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明月/天行九歌】轮回》魔潇

2、【1】小灵

　　【1】小灵
　　从六道甲子锁那儿出来的时候，小灵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愉快。
　　那名木部女弟子虽然神色间一片淡然，但她眉眼天生温柔似水，淡雅的紫发格外讨喜。自从五年前秘密潜入阴阳家，不论如何打听询问也没有小衣的消息，他只有天天满心愁绪，直到今日遇见那女孩儿，才顿觉神清气爽。虽然不知为何自己如此欢喜，但他也未多想，只当自己终于遇见了个合自己胃口的同龄人。
　　……也不是“终于”。
　　他名叫小灵，是道家天宗弟子，今年十五岁了。五年前，只小他几个月的妹妹小衣被阴阳家掳走，他为了找回妹妹潜入了阴阳家，成为了水部弟子，修习的阴阳术是“九水风起”。他本就天资卓越，这五年他从一个普通弟子一跃成为了五灵玄同，也就是阴阳家最有潜力的五位弟子之一。然而即便如此，妹妹小衣仍是音信全无，他也无心在阴阳家广结人缘……除却一个人。
　　在阴阳家错综复杂的回廊中穿梭，绕过一个个凉亭和一个个庭院，不时对路过的弟子行礼问候，终于来到一处偏僻的小院。
　　院子虽小但也算精美雅致，青石板路深翠草丛，正中央一棵高大茂盛的蓝楹树，满树繁花是莹莹水粉色。这树生得极怪，每年开花颜色都深浅不一，往往是逐年变深又逐年变浅。颜色浅时花瓣淡粉几乎是一片素白，颜色深时花瓣深紫几乎是浓如水墨。不过这院子太过偏僻，所以少有人发现这一方小小天地中的奇观。
　　那人就站在树下，一袭紫衣华贵却又不失干练，一如既往。
　　见了那人，小灵面上展开一抹爽朗笑意。
　　“就知道你在这儿。”
　　那人回首，一双乌黑眸子清冽如一汪甘泉。
　　那是个少年人，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但身材高挑修长，矫健饱满，已经和小灵一般高了。他的脸生得甚是好看，小小年纪双颊上已经没有了婴儿肥，肤色白皙却不显得柔弱，五官深邃立体却圆润没有一丝棱角，唇色淡红，唇形流畅优美，浓眉衬着一对桃花似的眸子，即便少有表情也带着一丝盈盈如水的温柔神色。他留着一头乌黑的及腰长发，除了将左右鬓边各一缕编成细辫以精致银环约束，其余的皆如瀑布般散在脑后，竟也是服服帖帖丝毫不乱，轻盈恍若云雾一般，让人看见就忍不住想伸手细细抚摸一下。
　　这少年，便是现今阴阳家的圣子，姓姬，名玄。常人都是五行中单独一行的体质，但这位姬玄圣子竟是天生五行兼具之体，天赋异禀世间罕见。他四岁入阴阳家，今年十三岁，不仅阴阳术造诣已能与大司命、星魂大人比肩，在以阴阳五行之道为基础衍生的用兵之法与诡辩之术上同样也是得其精髓。他六岁时便被召入咸阳宫，侍立公子天明左右，八岁时被正式任命为公子的贴身护法，同年他第一次带领一队阴阳弟子出任务，凯旋而归，往后便从未有过闪失。十岁时，他第一次作为蒙恬将军的贴身侍从随黄金火骑兵前去平叛，从此以后便常常出入战场，经过血火磨炼武功愈发高强，若非阴阳家长老级的人物，决计胜不了他一招半式。
　　姬玄虽年纪尚轻，但与星魂大人一样在阴阳家手握实权，且由于其实力超群又博学多才集诸子百家之长，阴阳家上下男男女女竟无人不服。要知道在阴阳家，竞争的激烈和残酷是常人难以想象的，但姬玄硬生生让这些弟子心服口服，就连出身道家天宗，本质上视阴阳家为邪门歪道的小灵都对他格外敬慕。
　　不过小灵自认，比起他的才，他更喜欢他的人。姬玄在宫中数年，皇帝陛下竟亲自授他公子之称，从那以后阴阳家上上下下都得尊称他一声公子。五年前他们二人初遇之时，小灵便对这成熟却又平易近人的孩子喜欢得紧，私下里，他便唤他一声“玄儿”。
