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星魄 ...
-
“玄儿，发生什么事了？”
姬玄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于是星魄就看着他头也不回地大步踏进星辰阁的大门，步伐紊乱地猛走几步，然后又突然驻足。
“……不要让任何人进我的房间。”
依然没有回头，阴阳家的圣子如此对他吩咐道，语调平淡得带着几分压抑。
“明白了。”星魄看出友人的状态不妙，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地应下了姬玄的吩咐。
待姬玄的房门关闭，星魄才转向与圣子同行的另一位自己的友人。
那是一个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女，一头鸦羽般漆黑的长发用漆黑绸缎在脑后束成一个高马尾，一张白皙的锥子脸生得美极。漆黑的眸子不似姬玄那般潋滟如桃花春水，而是像星辰皓月般明朗如净空，眼角的黑色纹路平添几分邪魅。她虽美丽，却生得轮廓犀利像个男孩，鼻梁如锋细眉如刀，淡色的薄唇总是带着一丝冷厉的弧度，似笑似怒让人捉摸不透。
她苗条得像棵柳树，身材优美，明明天气并不寒冷，脖子上却系着一条长长的黑色围巾，紧得好像在勒着她的脖颈一样。一身纯黑劲装，却带着低调奢华的暗纹，两肩以黑羽点缀，衣襟随风舞动，让她整个人轻飘飘的好像随时都能飞起来，像鸟儿一样翱翔于天际。
雍容、邪魅、硬朗、柔软、粗犷、细腻，种种矛盾至极的特质同时出现在一个少女的身上，让她神秘美丽得让人看过一眼就难以忘怀，睁眼闭眼都是那摄人心魄的黑色，在那雪白得不正常的皮肤衬托下显得妖艳异常。
她的怀中抱着一把剑。一把纤细修长，剑柄漆黑，精致而特别的长剑，此时收在鞘中，无法一睹剑刃的真容。
“……如夜，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这，便是当今大秦帝国的如夜公主，天明公子的亲生姊姊，当年始皇后宫中丽姬的长女，现年十三岁。
……同时，也是罗网，绝字一等。
微风吹过，轻轻掀开少女脖颈上的围巾，白皙的颈部上隐隐显出一处蜘蛛般的纹身。
如夜走上前来，目光不似往常那般冷傲，薄唇轻轻抿着，嘴角下垂神情严肃却又有些落寞。
“……小灵死了。”
星魄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得愣住了。
“小灵？！为什么……？！”
“……先进去，我和你细说。”
看了看热闹的星辰阁，星魄无言地点点头，领着如夜进了大门。
星辰阁是星魄在咸阳城中建立的一间客栈，虽不及桑海的有间客栈那般声名远扬，但因为这里菜肴美味，茶酒精致，装潢布置又独具一格，既可供平民百姓一饱口福，也有包间可供名门贵族设宴享乐，住店也舒服闲适，在这咸阳城中可以算是人尽皆知了。
……这里，是阴阳家的据点。
每一个在这里工作的小二和为客人表演助兴的男女，都是阴阳家的人，各有所长，等待着在这个极乐世界收集到珍贵的情报，完成各种任务成为阴阳家的正式弟子。
而星魄，正是这里的掌控者。
阴阳家现在虽有帝国支持，但只有在需要巨额财富的时候才会依赖帝国，本质上依然是一个自给自足的独立门派，门下产业不计其数，士农工商皆有覆盖，因此阴阳家在内部设置了专门管理这些产业的部门，人称“红尘府”，便是世俗之人的聚集地。现年十四岁的星魄是天生的经商奇才，十二岁建立星辰阁，短短两年就奇迹般地崛起，乃是竞争红尘府之主，也就是阴阳家总管之位的有力人选。
星魄，他是孤儿，自幼便是阴阳家的属下，并非弟子而只是可供差遣之人，不能修习阴阳术但却也能读书习武。因为才华横溢，他成为了吕不韦丞相的少年门客，与同为少年英才的甘家长子甘罗相识。两个孩子都一身本领，又一收一放性格互补，一拍即合，成为了这凶煞险恶的秦宫中的一对知己好友。
……那时，他还不叫星魄。
数年前，甘家上下被满门抄斩，甘罗独活，因怀恨在心公然刺秦，无果被杀。同年，阴阳家左护法由一位名为星魂的少年担任，聚气成刃令人闻风丧胆。就在星魂任左护法的同一天，他成为了他的义兄，赐名，星魄。
