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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因缘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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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蒙实在没见过这样的像眼前这个女孩子这样的人,分明心里有恨,却依然对他施救。
是因为刚刚自己将她躲起来吗?图蒙想着,像他这般不幸的人,不需要再有了。
即使他听不懂女孩儿说的话,不过她的情绪表现得足够明显,故而他很容易便知道她讨厌他,而且他还看出了她眼睛里的恨意。再联系到她刚刚的种种表现,不难猜出她对他的恨意从何而来。
而且,他自己就曾有过这样的情绪。
可是不管怎么说,她都救了自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因此,他对她心怀感激。
看着女孩儿蹲在地上认真地替他处理伤口,图蒙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他这才仔细地打量起眼前的女孩儿来,不同于诺兹女孩儿的深邃五官,她的面部线条显得极为柔和,尤其是低头为他处理伤口的时候,她整个人显得愈加温柔。虽然寒风吹得她脸颊皴裂,嘴唇也干裂出血,但这些丝毫掩盖不了她的美。
阿离正低头专心为图蒙上药,察觉到他的视线,便没好气地抬起头瞪了他一眼。
阿离自认为她的表情对他起到了震慑作用,却不知自己圆圆的大眼睛再加上还未退去婴儿肥的小脸非但将她想要表达出的威慑力大大削减,反而使她看起来更像是心愿没得到实现的撒娇。
因此,在图蒙看来,她这一眼实在没有什么杀伤力。甚至在看到她的样子之后,他一直紧抿的唇角都不禁轻轻弯了弯,眼神也柔和了不少。
不过阿离正低头处理伤口,并未看到他的样子。
片刻后,图蒙终于动了动唇,轻声用诺兹语对女孩儿说:“谢谢你。”
阿离已经为图蒙上完药,现在正在替他包扎,忽然听到他口中发出的声音,她手中的动作微微一顿。
她并没有听懂他说的到底是什么,出于好奇,她不由抬眼看向他,然后便看见他那双灰绿色的眸子此刻也正看着自己,不过那双眼睛里,已经没有了适才初见他时的那种阴沉和狠厉。
其实在第一眼看到图蒙的眼神时,阿离心中便一直有个疑惑,他看起来不比她大多少,怎么却有着这样一双眼睛,凶狠,犀利,让人不寒而栗。这样的眼神绝对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
现在冷静下来之后,她才有心思考虑起这个问题,他之前肯定是经历过什么不寻常的事,要不怎么小小年纪就参军,跟着军队背井离乡出来打仗。
想起战争,阿离便不禁再次想起这几天发生的不愉快的事情,心里不免又有些闷闷的。她到底是小女孩儿心性,虽说已经替图蒙疗伤,但这不代表她不再恨他,又由于他刚刚这一打岔,阿离心中本来已经克制住的厌恶情绪现在又重新升起,于是,她下手的动作便狠了些,以至于耳边想起他清晰的吸气声。
阿离抬眼果然看到图蒙的脸由于痛苦而扭曲,她这才感到一丝快意。不能见死不救,不能杀了他,不代表她就会善待他!
“疼死你!”阿离将他手臂上的伤口包扎好,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恨恨地吐出这三个字。
她本想这就转身离开,却听到地上那人发出一声轻笑,声线低沉,带着少年人变声期的粗嘎。
阿离猛地回头,正好看到少年明朗的笑脸。他的眼睛此刻成了一条弯弯的线,一笑起来右侧的唇角高高扬起,身上的阴郁也完全消失,现在的他才像一个普通的少年人的样子。
“你还有脸笑!”阿离气鼓鼓地说着,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伸出脚去踢他,因为他现在笑着的样子看起来实在太欠揍。
眼看她的脚就要踢到自己,图蒙下意识地往后躲,结果用力太大,后背撞到墙壁,疼得他龇牙咧嘴的发出一声闷哼。
阿离见状赶紧停下脚下的动作,心里觉得疑惑,她不是还没碰到他吗?那他做出那副样子是怎么回事?
“喂!”见他还皱着眉头,阿离伸出脚轻轻地用脚尖点了点他,问:“你怎么了?”