　　今日，姬玄刚随上将军王离与百战穿甲兵返回咸阳。皇帝陛下已在咸阳宫布下酒席为他们接风洗尘，但小灵知道姬玄每次归来必会先回阴阳家，与他见上一面。这处偏僻小院，便是他们二人每次会面之地。
　　姬玄上前几步站在他面前，一双桃花眼毫不避讳地盯着他的眼睛，嘴角虽未带笑，但眉眼间一片温柔而空灵的神情。
　　“……灵。”
　　小灵双颊一热。
　　“我……我给你带了好东西！”小灵略有些手忙脚乱地摸了摸衣裳，从腰间拿出一样皮革制的东西来。
　　姬玄伸手接过，低头一看，是一个与阴阳家作风格格不入的水壶。拔开盖子一嗅，一股馥郁芳香扑面而来，让人闻了便感到心醉神迷。
　　“……这是以前赵国的杏花白，是我用一卷巨灵幻境的秘籍向一个金部弟子讨来的。他以前是赵国人，家境还算不错，所以才得以珍藏这等美酒，不过也只有这一小瓶。知道你喝不惯太烈的秦酒，喜欢这样甘醇馥郁的美酒，我特意准备给你接风洗尘的。怎么样，喜欢吗？”
　　不知为何，这孩子平日里不见有什么偏爱喜好，小小年纪唯独对美酒情有独钟。小灵再怎么说也是出身道家天宗，对这尘世之事不甚感冒，酒味他是怎么也不习惯。不过姬玄本就没什么喜欢的事物，好不容易找到一样人世乐趣，小灵也便一有机会就给他找各国美酒来喝。
　　姬玄抬杯轻抿一口，细细回味一番，这才开口：
　　“……香气绵长，入口甘甜，回味无穷，确是好酒。灵，你一片赤诚心意我都尝出来了。”
　　小灵不动声色地轻咬了咬下唇，只觉得一股股热流从脖颈窜上脑壳。
　　这姬玄看起来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可却与神态截然不同地长于言辞，措辞用语往往透着一股文采斐然的风流韵味。幼时只觉得他的话说得高贵优美，但这些年小灵慢慢地长大，这一句句如诗美言却渐渐地变了味道。每每姬玄出言夸赞他，华丽辞藻配上一对桃花秀眼，往往让他不知为何只想赶紧在地上找个洞钻进去。
　　“玄……玄儿……这次随上将军出征，可还顺利吗！”
　　“嗯，上郡叛乱总算是告一段落了。近年来大秦国土一直不甚安宁，暴动叛乱层出不穷。我虽然并非初次随军出征，但这也是第一次有幸随百战穿甲兵和王离将军前去上郡平叛。帝国最精锐的步兵果然名不虚传，与王将军一役，玄受益良多。”
　　“阴阳家上下你是唯一一个除长老外被允许随军出征的弟子了。照这架势，等你长大成人，恐怕就要进宫当上大官了！”
　　“若能有幸得陛下赏识，玄自是感激不尽。近来，陛下也渐渐允许我随他上朝了。”
　　“什……真的吗？！”小灵吃了一惊，“你竟然已经可以参与帝国事务了！”
　　“只是作为护法侍立扶苏公子左右，陛下并未问询我的意见。”
　　那也是迟早的事了，小灵在心里吐槽道，旋即一阵巨大的失落袭上心头。
　　总有一天，姬玄要像星魂大人和月神大人那样正式进宫任职，无论是当武将还是文官。待小灵救出小衣，他就不能继续逗留在阴阳家，道家也不能再回去了。到时候他只有带着小衣四处逃亡，阴阳家必会来追杀，他恐怕再也不会有机会再遇见姬玄了。甚至，阴阳家可能会派玄儿……
　　小灵心中猛地一凉，急忙挥开了思绪。
　　“美酒相赠，姬玄在此谢过了。”姬玄抬手对他作了一个揖，“我稍后便要随上将军出席陛下的庆功酒宴，恕不能久留，就此告……”
　　“……等等！”
　　见姬玄就要离去，小灵一慌，不假思索便出声挽留。
　　姬玄身形一滞，面色不变，但那个向他投去的眼神显然是疑惑的。
　　小灵原本只是一时冲动，但见姬玄静静站在那儿明显是在等一个解释，顿时窘迫起来。搓着手指目光躲闪，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吞吞吐吐道：
　　“离……离庆功宴还有一个时辰……玄……公子可否……多留片刻……？”
