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知我意》钟于归

6、第六章 夜宿

　　隔着这一扇窗，慕南烛想起来很多旧事。
　　那时候父亲同继母的关系已经半公开，母亲的愤怒已经被父亲的无情磨尽。
　　尤其是，当她得知继母已经为父亲生下一个12岁的儿子，她开始对一切麻木起来，家中日日寒气逼人。
　　慕南烛不想回家。
　　也是一个雪天，林雪蚕把她拉了过来。那时候，她就坐在窗边的沙发上，望着纷纷扬扬的雪花，一望就是一下午。
　　此刻想起前事，她才恍惚觉得，已经近十年没有见过母亲了。
　　她高考那一年，父母终于离婚。
　　九月，母亲改嫁他乡。

　　林知风看她神情恍惚，踱步到她对面坐了下来，斟酌了半晌，开口道：“心里不痛快的话，不妨说出来。”
　　慕南烛看了他一眼，哑然失笑。
　　都是苦海里泅渡的人，谁又能帮得了谁呢？
　　林知风又道：“你该看过《红楼梦》，知道林黛玉吧？”
　　慕南烛警惕道：“你什么意思？”
　　林知风道：“什么意思？你比我更懂。她最后什么结局？我劝你，还是别和她学。”

　　慕南烛不以为然：“你没有处在她那个位置，又哪里能体会她的悲苦？”
　　林知风不屑道：“我怎么不能体会？不就是为了一个男人吗？整天多愁善感，可不是早早就挂了。”
　　慕南烛叹了口气：“由你这话可知，世界上果真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
　　林知风道：“人活着，哪里能事事顺意？难不成遇到一点事就哭哭啼啼要死不活？”
　　慕南烛不理他，径自发呆。

　　林知风却似乎执意想说服她：“你得往好的地方去想，除了你失去的，还有更好的在等着你……”
　　慕南烛呼出一口气：“鸡汤。”
　　林知风听到了，向她道：“好，不煮鸡汤。你就想想，这么好的天气我不去睡觉，陪你在这里呆着，耐心开导你，你不觉得感动吗？”
　　慕南烛哭笑不得：“我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你一直在这里唠叨……我又没求你。”

　　林知风闻言颇为无语，面上却是一副‘我才懒得管你’的不屑。
　　立刻抬脚要走。
　　慕南烛突然笑道：“你交了几个女朋友了？”
　　林知风佯装数了数，然后道：“我有七个前女友。”
　　慕南烛忍不住失笑：“七个前女友召唤出一个你？”
　　遂不再理他。

　　林雪蚕回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
　　雪还是兀自下个不停。
　　慕南烛看她一身寒意，不忍埋怨，便道：“你回来了，我也要走了。”
　　林雪蚕忙拉住她：“别，你看这房子空荡荡的，一天年味都没有，你陪我呆两天，热闹热闹。”
　　慕南烛失神想了想，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她也着实不想回去。
　　那个家，本也没有她的位置。

　　饭是林雪蚕做的，慕南烛要帮忙，她笑道，你等着吃就好了。
　　吃晚饭，慕南烛一身火锅味，不得不去洗澡。
　　毕竟林知风也在家，她心里一慌，衣服脱了才想起来忘了带浴袍了。
　　林雪蚕给她准备好的。
　　不过也不急，林雪蚕看到会给她送过来的。
　　水汽雾茫茫的，慕南烛洗好的同时，听到了敲门声。

　　她欢喜地挪到门前：“就知道你会给我送过来……”
　　林知风出声“是我”的时候，门已经拉开。
　　慕南烛大惊：“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林知风递过来一件袍子：“雪蚕接电话呢，让我听到水声没了来敲门……”
　　雾气蒸腾里，扑面而来一股幽魅的花香。
　　他低下头，却不意入眼处两条白花花的大腿，无遮无掩，还在一下下地往下滴着水。
　　慕南烛接过浴袍，慌忙关上门。
　　林知风仓促走开，那滴水仍在他心里不停地滴着，一下，又一下。

　　卧室里，慕南烛忍不住向林雪蚕抱怨：“男女有别……你让他给我送浴袍，到底安得什么心？”
　　林雪蚕看着她：“……他不会对你无礼的。”
　　慕南烛看她神色不对，忙追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林雪蚕想了想，低声道：“我同你说你可千万别让别人知道。”
　　慕南烛道：“你当我小孩子呢，别整那么玄乎，赶紧说……”

