人做刺绣，日子还真红火了不少，过了三四年，乔达出生了，夫妻二人感情更深。就在大家都说乔姐的苦日子到头了的时候乔生被抓了壮丁，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两年前，和乔生一起的同乡捎信儿给乔姐，说乔生死了，乔姐偏不信，还是像之前一样隔三差五去一封信，人人都劝她，让她早点带着乔达改嫁，她非要说乔生还活着。
　　满谢城的文人都不愿意再帮她代写书信，写这样的信收了钱也良心难安。
　　乔姐就这样一个人拉扯着乔达，平日里早出晚归，帮人浆洗衣物、做刺绣手工、劈柴运菜，什么活儿都干。街坊邻居见了也是热情依旧，言笑晏晏，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乔姐魔障了。

　　“乔姐儿真是魔障了啊”，老大夫唠叨完感叹。
　　是啊，魔障了，只是不疯魔，怎么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