　　想着自己是冒昧邀请，小灵也不敢再无视两人间的地位之差，规规矩矩地用敬语出言请求。心里虽然忐忑不安，倒也不至于话一出口就后悔莫及，毕竟玄儿与他打小便是好友，破例陪上个一时半刻也不是首次。不过姬玄这孩子公私分明，该做什么做什么，是否会答应下来也是个变数。
　　“……不必多礼。”
　　紫衣少年轻轻将手搭在他肩头。
　　“多日不见，我也甚是想念。这庆功宴，晚些再去也无妨，不至于误了时候。”
　　小灵面上一喜，笑得一双蓝眼碧波荡漾。
　　两个少年爬上院里的蓝楹树，一人霸占了一根树枝，就这么在满世界的粉色中闲聊。花瓣飘落，微风吹拂传开阵阵花香，这般盛景，当真是让人如醉如痴。
　　“玄儿，你听我说：今天，我遇见木部的五灵玄同了！”
　　姬玄坐在他对面，正欲拿起酒壶轻抿一口，听他这话，拿到嘴边的手忽然一滞。
　　“……她？”
　　没有察觉到紫衣少年忽然变得有些微妙的语气和眼神，小灵仍径自沉浸在对那宁静美丽的女孩的温馨回忆中：“她修的阴阳术竟然是万叶飞花流！我听说要练好万叶飞花流需要极为专注且一心多用，才可以体现飞花流变化万千又切金断玉的特点。她居然可以用得炉火纯青，千变万化，当真神妙！只可惜她口不能言，好像也不是哑巴，应该是修习什么奇特的阴阳术导致的吧。”
　　在阴阳家，达到一定地位便能修习一些普通弟子不得修习的阴阳禁术，不过往往会付出一些代价，有轻有重。轻的，就像小灵脸上的水坎星图、星魂大人眉梢的火焰纹路抑或是大司命的血红双手那样，身体上显现奇特的图案或颜色。而重的，或许就会导致五感缺一，甚至身体畸形，这种情况虽少，但也不算罕见。那女孩既身为五灵玄同，修习一二禁术也并非怪事，小灵也只当她是学了什么奇特术法才导致口不能言，没有继续追究。
　　“……你，在何处遇见的她？”
　　姬玄忽然问道。
　　小灵虽心下疑惑姬玄怎么对这个感兴趣，但也如实坦白：“不瞒你说，我今天又去琢磨那六道甲子锁，就在那儿遇见的她。这六道甲子锁是罗生堂的入口，没有长老允许不得靠近，我也只是觉得好玩儿才偶尔看看，怎么她也去那儿？”
　　不知为何，那六道甲子锁平日里谁都不敢靠近分毫，唯独对小灵有着莫大的吸引力。一有机会，他就独自站在罗生堂门前观察那道锁，每次观看，他对阴阳术的领悟又会更上一层。这不，若他猜得不错，再过些时日他就能以阴阳术把那锁解开了。
　　正想着，小灵忽然觉得四周寂静得不正常，这才意识到姬玄好半天没说话。
　　“怎么了玄儿？你脸色有点难看啊？”
　　“……没事。”
　　小灵疑惑，不明白能言善辩的阴阳家圣子怎么突然变得那么唯唯诺诺。
　　“你的九水风起，练得如何了？”
　　心里吐槽了一下姬玄不是特别熟练的转移话题技术，小灵老老实实地回答：“多亏了六道甲子锁的启发，最近进展得越来越快了。倒是你，五行兼具之体，兼修五行之术，你真能保证每一行你都能融会贯通？”
　　“阴阳五行相生相克，环环相扣，修炼其中一行也能助我理解另外几行。”姬玄把酒壶别在腰间，在树杈上站起，“下树，我试试你的身手。”
　　又拿他练手。小灵撅了撅嘴：“行军七天，你刚刚歇下，真能动手？”
　　“试试看就知道了。”
　　姬玄纵身一跃，然而下落的速度却慢悠悠地像根羽毛，脚尖轻轻地点在地上。不知道的恐怕还会以为他以轻功见长，但凡是知情的的都知道他是个活生生的战斗机械。
　　姬玄的身材相当矫健，十三岁就和十五岁的小灵一样高，两肩宽阔厚实，四肢肌肉发达，在那身柔软而华贵的紫衣之下是一副狗公腰，肩宽腰细，人鱼线、马甲线和八块腹肌的轮廓清晰可见。小灵虽然早就知道他的攻击方式刚猛无敌摧枯拉朽，但他在第一次看见姬玄健壮躯干的时候还是被吓得像条鱼似的睁大了眼睛。
　　虽然姬玄从军身体强壮也是正常，但能够做到一丝赘肉都没有，也不知道他过的日子究竟和普通人差得有多远。从那时候起小灵就再没以貌取人过，瞧瞧圣子那温润如玉的脸蛋儿，对上他的多半都是因轻敌而死的。
　　姬玄轻轻一甩头，将落在颊边的一束乌发甩到脑后，那风情看得小灵又是一阵呆愣，直到姬玄一声淡淡的“出招吧”才拉回心绪，不敢放松地摆出战斗时的戒严状态来。