他是魂，习武之人，不问世事；他是魄，经商之人，掌控世事。可理应超越世俗的魂，却终日与月神争权夺利；理应置身世俗的魄，却不曾有过什么勃勃野心，只是在权力纷争中辅佐自己的友人，一心一意做自己该做的一切。
姬玄、如夜、星魄，这三个人一同长大，是彼此心意相通的知己至交。他们在一起，已有九年之久。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这事情，”待他们进了房间，如夜才放心开始陈述事情的经过，“小灵，他原本是道家天宗弟子。”
“道家……吗？”星魄眉头紧皱，“是卧底？”
如夜摇了摇头：“不，卧底不是天宗的风格。五年前，他的妹妹小衣被阴阳家带走，用禁术洗去记忆封印人格成为弟子，他不顾一切地来寻找她。但是长老看中了他的资质，将他指定为正在培养成为少司命的弟子的命定之人。”
如夜顿了顿。
“……就是木部的五灵玄同。”
“她……杀了小灵？”
“是。现在，她已经是少司命了。”
“那上任的少司命……黑白呢？”
“正在逃亡，少司命已经奉命去追杀。他们不是少司命的对手。”
星魄沉默了。
阴阳家，只要不是特殊培养的战斗机器或是处在任务期间，衣食住行都不会对弟子有所亏待，但却是实实在在地在实行着残酷的淘汰法则，弟子之间的竞争没有限制，没有一个阴阳家弟子会觉得杀戮是一件残忍的事情。若是你试图陷害一个人，只要那个人死了，你的罪行没有曝光也没有被任何人揭发，你就不会被追究。即便是执行法度，死刑也是以原告与被告之间的决斗的方式来执行的。若是你打不过你所控诉的人，你的指控就不会被接受。在此之前，甚至有可能在决斗中被你所控诉的人杀死，那么一切的一切便都烟消云散。
这就是阴阳家。
而姬玄，是阴阳家的圣子。
旁人或许会觉得失去一个友人心中悲痛是人之常情，但星魄和如夜都知道，对一个人产生感情对于姬玄来说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他四岁就在了阴阳家，连记事的年纪都没有到。利用这一点，阴阳家的长老们决定训练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机械，一个理性尚存感性全无的，残缺不全的人类。
经过各种摧残身心的训练，姬玄对于除美酒、文字、武学之外的所有事物的感觉都消失了，他也没有了任何与‘激情’有关的情绪。至于阴阳家究竟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星魄和如夜都不愿提起，不愿想起，更不忍告诉小灵。
“玄儿他……”
“我只知道，玄儿没有阻止这件事的发生。”如夜轻轻抿了口茶，“不过，他必然有他自己的考量。等他冷静下来，再让他说吧。”
星魄点点头。他们都明白姬玄不残忍，故没有人对他有怪罪的情绪。即便是伦理道德都被消磨殆尽，星魄依然愿意相信自己友人的本性绝不是杀戮。
……他只是失去了用‘好’和‘坏’来归纳事物，也就是主观判断的能力。
姬玄在他的房间里关了两天。
如夜虽然是罗网成员，但由于身份特殊，她只是接受训练以及汇报咸阳宫中各方势力的动态，其余的时间就像一个皇族成员一样清闲。所以这两日她的例行工作和训练结束后，她就来星辰阁看望姬玄，虽然最多也只是站在他的房间门口，努力透过半透明的房门看到他的一举一动。
星魄也跟着去了。他看见，姬玄似乎在用手抹去脸上的什么东西，但房间里没有任何声音发出。
第三天，星魄早早地看见姬玄待在他们三人用来集会的那个房间里，斜倚在卧榻上，低头把玩着什么东西。星魄走上前去，看到那是一块色泽莹白的轻薄玉佩，以紫色丝绦为饰，精美得令星魄都惊叹不已。
“……这是灵留给我的。”
星魄坐到他身边：“这就是阳灵玉佩？”
“没错。她妹妹小衣的是阴衣玉佩，以紫玉雕成。星魂已经把它毁了。”
“你为什么没有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星魄直截了当地问道，他知道在姬玄面前他没什么好顾忌的。
姬玄手中把玩的动作停滞下来。
“……木生火。”
长久的停顿。
“禁锢她人格的阴阳术，是火部的咒印，她身为木部弟子，功力越强，咒术就更加的磨耗她的人格。但久而久之，咒术太强，抑制了她的阴阳术的进步，若无法通过命定之人的试炼，她的万叶飞花流此生都无法再进一步，甚至越来越弱。
