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3】姬玄 ...
-
夏秋之交,天黑得不晚不早。刚到晚饭的点儿,天空是醉人的深蓝色,点点繁星隐隐可见,一弯银月高悬空中,衬着咸阳城灯火通明、欣欣向荣的景象,着实是一幅迷人盛景。
姬玄走在通往星辰阁的路上,身旁是换了一身轻便服装的天明。
“……好久没出来啦!”天明被晚间咸阳城的繁华景象迷得两眼放光,这里瞅瞅那里看看,“好热闹啊!”
“呵,就知道你时不时就想出来逛逛,这次聚会特意把你也叫上了。”轻轻一笑,姬玄揉了揉身旁少年的一头黑色短发,“怎样,满意了吧?”
“嗯!想不到父皇竟然真的让我和你一起出来,真是太好了!”
“毕竟是你姐办的,想带上你也是正常。陛下果然宽宏大量。”
虽然名义上是如夜在星辰阁举办这次聚会,但实际上还是姬玄和星魄操持准备的一场宴席。把天明捎带上只是突发奇想,但现在看来,有了这孩子宴会也不会无聊了。
这是一场庆功宴,庆祝如夜在罗网正式晋升为杀字级的杀手。
……表面上是这样的啦。
如夜公主,这是个罗网中的奇人。
‘如夜’谐音‘入夜’,正好与‘天明相对,是她的名字。而她的剑,名叫’入夜‘,这也是她在罗网中的代号。她不仅仅是罗网除首领赵高外唯一一个有着自己的名字的人,同时也是唯一一个,没有杀过人的杀手。
丽姬入宫时,她已经两岁,虽然嬴政用尽手段压下谣言,对她也是视若己出,但她的待遇仍是不及在丽姬入宫之后出生的天明要好。于是赵高看上了这个孩子,在丽姬为荆轲殉情后秘密地将她纳入罗网,训练她、培养她,她就这么成为了罗网在咸阳宫中的眼线。
但是,毕竟明面上她还是公主,经常要出入各种公共场合。为了不让任何人察觉出她的杀手身份,赵高决定,只要她一日是公主,就一日不让她杀人,以免身上带上杀气,让人看出端倪来。
可即便未曾杀过生,她也仍是罗网的笼中鸟。
“话说回来,玄哥哥,你要我带上这个,是为什么啊?”
天明举起手中的一个包裹朝他晃了晃,疑惑地问道。
姬玄神秘一笑,忽然俯下身去,在天明耳边悄悄说了什么。
天明的神情突然亮了起来:“真的吗?!”
“这是个秘密,我们要给她一个惊喜。”姬玄笑着轻抚了抚天明的额发,“到了记得配合我们哦!”
“嗯!我明白了!”
正是晚饭的时间,星辰阁里人满为患,姬玄拉着天明小心翼翼地穿过人群上了二楼,径直来到了星辰阁中他们三人集会用的包间。
“来啦,小子?”
“如夜姐!”
如夜坐在窗台上,一条腿吊在外面来回晃荡,一副很是浪荡的模样,看见自家小弟嘴角勾起一个笑,很有些假小子味道地打了声招呼。
姬玄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如夜和星魄明明一女一男,但这性子简直就像是一男一女。倒不是说如夜没有女人味星魄没有男人味,但如夜天生一副浪荡邪魅的模样,嘴角总是带着一抹似笑似怒让人捉摸不透的弧度,明明一个人也没杀过却仿佛天生就有股阴煞鬼气,让人第一眼看过去就感觉到一丝死亡的气息,像是……没错,像是一只乱葬岗上的乌鸦。
不过如夜这人还是很有人情味的。虽然她的待遇从小就不及天明,但她倒也没怎么计较,照样和天明姐弟情深,活像一对儿好哥们,一口一个“小子”,一口一个“如夜姐”。
如夜从窗台上跳下,伸手揉乱天明的头发,弄得小家伙发出一阵阵的呜呜声。
“嗯……长高了不少啊!”
