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离》洛昭离

20、情根种

　　一连几天都在奔波劳累，今天一整天里又经历了情绪的大起大落，阿离的身体有些承受不起。胡乱填饱肚子，将煎好的药给图蒙喝下去，她便打算好好休息一下。

　　也许是一直紧绷的情绪忽然放松下来，阿离趴在桌边没一会儿便睡着了。然而她睡得一点都不踏实，脑海中不断地浮现出各种各样的场景，时而是爷爷慈祥的面容，时而是她这几天见过的战后的场景，时而又是图蒙的脸和他背上的伤口。

　　图蒙的精神也很差，他迫切的想要睡觉，但背上的伤口却疼得让他难以入睡，他便只好侧过头去看阿离，希望通过转移注意力来使自己的痛感不那么强烈。

　　她睡得并不安稳，在睡梦中眉头都紧紧地拧着。

　　图蒙正在认真地看着睡梦中的阿离，却忽然听到她轻轻地说了一句什么。他突然懊恼自己为什么没能早点学习天裕国的语言。

　　夜里天气更冷，图蒙担心阿离着凉，便咬着牙忍着后背的疼痛用手撑地站起来，又拿起阿离先前为他找来的那床被子，轻手轻脚地往她身边走去。

　　他轻轻地将被子盖在阿离身上，又细心地替她掖好被角。

　　咦？这是什么？

　　图蒙看到阿离的右后颈部有一块淡红的印记，那个月牙状印记在她白皙的皮肤上显得尤为明显。难不成是受伤了？他心头一紧，不由得又凑近了些去看。

　　哦！原来是胎记。

　　图蒙这才放下心来。

　　刚刚一时心急，图蒙并没有注意到与阿离的距离，就连自己温热的呼吸打在她的皮肤上他也没有觉察到，所以当阿离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竟然被吓了一跳，脚步不由自主地就往后退了两步。

　　阿离刚刚睡醒就看到图蒙的脸离自己不过巴掌远，她的脑子有片刻的迟钝，然后便清醒过来。她猛地坐直身子，一脸狐疑的看着他。

　　由于动作幅度比较大，图蒙盖在她身上的被子随着她的动作滑到了地上。

　　阿离察觉到身后的动静，转头看了看，大致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她这才觉得有一点点的欣慰，自己的辛苦总算没有喂了狗，他还知道给她盖个被子，不然她就真把他当成狼崽子了。

　　不过欣慰归欣慰，但现在更需要棉被的明显是他。刚刚为了方便给他包扎伤口，阿离将他上身的衣服脱了，也就是说他现在是裸着上身的。这么冷的天，他又受了那么重的伤，还不怕死的光着身子，他是不要命了吗？

　　于是阿离不由急道：“你不想活了！伤口再被冻坏了怎么办？你要是又发热了怎么办？你可知道你现在这种情况要是再发热的话后果有多严重？”

　　图蒙被她咄咄逼人的样子惊到了，而且他根本听不懂她的话，因此便一脸迷茫的看着她，心里疑惑自己哪里又惹到了她。不过借着蜡烛昏暗的灯光，他倒是看清了她脸上的两行泪痕。

　　她刚刚应该是做不好的梦了。图蒙心里想着。

　　阿离看到图蒙呆愣的表情才忽然想到，他似乎听不懂她说的话！

　　啊啊啊！他这样跟个哑巴有什么区别！

　　阿离觉得自己遇到他之后就一直在生气，她这前十一年没生过的气如今全撒他身上了。

　　真是的，他不好好养伤，要是真出了意外不还是她的事情嘛！想到这里，阿离站起身来拉起他的手就拽着他往她先前铺好的“床”走去，她边走边嘟囔道：“别以为你给我盖了被子我就不会怪你，若不是爷爷教导我不能害人，我早就不管你了，管你是死是活呢！你要死也别死在我面前！”

　　图蒙任由阿离牵着手往前走，他低头看向她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原来白白嫩嫩的手上现在生了红通通的冻疮，手背上甚至还有些开裂。

　　直到此刻，图蒙的脑海中才浮现出一连串的问题来，这个女孩儿到底是什么人？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居然还有那么好的医术？

　　先前他虽惊讶于她的突然出现，可后来她对待自己的态度分散了他的注意力，所以现在他才有功夫来思考这些问题。

　　难道她是这里的人？可是这个城镇的百姓一部分早就收拾东西逃走，恨不得逃得越远越好，还剩下的一部分都被诺兹大军杀害。那么，她到底属于哪一种？

　　如果她是前者，那又为何会突然返回来？而且她似乎对这里并不熟悉，这说明她本就不属于这里，而是临时到达这里的。

　　那么，她到底为什么会在战后出现在这里?