长老们决定，如果无法促成她与小灵的决斗，就把她作为火部有天赋的弟子的养料，这是‘趁东西还没坏，最后的利用’。彼时，她将会与十名火部弟子交战，其中包括了火部的五灵玄同。我看了那十个弟子，都是已经领悟了五行相生之术的人才。她，活不下来的。”
星魄眉头一皱：“你这么护着那个少司命？我怎么不记得你和她有交情。”
姬玄闭了一下眼睛，又缓缓睁开。
“……她就是小衣。”
“什……”
所有的事情瞬间有了解释，但让星魄感到不可理喻的是另一个事实。
“他们……让兄妹相残吗？！”
姬玄摇头：“兄妹与否，于长老们无关紧要。”
星魄无话可说。
“她身上的咒印，无解。就算我能说服长老力保这两个人安全，她也会因为咒印的侵蚀逐渐衰竭而死。若她不通过杀死小灵而突破桎梏，她不论何种情况都会死。她是他的妹妹，灵可以为了她付出一切代价。如果他知道自己有机会替她死，他不会允许妹妹死去，自己独活。”
“可是，他不知道……”
“没错，他不知道她就是小衣。”
姬玄忽然抬起了头来，眸光清澈毫无杂质。
“但这件事不可能永远是秘密。若我舍弃小衣只保他性命，那不过是顺了我自己的心意。他想要的，是妹妹平安，而不是自己独活。他是我在阴阳家弟子中唯一的朋友，我既已决定事事为他着想，那么就只会顺他的心意。我的感想，无关紧要。”
“顺他心意，不一定是对他好。他死了。”
“他活着又能怎样？他活着，要承受丧亲之痛，不管他是否能为小衣报仇，他的妹妹都救不回来。死了，他在意的人能活下去，这是他获得幸福的唯一方法。”
“你可以瞒着他，瞒他一辈子，骗他小衣不是被杀死而是病死的。他心中若无仇恨，即便痛失至亲也可以重新开始。”
“……我不会瞒他。”
姬玄神情严肃，眉宇间的决绝之意坚定得不似人类。
“我绝不会瞒着他。”
星魄看着挚友的侧颜，叹了口气，将手搭在他肩上。姬玄扭头，平静地注视着他。
“你做得是对的，你不要心怀愧疚。常人都因为有人性而无法完完全全设身处地地为他人着想，但你可以做到这一点，你不要觉得这是错的。你只要成为你想成为的人就可以了，我和如夜都绝不会让你面临像这次这样的抉择的。”
姬玄眨了眨眼睛，忽然像是要哭泣一样眉头轻皱，然后忽然深深地低下头去，将脸庞埋在膝盖之间。
“……我做不到。”
星魄轻声问：“什么？”
“他们两个……是可以得救的。”
星魄心下一惊。
“如果我足够强的话……就可以在小衣不知道的情况下救下他来……这样的话，小衣突破了阴阳术的桎梏就可以活下去，小灵假死就可以安全地逃出阴阳家，然后我再安排他们二人远走高飞，远离这诸子百家的纷争……可是……我救不了小灵……我没有办法在那么多长老在场的情况下救下小灵……！”
“我……不够强……”
自那以后，姬玄就把那块莹白如雪的阳灵玉佩挂在了腰间。
虽然那次谈心极大地帮助了他接受事实，但星魄还是能察觉到姬玄的低落。虽然他表面上没有一点破绽，但从小与他形影不离的星魄轻易地察觉到姬玄已经一连数日未曾饮酒了，这可是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要不可能的事儿。
星魄想着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就试图琢磨出个安慰他的法子。
一天早晨，他如往常一般梳洗更衣，莫名其妙地就注视起自己在铜镜中的倒影来。
他天生一头淡紫长发，被他用三根银簪挽起，显得高贵又不会过于奢华。一张过于白皙柔和的脸庞像个女孩，两道细眉，一对玫瑰似的紫眸，左眼眼角下画着一道蝴蝶翅膀模样的紫色花纹，就连身上的衣服都是纯紫的，和姬玄一样精致又不失干练，却不似姬玄的紫衣那般绣着金色龙纹。
虽说他全身上下都是紫的，但他也不是真的就这么喜欢紫色，只是紫色与其他的颜色相比更显得高贵神秘，容易凸显出气势。
于是星魄眼前一亮。
那天早上，姬玄一下楼就看到早早指挥着侍者忙里忙外的星魄，穿着一袭水蓝衣裳。
“……早，玄儿！”
星魄知道起作用了，因为姬玄又开始饮酒了。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2】星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