“呜,别弄了……那是当然了,我可是有和玄哥哥在习武呢!”
“哈哈!”如夜笑得一对媚眼眯成一条缝,蹲下来平视着天明那张婴儿肥尚未褪去的小脸,“那我问你,你赢了你玄哥哥几次了?”
“唔……!”小家伙顿时像是被挠了肚子的刺猬一样炸了毛,“我……总有一天会赢的!”
“……哈哈哈哈哈哈!”如夜笑得捂着肚子直不起腰来,“玄儿……你也不让着他一下……”
姬玄自顾自在榻上斜躺下来:“那是属于你这亲爱的姐姐的工作。俗话说虎父无犬子,既然皇帝陛下已经对他宠爱有加,那自然得有个人对他严格要求的。”
“好好的日子,就你这么严肃。”星魄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进来,笑着为他斟上一杯酒,“这儿可不是宫里的朝堂,你偶尔也放松一下如何?”
“严于律己,不分场合。”姬玄拿起酒杯,飘入鼻腔的醇香让他微微一顿,“这是……韩国的兰花酿?”
“说起来,这是你第一次喝韩酒吧?”星魄在他身旁坐下,“韩酒虽入口醇香悠长,但后劲极大,我一直不敢给你喝。今日一尝,你觉得如何?”
姬玄轻晃着手中酒杯,看着那在杯中荡漾的晶莹剔透的液体,忽然一时兴起仰头一饮而尽。
香醇的酒液滑过舌尖滑下咽喉,一开始是凉凉的,但渐渐地从腹部泛起一股暖意,一阵火烧火燎的辛辣痛感充斥着口腔。姬玄闭眸享受着美酒的后劲,不知为何总觉得有股浓浓的熟悉,好像自己并不是第一次喝这酒。
双眼紧闭,但他却感觉眼前掠过破碎的光影画面。
楼阁……回廊……紫色的华丽房屋……
紫色的女人……绿衫的少年……黑衣的男子……
那个黑衣男人……头发……
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心悸,姬玄赶忙睁眼,脑中掠过的片段陡然消失。
“……好酒。”姬玄赞道,“兰花酿果然名不虚传。”
他轻轻出了口气,似是要挥去先前脑中的画面一般,缓缓地放下酒杯:
“诗姑娘可在?”
“我已传唤了她,”星魄答道,“应该马上来了。”
话音刚落,房门大开。
一个少女缓缓走进房间。她生得极美,一张恬静淡雅的脸庞略施粉黛,一头青丝用翠绿发饰略微束缚,其余地都顺从地洒落在背后。她的穿着华丽却不显得俗气,一身裙袍由金黄和银白组成,宽大却又完美地衬托出她苗条而婀娜的身段,整个人仿佛谪尘仙子一般。她怀中抱着一架朴素的琴,木质细腻,看起来被保养得极好。
“呵,话正说着呢,人就到了。”星魄看着那少女,一双紫眸顿时溢满了宠溺自豪之情。
“萧诗见过公子、公主。”少女面带浅笑,向他们盈盈一礼。
“不必多礼,”姬玄轻轻摆手,“诗姑娘琴艺超绝,平日在星辰阁都是为当众演奏,今日肯特意为我们弹琴助兴,是玄有幸。天明,还不快叫人?”
“诗姐姐!”天明迎上去,看着少女笑得灿烂天真,“诗姐姐今天真漂亮!”