　　心里存着这些疑惑，图蒙不禁又看向阿离。她将他拽到床边之后又从桌边把地上的被子抱了过来，然后动作不算温柔但也尽量避开他身上伤口将被子盖在他身上。做完这一切，她又瞪了他一眼就重新走到桌边坐下来，就那样气鼓鼓地盯着他。

　　图蒙对于阿离的态度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虽然她对自己没有恶意，但是她对自己的敌意却是显而易见的。他不由得反思自身，他到底哪里惹到她了？

　　努力回想她刚见到他时的样子，远远地看见他时，她应该是怕他的。直到走近了之后看清他的样子，她的态度似乎才突然发生了变化。

　　难道……？想到这里，图蒙心里有了个大致的想法。

　　战争确实是残酷的，而且客观来说，这场战争本就不是正义的，过错的确在于他们。可是他又能有什么办法？过去的几十年几百年甚至几千年不也是这样过来的吗？哪一次社会变革没有流血？

　　诺兹杀害了那么多天裕人，他又是诺兹人，她恨他自然说得过去，何况他的手上也有天裕士兵的血，哪怕他在这场战争中并没有残害任何一个无辜百姓。

　　惨剧已经发生，事实已成既定，对于她的恨意，他只能保持沉默。

　　阿离实在不想多管他，但责任使然，她不得不细心照看他的身体情况，可是她的心里又实在觉得憋屈，她怎么就不能狠下心来不管他呢？

　　阿离心里憋着火，看到他的脸就控制不住的生气，于是她终于不再忍着。她在椅子上坐着，双手交叉，恨恨地瞪着他，语气不善道：“你说你们在诺兹好好生活不好吗？为什么非得跑到这里来打仗……”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爷爷之前说过的话，他们因为没有食物过冬才不得不发起战争掠夺粮食……

　　为了生存，这也算是情有可原的，可是就非得打仗杀人才能获得粮食吗？

　　于是阿离清了清嗓子接着说：“你们打仗也就算了，为什么连无辜百姓都要杀？连老人和小孩儿都不放过！难道你们为了自己活下去就不顾别人的死活了吗？”

　　阿离越说越气，说到最后干脆站了起来用手指指着图蒙怒骂道：“你们那么粗鲁残忍，活该你们没有粮食吃！残害那么多人，你迟早会遭到报应的！”

　　图蒙趴在床上盖好被子看着阿离，他虽听不懂阿离的话，却也知道那绝对不是好话。虽然女孩儿看起来很凶，但是在他眼中，她这个样子甚至有点可爱。而且她的声音软软糯糯的，虽然语调高了些，但听起来却依然悦耳。因此他的想法就是，反正听不懂，那便好好享受吧！

　　于是这样想着，图蒙觉得伤口的疼痛都轻了许多，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阿离骂了好一阵子都没听见图蒙的动静，不由上前一看，没想到这人竟然睡着了！于是她刚刚下去的火便又升了上来，本想掀开他的被子踢他两脚呢，但想到他身上的伤，还是算了吧！

　　——

　　翌日清晨，阿离老早就醒来了，图蒙还没醒。她先去探了探图蒙额头的温度，确认他没再发热才放下心来。

　　所剩的干粮不多，阿离随便啃了两口先填饱肚子，又将剩下的放在桌上等图蒙醒来吃。

　　爷爷还在外面放着，阿离伤心归伤心，不过她还是决定先去找个地方将爷爷安葬了。于是她便从房子里找了锄头和铁锹拿着出门去了。

　　图蒙醒来的时候只看到桌上的几张饼，却没有看到阿离的身影，他的心里不免有些失落，眼神不知不觉间又变得阴沉起来，整个人周身都笼罩着一层阴郁。

　　不过才短短将近一天一夜的相处，图蒙却觉得自己仿佛对她产生了依赖，他真的不想离开她。

　　可是，也不知诺兹大军现在到了哪里，他必须得赶上大部队去，否则他之前的努力就白费了，他不能白白错过这个机会！只有这样他才能活下去，才有可能……

　　想到这里，他咬牙忍着伤痛走出屋子，只祈求那个嘴硬心软，口是心非的姑娘还没走，没有就这样丢下他！在这个冬天里，只有她给了他温暖！

　　不管能不能找到大部队，也不管能不能活着回到诺兹，就算在下一刻就会死去也无所谓，只要能让他再见她一面，哪怕只有一眼！

　　也不知是谁哟，在这个冬天里，丢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