　　林雪蚕叹了口气，道：“我之前不是一直让你帮忙给他介绍女朋友吗？不用问，我也知道肯定没成。”
　　慕南烛不解：“你怎么那么肯定？”
　　林雪蚕道：“你不知道，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交过女朋友……”
　　“等等……”慕南烛打断了她，“不可能吧，你没回来的时候，我问他，他还说有过七个前女友呢！”
　　林雪蚕瞥了她一眼：“他说你就信！难不成他说自己一个女朋友也没交过？”
　　慕南烛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他比我们大三岁，都快30的人了，怎么可能没有女朋友呢？”
　　突然，她仿佛想到了什么，不确定地瞪大了眼睛，“你是说，他喜欢的是……男生？”

　　林雪蚕却好像早就料到了，微微点了点头：“从他进大学开始，领回家的都是男孩子。我妈问他，啥时候领个女朋友回来啊？他就不耐烦地说，现在还小，不想操心这些事。后来呢，大学毕业了，还是没有女朋友。直到读研，仍然单身。这时候我妈心里开始犯嘀咕，于是频繁地张罗他相亲。他一气之下，连过年都不愿意回来了……研究生毕业，直接留在了宣陵。我妈再提起这事，他直接说太忙，没时间找。要不是我妈骗他说身体不好，他今年过年还不预备回来呢！”
　　慕南烛目瞪口呆：“所以，你让我给他介绍女朋友……”
　　林雪蚕抿了抿嘴：“我妈想到这一点，还不肯信，直说可能交了女朋友瞒着我们呢。所以，我就想让你帮我试试看……”

　　慕南烛回想起介绍他认识玉笙师姐那一天，他仿佛真的没有什么兴趣认识女孩子。
　　还有那个杜仲，难道也是个幌子？
　　她忍不住周身发冷。
　　她做了一件多么蠢的事啊！
　　估计他也心知肚明，自己介绍女生给他，肯定是林雪蚕的主意。
　　所以他勉为其难，配合自己演了一出戏。
　　她慌忙拿起手机，向玉笙师姐问起她和杜仲的近况。
　　玉笙师姐回道，他们已经很久没联系了。自从加了微信，两人聊了几句就没话题了，后来就不再联系了。
　　她忙向玉笙道歉，玉笙劝她不必自责，想来是缘分没到。
　　果然，一切都是骗局。

　　林雪蚕听了，默默了好久，才道：“我现在就怕我妈知道……怕她受不了。”
　　慕南烛一向喜欢林母爽朗，此刻也忍不住替她难过：“这件事，是肯定不能让她知道的。不如，你再问问他？”
　　林雪蚕摇了摇头：“不用了。问他，白白让他难过。他既然决定瞒着我们，我也就装作不知道。”
　　慕南烛想了想，好像也只能如此。
　　林雪蚕又道：“只是我妈不死心，一直还在替他张罗相亲……你以后也不必再替他介绍女孩子，我真害怕他随便同意了，反倒害了人家女孩子。”
　　慕南烛点头，又劝她：“你亲哥的脾性，你还不了解？他心里有数，不至于如此。”

　　年过得比较仓促，慕南烛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期望。
　　自从那次吃火锅不欢而散，谢青士一直没有再联系她。
　　慕南烛暗夜里默默哭了几场，渐渐明白，想要依靠别人脱离苦海，似乎是不太可能的。
　　她慢慢地接受了现实，等待着两个人走散的那一天。
　　继母整日对她冷嘲热讽，埋怨她选错了人，人财两失。

　　慕南星止住了她：“姐心里不好受，你少说两句。”
　　继母立刻不高兴了：“小兔崽子，我为了谁，不还是为了你！她要是答应了齐家的求亲，你和宛童也就成了……”
　　慕南星道：“我爸不常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这阵子我也想明白了，我和周宛童，应该是没有那个缘分。你也别怪了这个怪那个，惹得一家人都不安生！”
　　继母听了，拿起筷子敲他的头。
　　慕南星也不躲，待他娘气消了，才继续说道：“妈你也知道，姐在家也呆不了多久，你何苦找她的茬，两个人都不痛快呢！妈你放心，我呀，一定给你找个又漂亮又不要那么多彩礼的好女孩……”

　　慕南烛无处可去，跑到了楼上的隔间，拿了一本书默默地看，不妨突然听到慕南星同女朋友打电话：“……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那些钱绝对拿不出来，上次我就和你说了……我不能让我爸妈为难……不行，你别听我妈的，我姐本来就苦，不能再逼她……别说这话，那就是我姐……我再不懂事，也不能干这事……你别说了，我配不上你，你忘了我，再找个好的吧……别，也别和你爸闹，他也是为了你好……”
　　后面的声音低了下去，间或传出一两声哭声。
　　慕南烛心里有点酸，想上去劝劝他，又怕他尴尬。
　　她也只有这么一个弟弟，把她当成亲姐姐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