“谢公子夸赞。”少女虽然礼数不乱,但那双眸子显然是盈满了喜色,“好久不见,公子已经长得那么高了。”
萧诗,星辰阁最出色的琴姬,只有十四岁,比星魄小一岁,与姬玄和如夜同龄。‘萧诗’与‘萧史’谐音,萧史是秦国弄玉吹箫的传说中善于吹箫的男子,弄玉公主的丈夫,象征着萧诗对音律的精通。姬玄常常思考,不知那位琴师高渐离与她比试琴艺,究竟孰胜孰赢。
几个人寒暄几句,也不再客套,当即就要萧诗弹上一曲来。
琴声缭绕,清脆悦耳,如泉水叮咚潮汐抚岸,当真是天籁神音,让人如痴如醉。
“果然好曲。”星魄鼓掌称赞。
萧诗礼貌地颔首,随即目光转到姬玄身上。
天明年纪还小,虽然也是听得认真却说不出什么文雅的赞美之言。如夜虽为公主,但一袭黑衣上甚至带着几处银色铠甲,满身的肃杀之气。这间屋子里最是俊雅温润的就只有姬玄一人了,所以萧诗也就本能地期待着他的评价。
……可姬玄不懂。
他从四岁开始,每夜就会强制性的听上半个时辰的,以破旧损坏的乐器演奏的音律。这些音乐往往是如金属摩擦般尖锐刺耳,五音难辨,让人听了便觉得身心不适,他从小到大每日聆听,历时十年,虽然不至于厌恶,对任何声音已经无法再有任何感触了,不论是物的声音,还是人的声音。
这是阴阳家为了消除他对声音的感觉而让他接受的训练。
“……诗姑娘的《沧海珠泪》弹得愈发传神了。”
姬玄说着,眼底却如死水翻不起一丝波澜。
“听说赵国旷修的琴曲听后,令人恍若隔世,今日听姑娘弹琴,才知不是空穴来风。玄自幼听诗姑娘弹琴,每次听琴都比前次更妙。玄与姑娘的琴曲一路走来,直至今日一曲动人心魄,玄三生有幸。”
“公子过奖了。旷修大师乃是琴中圣手,萧诗望尘莫及。”
萧诗从小在星辰阁学琴,俗气的赞美没有少听,但面对姬玄这一番肺腑之言,还是忍不住面露喜色。
可知情的如夜和星魄都掀不起笑意,眸中晦暗无光。
……姬玄一番话,或许确实是诚心称赞。可他终究,是无法有所感触的。
萧诗缓缓起身,拿起手边的酒杯,望向如夜。
“此次如夜公主晋升,可喜可贺,萧诗敬公主一杯,还望公主步步高升,前途无量。”
“……”
“……”
“……”
在场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见黑衣的少女一脸惊讶地看着自己,四周又寂静无声,萧诗还以为自己说了什么不妥当的话,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茫然无措还有些惶恐地四处张望起来。
突然,星魄和如夜都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把小姑娘吓得整个人都颤了一下。姬玄虽未那般毫无形象,却也是嘴角微勾,天明来回看着这莫名其妙的几个人,只觉得莫名其妙。
“步步高升?诗儿啊诗儿,你真以为,我们今天是来庆祝我在罗网里晋升的?”
如夜刻意地强调了’罗网‘和’晋升‘两个词,语中满是嘲讽之意,但话却确实是温情调笑之语。萧诗愈发摸不着头脑:“公主究竟是何意?”
星魄走上前去,轻轻抚了抚萧诗云鬓,眸中满是宠溺:
“诗儿,你当真以为,你大哥我会忘了你的生辰?”
萧诗闻言,小嘴微张,似是想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相信,只得张口结舌。
姬玄朝天明使了个眼色,天明愣了几秒,然后瞬间反应过来,起身一阵小跑扑到萧诗怀里。
“诗姐姐,今天,我们是来庆祝你的生辰的!”
说着,把之前一直拿着的包裹里的东西递上。
萧诗还在恍惚之中,迷迷糊糊地接过,展开一看,顿时发出一声惊呼:
“这是……《火凤涅槃》的琴谱?!”
“玄哥哥说姐姐一直想要这琴谱,我就让宫人抄了一份,今天就当成礼物送给姐姐了!”
见天明以大礼相赠,萧诗才缓过神来,看着三人赤诚笑意,眼里泛起了泪光。
“萧诗微不足道,诸位却对我这般厚待……小女感激不尽!”
“唉,都是自己人,客气什么!”如夜利落地起身,手上在腰间一摸,“诗儿你看!”