　　双手飞快地结印，周身泛起水蓝色光芒，数道水柱便飞快地向姬玄射去。姬玄轻易地侧身一一避过，但小灵已经趁着他躲避的空档冲到他近前。左手出拳，右手紧接着一掌，顺势一记肘击，矮身一道扫堂腿，攻击中附带着阵阵盈盈蓝光，力道之大震得周围的空气发出一声声沉闷的爆响，明明是如水般绵长的内力却带动着风旋转翻滚，翻滚的风又带动着水激起浪涛漫天。这便是九水风起，水动风，风又复扰水，正是借金生水；后浪推前浪，遇强愈强，威力巨大又极能耐久，这正是九水风起被阴阳家水部奉为奇术的原因。
　　……然而，这密集的攻击，被眼前的紫衣少年一一正面接下。
　　每每小灵攻向他，姬玄只是以手臂阻挡。小灵感到他的手臂坚硬恍若岩石，任他如何惊涛骇浪风起云涌，都巍然不动，稳如泰山，防得滴水不漏。
　　水来土掩，土克水，小灵一眼认出这是土部的阴阳术“土木形骸”，是一种让皮肤如岩石般坚硬的阴阳术，据说修炼到极致者，皮肤的坚硬程度堪比金刚石。阴阳家究竟有没有人曾修炼到那种程度小灵不得而知，但毫无疑问，这是土部的阴阳术中防御力最强的一种。
　　于是他纵身后跃，与姬玄拉开距离，双手印决结得如影飞快，瞬间就有九道水流如藤蔓又如羽箭般攻去。姬玄见了，面露赞赏之色。水来土掩，但若锲而不舍也可水滴石穿，小灵既然能跳出五行相克的思维利用五行逆行，那便是对阴阳术的领悟更上一层了。
　　不过……
　　姬玄忽然站定，面对汹涌而来如蛟龙般的水流丝毫没有要防御的意思，竟只是单手结印，看起来甚是松懈。
　　小灵心下生疑，但深知就算九水风起遇强愈强，面对内力远比自己深厚的圣子还是不能打持久战，当即加大了攻击的力度，企图以这一击定胜负。
　　就在水流离姬玄近在咫尺的时候，异变陡生。
　　一抹扎眼的墨绿出现在漫天水蓝中，小灵心中一凛，但还未能来得及应对，姬玄的陷阱便已经发动了。
　　就在小灵的阴阳术形成的水流之中，冲出了九根粗壮的藤蔓，将水柱冲破得七零八落的同时如蛇一般缠上了小灵身体，瞬间让他动弹不得。
　　“这……这是……”认出破解自己招式的阴阳术，小灵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木部的‘盘根错节’？！但是，是什么时候……”
　　“……水生木。”姬玄的单手印决仍摆在胸前，嘴角似是有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给那张俊逸的脸庞平添几分妖艳之色，“我将盘根错节藏匿在你的九水风起里，吸收你的阴阳术的威力逐渐成形，你的内力越强我的阴阳术便越强。趁你不备，我就可一击必杀。你明知我五行兼具，既然身为水部弟子那么土部木部的阴阳术理应严加防备。你既懂得水滴石穿，怎么就忘了水能润泽草木？你应该更加小心谨慎才对。”
　　藤蔓将他放下又缓缓收回，小灵叹了口气：“那是因为，玄儿，我从来都不知道弟子也是可以单手结印就可以发动阴阳术的啊……”
　　“这种蹩脚的借口不足以成为你轻敌的理由。你好歹也是五灵玄同，湘夫人必然是亲自指导过你的，别跟我你没见过她无需结印就用出白露欺霜和上善若水。”
　　提到湘夫人，小灵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我没在那间屋子里吓死就算不错了，哪有心思去听她指导阴阳术！”
　　“你入阴阳家五年，从底层爬到五灵玄同，见过多少阴阳禁术造成的诡秘异象，湘夫人不过是为了让夫君不至于思念爱妻，以一人之身分饰两角，你就怕成这样？”
　　“可是……她的阴阳术……”
　　“……不过是抽人魂魄，无痛无苦。你不怕星魂大人的摄魂傀儡术，偏偏怕了湘夫人？”
　　小灵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了：“玄儿，你怎么啥都不怕？”