图蒙没有出声,他低着头,没有受伤的那只手伸向后背。
阿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连忙扳过他的身子去看他的后背。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她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这么严重的伤势。
他后背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一道长长的刀口自他的后颈一直到腰部,伤口足有一指深,皮肉外翻,血肉模糊,由于天气冷,伤口与衣服都已冻在一起。
阿离看到这个情况,只觉得头皮发麻,连指尖都在颤抖。
“你……你……”面对这样的图蒙,阿离有些无措。虽说她从小就跟着爷爷学医,但如此直观地看见这样的伤口对她来说还是第一次,而女孩子又天生就不敢看这样的情形。
现在已经傍晚,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图蒙伤势严重,要全部处理好肯定得需要时间。
天都快黑了,这样下去肯定不行,阿离心里有些着急,她站起身四处看了看,找来一床被子将图蒙背朝上安置在上面,接着就忙前忙后的找来需要的东西生火烧开水,又跑到外面去拿药。
装药的包裹一直放在爷爷的身体旁边,阿离看到爷爷面容祥和的躺在地上,心里不免又升起一阵感伤,拿药的手微微一顿。她蹲下来,看着爷爷的面容,鼻头一下就酸了。
“爷爷,您说我现在这么做对吗?我是不是不应该救他呀!他明明杀了我们那么多百姓,还害得您也离我而去,他是我们的仇人,可我还是救了他。爷爷,我现在感觉很矛盾,我不想救他,但也不忍心眼睁睁看着他就这样死去,虽然我觉得他该死,但他刚刚算是救了我,我现在要是不救他的话,那他死了我是不是就成杀人凶手了?爷爷……”阿离小声说着,不知不觉间已泪流满面。
周围依然一片静谧,一阵寒风刮过,天空又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阿离抬头看向天空,雪花落在她的脸上,冰凉的触感使她不由打了个激灵,脑子一瞬间得到清明。
既然都已经救了,还有什么可纠结的?哪怕以后后悔,但至少现在她救了人,她对得起自己医者的身份,她没有辜负爷爷的教导与期望。不管结果如何,总之她问心无愧了。
想到这里,阿离擦干眼泪,整理好情绪,身体挺直地跪在地上,对着爷爷的身体郑重地说:“爷爷,我决定了,我要去救他。”可是忽然,她脊背一垮,又懊恼地说:“爷爷,我要对不起你了,也对不起那么多死去的百姓。”
寒风中,少女瘦弱的身躯微微颤抖,隐约可听到她低低的啜泣声。
——
阿离将爷爷的身体拖到房檐下,又找来一块布将其盖住,然后才拿起装着药材的包裹往图蒙所在的房子走去。
图蒙的伤势实在太重,伤口的部分皮肉已经被冻坏,还与衣服相连。在这种情况下,清理伤口是最麻烦的一件事情。
包裹里还有一些伤药以及补益气血的药,可是止痛药却没有了,这就意味着图蒙只能生生忍受割肉的痛苦了。
阿离将药和清水备好,又四下寻找,终于找来一支蜡烛和一小坛未喝完的酒。东西备齐之后她才准备为图蒙的伤口做清理。
图蒙的意识有些恍惚,阿离怕他出意外,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脸使他稍微清醒一些。
“把这个喝了。”见他的眼神逐渐恢复清明,阿离将倒好的酒递给他。
图蒙一时不解,但她端着碗的手就一直伸在那儿,他便明白了她的意思,稍稍直起身子将酒接过来,他拧着眉头,有些犹豫地看着阿离,但阿离的态度很坚决,他只好仰起头将酒一饮而尽。
确定他将酒喝完,阿离才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刀用火消毒。一切工作都已准备就绪,她拿起刀轻轻地处理伤口。
阿离看着他后背触目惊心的伤口,眉头狠狠地拧了起来,她仔细看了好一阵子才开始动手。
许是酒的烈度不够,图蒙依然疼的忍不住闷哼。阿离真是看着都替他觉得疼,又怕他会咬到舌头,她找来一根筷子塞进他嘴里才接着清理伤口。
虽然是第一次处理这样的伤口,但阿离的手法却没有任何差错。待伤口已彻底处理包扎好,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这着实是一件棘手的工作,大冬天里,阿离居然满头大汗。
图蒙也因为忍受剧痛而浑身冒冷汗,不过他居然没有疼晕过去,阿离不由对他刮目相看。
一整天都滴水未进,又经过种种情况,阿离早已承受不住。之前带的干粮就剩下几张冻得硬邦邦的饼,但有的吃总比没的好,于是她出门去找先前放在外面的干粮袋。
当她回来的时候,图蒙的身体已经缓和不少,他趴在棉被上侧过脸去看阿离,再一次用他的语言真诚地说了声:“谢谢你。”
阿离没听懂他的话,再加上本就不愿多搭理他,因此她对他视而不见,自顾自的坐下吃东西。
虽然没看他,但阿离也能感受到他的视线。她忽然没了胃口。
再一想,反正都已经救了他,也不在乎再给她点吃的,不然他没因为受伤而死却被饿死,那自己不也脱不了干系吗?于是阿离又将手中食物分出一半给他递了过去。
图蒙接过食物,再次看向阿离,却见女孩早已转过了身子。
他无声地笑了。
天裕的冬天,好像没有诺兹那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