只见如夜的手中忽然多出一枚精致的发簪,由白玉和碧玉交织而成,银制的尖端泛着雪白微光,竟是锋利无比。
“锻造千次才炼成的特制铜刺,连蒙恬将军的苍云甲都能穿透,不错吧?”如夜笑得像只狐狸,将发簪在手上转了两圈,而后将其缓缓别在萧诗的发髻上,“以后哪个男人要想伤你,你就用它轻轻地,扎上一下,然后……”
萧诗被她逗笑了,玉葱指轻抚过发簪上的白玉碧玉:“如夜公主真不愧是如夜公主!”
别看萧诗这副恬静模样,怎么说她也是星辰阁的阴阳家下属,不是就只会弹琴的。她虽年轻,但天赋也算是不错,在星辰阁众人中武艺出类拔萃,这也是她能与姬玄三人走得如此之近的原因。
“诞生之日,就你会送这凶煞之物。”星魄调笑,拍了拍手,门外进来几个侍从,将一个狭长的木匣抬了进来。星魄将木匣放在萧诗面前,缓缓打开。
“这是……”萧诗见了此物,不禁深吸一口气。
匣中放置着一架精美绝伦的琴,寻常的木制古琴与之相比都悄然失色。不知是何种材质制成,这琴竟是通体水蓝,似海如冰温润如玉,却没有玉石那般脆弱之意,如冬日封河之冰般坚硬。可其边缘却又是以一种奇特的火红泛金的金属装饰,一眼看去真好似烈火锻金一般。琴弦也是火红之色,萧诗轻轻拨弦,红色翻滚似火焰翻腾,竟像是有生命一般。
”燕国的冷暖冰火琴,我专门命人为你打造的。诗儿,喜欢吗?”
“世间竟还有如此灵动之物!”萧诗来回拨动琴弦,爱不释手,“大哥,你可真是有心了!”
“那是自然!诗儿你可是我的掌心明珠呢!”
众人齐齐望向姬玄。
姬玄起身,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礼物,也学着星魄的模样摆在萧诗面前。
这是个小小的木盒,做工朴素不甚起眼。萧诗好奇,拿起盒子缓缓打开。
“……!”
“!!”
“!!!”
“哇!”天明凑到萧诗身边看着那物,大眼睛忽闪忽闪一个劲儿放光,“好漂亮的玉佩啊!竟然……是红色的!”
姬玄转身,留给众人一个神秘的紫色背影。
“百越之地有一种奇特的玉石,色泽鲜艳如火,被当地人称为‘火雨玛瑙’。”
姬玄的声音平静却天生有股潇洒悠然之气,如清风拂过。
“一位商人靠开采火雨玛瑙发家致富,又因待百姓宽厚慷慨,被人尊称为‘火雨公’。
当年韩国征战百越时,右司马李开与火雨公一双女儿中的一位千金私定终身。火雨玛瑙极难雕琢,李开遍寻巧匠,也只雕琢成了两枚玉佩,赠予那位千金作为定情之物。
这,便是那其中一枚。”
火红圆润的玉石以紫金丝绦为饰,静静地躺在萧诗手中。
“这……!”萧诗被手中之物的珍贵惊得有些惶恐了,“如此厚礼,萧诗怎能收……”
“唉,还有下文呢。”
姬玄话中带上一丝笑意。
“此物,是我此次随章邯将军前往东郡办事时,于农家潜龙堂易宝得来。四岳堂主司徒万里将此物交于我时,说这枚火雨玛瑙的上一任主人,是韩国最有名的琴姬。”
姬玄回身,嘴角微勾,一双桃花眼泛着潋滟春水,活像一个真正的多情公子。
“她的名字就叫,弄玉。”
“什么?!”
萧诗睁大了眼睛。
“你名为萧诗,与‘萧史’谐音,取名于秦国‘弄玉吹箫’的传说,那位韩国琴姬亦是如此,你们二人又都精通琴艺。巧合至此,便是缘分,诗姑娘与这火雨玛瑙甚是有缘。我以此物作为姑娘的生辰贺礼,乃是谋划已久。姑娘,就收下吧?”