　　姬玄突然诡异地沉默了。
　　“玄儿……？”
　　“……我身为圣子，理所应当是他人畏我。若我有畏惧之人，如何能做到这一点？”
　　“哦？那你连皇帝陛下也不怕吗？”小灵心想自己总算能怼他一次了。
　　“当然不怕。”
　　“啊？？！”
　　当然不怕？！不不不……不怕也就算了，为什么是“当然”不怕？！
　　“韩非子曰，不知而言，不智；知而不言，不忠。为人臣不忠，当死；言而不当，亦当死。虽然，臣愿悉言所闻，唯大王裁其罪。皇帝陛下一统天下，我自是对他敬仰有加。但要想侍奉君王，若因畏惧帝威而不进尽忠言，进谏良策，只知阿谀奉承，贪图小利，那才是真正的罪该万死。”
　　小灵无奈耸肩，知道自己又和姬玄丧失共同语言了。这小孩好生奇怪，小小年纪就一副云淡风轻的成熟模样，不论是对精美的物品、楼阁、衣饰、饮食还是动听的音乐、出色的字画，都统统不显出任何兴趣。只有美酒，书籍和武学才能打动他，除此之外再无爱好，让人觉得这就只是一个以造福天下苍生为目的诞生的完美人偶。可姬玄并不冷酷，又待他友善，小灵也从不深究。
　　“玄儿，你这么厉害，以后在宫中不论文官武官都能胜任，你到底想做什么呢？”
　　姬玄微微颔首，似是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我也不知。不过这为时尚早，我尚且稚嫩，弱冠之前都不会进宫当职。待我学业有成，武功到位，陛下才有可能考虑用我。”
　　武功到位？
　　若是你武功还不到位，那什么叫武功到位？
　　小灵记得，姬玄去年，也就是十二岁那年，就独自一人正面刚翻了公输家族凶名赫赫的霸道机关兽“破土三郎”，当时公输仇在调试机关时突然失控，碰巧对机关术有几分兴趣的姬玄在一边旁观，就顺手拔剑解决了这场意外。事后姬玄跟他描述事情的经过就好像在说他今天中午吃了什么，小灵在一旁听得胆战心惊。那可是“无坚不摧，破土三郎”啊！在秦灭六国时攻破了无数城墙的机关巨兽，居然就让一个十二岁的孩子用一把剑给毁了？！
　　……是的，剑。
　　阴阳家的圣子，是个剑客。
　　小灵从来没有见过姬玄用剑的样子，也从来没见过姬玄那把神秘的剑，这一度让他怀疑“圣子姬玄是一位剑客”这一传闻的真实性。但考虑到姬玄的实力比他强大太多，和他拆招或许根本无需出剑。姬玄本人对他的剑也保持了神秘的态度，于是小灵只能在曾与姬玄一同出任务的弟子和一同征战的军士中打听那把剑的消息。最终得到的结论是，谁也不知道那把剑的名字，但那是一把通身漆黑、凶神恶煞、古老而华丽的巨剑。小灵跟那军士说你说的该不会是巨阙吧，然而那军士说的竟是，巨阙哪里及得上玄公子的配剑一半可怖。
　　姬玄究竟是如何在阴阳家习得剑法的，对小灵来说仍是个未解之谜。他曾问姬玄他的剑法究竟是何人所授，是不是有幸得到了盖聂先生指点。姬玄摇头说不是，但因为公子天明的缘故他们也有些交情，盖先生确实指点过他一二，并偶尔与他切磋比武，但也就仅此而已了。这次，小灵费尽心机也没打听到教姬玄剑法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叹了口气，小灵拍拍姬玄肩膀：“时候不早了，你快去准备准备，参加陛下的庆功宴吧！满朝文武百官还等着你去应付呢！”
　　姬玄点了点头，却未立刻离去。
　　“嗯……灵。”
　　“怎么了？”
　　姬玄沉默了片刻。
　　“我一直想问，你……可有姓氏？”
　　小灵有些疑惑，不知姬玄为何突然问这个问题，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
　　“……我姓慕。就是……嗯……爱慕的慕。”
　　……靠。
　　“爱慕的慕”？
　　他是抽了什么风才会用这个词举例子？！