萧诗低头,翻看着掌心金红色的圆润玉石,眸中已尽是喜爱之色。
“……那萧诗,就谢过公子了。”
“好啊玄儿,你原来早就谋划好了?”如夜拍了拍姬玄的背,“下手太快了啊,你莫非是真的动心了?”
姬玄哑然一笑:“诗姑娘美玉无瑕,玄哪敢有任何非分之想?”
“……今日诸位都以好礼相赠,萧诗无这等珍惜之物回赠,只有一身琴艺能勉强入耳。小女这几日新练成一首曲子,甚是喜欢,此刻就在此弹奏一曲,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好啊!”听萧诗又要弹琴,天明顿时乐得像朵炸开的烟花,“我最喜欢听诗姐姐的弹琴了!”
萧诗端坐,玉葱指抚上冷暖冰火琴的琴弦。
“此曲名为,《空山鸟语》。”
那夜,咸阳城出现了一个奇观。
本该回巢安眠的鸟儿,竟然在漆黑的夜里纷纷飞了出来,徘徊在星辰阁周围久久不去。这件奇事在咸阳城中口口相传,却没有一人知晓为何百鸟流连于星辰阁。问到当时在场的人,也只问出,当时隐约听到,二楼一扇敞开的窗中,有琴声传出。
那时,齐聚在房间里的五个少年少女皆不知晓,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这般安定温馨的聚会宴饮。
今年,蓝楹树开的花是蓝紫色。
姬玄坐在树下,轻轻抚摸着腰间莹白的玉佩。
自从小灵死去,已经过了一年了。少司命天资卓越,这一年来执行任务都未曾遇到敌手,姬玄也真没必要对她多加照看。
小灵刚刚去时,星魄为了安慰他而穿上一身蓝衣。如今他早已不再感伤,可星魄却也没再换衣服,似是穿成了习惯。他现在仍喜欢在这偏僻的小院中独自赏花练武,但当年陪他的那如水少年,已经不在了。
……孤独。
只要他待在这里,就感到无比的孤独,揪心得让他感到胸口闷疼,空虚得让他感到头重脚轻。
……头顶上,传来羽翼扑扇的声音。
姬玄抬头,一只黑色的鸟儿映入眼帘。那鸟儿头顶金冠,羽毛黑中带金,竟是生有三足,赫然便是传说中的三足金乌。
鸟儿扑棱着翅膀飞走,姬玄起身追了上去。
“……焱夫人。”
这里是阴阳家的樱狱,万年玄冰阵。
整个世界都是如梦如幻的深蓝,玄妙的文字如珠帘般在周围旋转垂落。脚下的地面上隐约可见一朵花的形状,不远处有一棵高大的樱树,盛开着绚烂的粉色花朵。花瓣飘落,却在中途就被寒冷的空气凝结成冰,变成雪花落在地面上,纷纷扬扬,明明美得让人眼花缭乱却带着一股死亡的气息,就像一个美妙却能致人于死地的陷阱。
“……玄儿,你来了。”
暗蓝长裙的女子缓步向他走来,三足金乌落在她的肩头。
那是一个年近三十的女子,但却比许多年轻女孩更加风华绝代,那股成熟的韵味更是让她魅力无穷。她一头乌发低束,别一根发簪,暗蓝色的长裙镶嵌金边,与那三足金乌的形象竟是甚为相似。她貌美绝伦,桃花眼樱桃唇,肤白如雪身材丰满,‘风华绝伦’四个字可以说是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了。
她望着姬玄仿佛在望着这天下最珍贵的宝物,满脸满眼都是慈爱之意。
这便是阴阳家的上一任东君,焱妃。在姬玄出现之前,她是阴阳术第一奇女。
姬玄听闻,早在荆轲刺秦之前,她为了执行某项任务而接近当时在秦国作为质子的燕太子丹,但后来她却违抗了阴阳家的命令,私自与燕丹结为夫妻。燕国亡后,她便被阴阳家带回,此后便一直囚禁在这樱狱之中。她修的是火部的阴阳术,所以需用这万年玄冰阵逼迫她运功抵抗寒气,让她无法解放全部的力量战斗。
然而不知为何,明明是叛徒,明明是‘阴阳术’第一奇女,阴阳家却安排姬玄在她这里学习剑法。更令他摸不着头脑的是,她竟然待他慈爱有加,教授之时更是倾囊相授,甚至会提点他的阴阳术,尽心尽力得让他难以想象。
背叛是真,慈爱也是真,姬玄思来想去不知道该叫她什么。叫‘东君大人’不妥,叫‘焱妃’又太过冷漠,考虑到她曾为人妻,姬玄便唤她作‘焱夫人’。
焱夫人轻抚他的额发:“玄儿,你有心事?”
“想起了故人。”姬玄轻轻蹭着她的手,仿佛一个雏鸟在对母亲撒娇,“阴阳家认为,生与死不过是阴与阳的轮转,只有看破这一层,才能超越苍生。”
“……可这芸芸众生都无关紧要,若是与挚爱之人阴阳两隔,便要一世孤独。你想这么说吗,玄儿?”
“是。”姬玄垂首,双眸晦暗无光,“这乱世让人痛苦,却似乎也让人无暇顾及痛苦。”
姬玄与她练剑,她早已无需同样以剑相对,只是用阴阳术接下他的一招一式。他的剑法并不出自其他的门派,而是在学会了基础之后,在焱夫人的指导下根据各个阴阳术演化而来,因此他往往能够随着阴阳术的进步而提高自己的剑术,以阴阳术配合与其对应的剑术,威力远大于寻常招式,这是他能够比大多数武者都要强悍的主要原因。
但是,他总有种预感。
阴阳家让他练剑,只是为了他的那把剑。
“玄儿,你的实力又精进了。”一番交手后,焱夫人说道,眸中有着赞赏之色,“你天赋超绝,悟性极高,与各大高手相比只是经验略有不足。玄儿,我平生都未曾见过你这等不世之才。”
“焱夫人谬赞。”
狱门外传来脚步声。
“……玄公子,东皇大人传召。”
焱夫人的眼中掠过一抹没有多加掩饰的厌恶之色,但她还是说:“玄儿,你先去吧。”
“是,焱夫人保重身体。”
离去之际,姬玄总感觉那烈焰般的窈窕身影,好似要被这无边无际的冰蓝所淹没了一般。
踏入罗生堂的那一刻,姬玄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东皇大人、月神、星魂、云中君、大司命、少司命,几个常年驻守阴阳家总部的长老都在场,场面一片肃穆庄重,仿佛在举行什么隆重的仪式。
“……阴阳家姬玄,听令。”
月神上前一步,朗声说道。
姬玄眉头一皱,心下疑惑,但还是单膝跪地,等待着长老们的宣告。
在片刻的沉默过后,东皇那低沉神秘的嗓音不紧不慢地响起。
“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
……!
这句话,他不能再熟悉。
“姬玄,阴阳之道你已至大乘。”
……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
“从今往后,你便是阴阳家的东君!”
……出自《楚辞·九歌·东君》。
即为,太阳神。
“姬玄定当全力以赴,不负众望。”
阴阳家,东皇太一为首领,日月星次之,五行派系五大长老第三。而这一任的日神东君,就在这短短几句话间定下。
……倒也符合阴阳家的风格。姬玄想着,忆起了少司命的册封仪式,那才是真的毫无防备。
月神点点头,而后侧过身来。
她身后,躺着一个紧紧蜷缩在地上的少年。
“……!”
天明!
姬玄面上淡然神情险些分崩离析,但他还是在最后一刻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第一时间就冲上前去。
“我已对他下封眠咒印,他会被送往一个普通人家,将咸阳宫中的记忆尽数忘却……除了他的姊姊外。”月神说道,语气波澜不惊,“这是你继任东君之后的第一个任务,东君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