　　似乎是没有发现小灵红透的耳根，姬玄自顾自地点点头：“那便是慕灵了。挚友之名，玄定终生铭记。”
　　那日姬玄离去时，小灵望着他的背影，口中将那“挚友”一词反复咀嚼，时笑时愁，仿佛在为自己是他挚友而喜，又为此而忧。

　　“……五年前，当你下定决心，不顾一切地来寻找她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阴衣玉佩在他面前摔得粉碎。
　　小灵颤抖着将碎片一点点拾起，不顾锋利的边缘划破皮肤紧紧攥在手心：“这不是真的……你告诉我，小衣她还活着！”
　　星魂的嘴角勾起一个阴险的弧度：“你的妹妹，还活着。”
　　小灵愣住，缓缓抬头，含泪的双眸一览无余：“真的吗？！”
　　“哈……！可笑的人性！”
　　小灵看向身侧被绿叶环绕的少女，忽然就豁然开朗了。
　　“既然你们早就知道，那为什么还要等五年！”
　　“这五年，不是为你准备的。”月神答道，话语波澜不惊。
　　……果然如此。
　　阴阳家的弟子要想成为长老，都要找到与自己相对的另一个人，突破生命中的节点。这个人的所作所为或是在他身上发生的事，都必然成为那名弟子突破的关键。
　　水生木，他就是阴阳家所指定的，这个少女的命定之人。
　　从一开始，他就已经注定是被消耗掉的那个人。
　　“……你明知我五行兼具，既然身为水部弟子那么土部木部的阴阳术理应严加防备。你既懂得水滴石穿，怎么就忘了水能润泽草木？你应该更加小心谨慎才对。”
　　熟悉的话语在脑海中掠过，小灵顿时如遭重击。
　　“玄……圣子，圣子他……他对此事，也是知情的吗？！”
　　薄纱之下，月神的眉心似是微微一蹙。
　　“……当然。”
　　如坠冰窟。
　　那天的回忆忽然一一涌上心头，姬玄听到少女时的惨白与沉默，姬玄警告他提防木部阴阳术时的严肃神情，姬玄询问他姓氏时一片赤诚情义……
　　原来……你一直都……
　　你……我……
　　你……究竟是怎么想……？
　　若你真当我是挚友，为何不告诉我？
　　若你不当我是挚友……为何还要提醒我？
　　“啊……啊啊啊……”
　　玉佩的碎片从他指缝间滑落，小灵双手掩面深深地弯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玉佩摔碎在眼前时都将眼泪逼回去的少年，忽然伏地撕心裂肺地痛哭起来。罗生堂内的长老们形同虚设，整个世界好像就只剩下那死灰般绝望而疯狂的哀嚎声，声声泣血，如怨如诉。
　　玄儿，玄儿，玄儿，玄儿……！！
　　你为什么，为什么啊玄儿，玄儿啊啊……！！
　　然而这声“玄儿”，小灵却叫不出来。
　　若是他叫了他的名字，长老们定会察觉到他们之间非同寻常的关系，而小灵曾是道家天宗弟子。若是他们二人的交情暴露，姬玄必会受到连累。
　　……所以，不可以叫他的名字。
　　不管怎样……都不可以叫，他的名字。
　　哭泣突然停止了。
　　小灵抹了抹脸颊，淡定地站起，脸上连泪痕都不见一丝，好像之前抱头痛哭的人不是他。
　　从腰间摸出一个小小的布包，小灵将它抛给了对面的少女。
　　少女伸手接住。
　　“拜托你，把这个转交给圣子大人。”小灵的语气听起来和之前没什么两样，“这是我最后一个请求。请你，务必做到。”
　　少女一言不发。
　　身体被万叶飞花流贯穿时，小灵的脑中掠过两个念头。
　　你……少司命。希望下次，可以让你看到更好的我……
　　……希望来世，我不姓”慕“。
　　“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我们已经等你很久了，少司命。”
　　素色的白衣染上高贵而神秘的紫色，背后的玄金扇饰华丽精美，她俨然已不再是之前素雅宁静的女弟子。
　　但她的手中，还握着那个不起眼的布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