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八个刁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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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殷久宁自重生之后第一次见到殷握瑾。
大殷的五王殷握瑾与六王殷怀瑜是一对双生子，其生母只是洪晟帝后宫中及其不起眼的一位妃嫔，因在生产时落下了病根，在双生子十岁时就香消玉殒。
后来五王六王两兄弟被洪晟帝送到后宫中唯二有子嗣的杨妃，也就是后来的杨继后那里教养，与三王殷执珞可以说是一同长大的兄弟，几个人的关系也是最好。之后三王离开京城前往边疆，五王六王则是留在了皇宫之中陪伴杨继后，哪怕是后来成年之后出宫自立府邸，这一对双生子也时常会进宫看望杨继后。
在曾经年幼的殷久宁的记忆中，那些所有的曾有过印象的皇叔中，五王殷握瑾是最最温柔的那一个。
殷久宁在八岁的时候就被洪晟帝接进皇宫中抚养，那个时候他年纪小，对于皇宫之中的情况大多数都不是很熟悉，但又偏偏处于一个孩子最是好奇懵懂的年纪。有时洪晟帝太忙顾不上照顾他，殷久宁就一个人甩开了侍从在宫中到处跑着玩。虽然一开始也会因为不熟悉环境而不敢跑得太远，但后来时间长了，殷久宁的胆子也就大了起来。
大殷的夏日通常是酷热难耐的，但到了傍晚的时候却又凉爽了起来。那一次八岁的殷久宁跑到一处宫墙旁，不知怎的就自己磕磕碰碰的爬上了一棵石榴树，树枝间大红色的石榴花开的正盛，层层叠叠就像是舞姬柳腰款摆时旋转扬起的艳丽裙袂。
这让殷久宁想起自己还未入宫的时候，有一次家宴时母妃将他抱在怀里坐在一旁，而他的父王殷沐瑞坐在主位上。一名穿着艳色薄裙的舞姬赤着脚踝，身子仿佛没有骨头一样贴靠进殷沐瑞的怀里。
那舞姬的眉眼面容都是画笔都描绘不出的靡丽妖媚，眉心点缀的艳红色花钿在夜宴的灯火烛光中熠熠生辉，绵软的花瓣一样嘴唇在呢喃开合时也勾人得紧。舞姬的双眼在看向太子时目光黏稠多情仿佛带着钩子，而隐隐投向太子妃这边时便是显而易见的炫耀与得意自满。
可是他的母妃却什么都没有说，什么反应也没有。这个端庄娟秀的女子只是将殷久宁抱在怀中安安稳稳的坐着，甚至是连多余的一眼都没有分给自己的丈夫。
然后下一刻，殷久宁就看到一把短刀从那个舞姬细白的脖颈间穿透，短刀的另一头正握在他的父亲、太子殷沐瑞手里。舞姬的脸上除了惊恐便是错愕，那只刚刚还抚弄在男子肩头的手中，一支打磨锋利的银钗轻颤着掉落在地上。
“意图行刺，拖出去收拾干净。”殷沐瑞放开刚刚还在自己怀中浓情蜜意的女子尸体，他站起身，接过一旁的侍从递来的帕子擦拭还沾着血迹的手指，然后他的目光看向依旧端坐在一旁的太子妃和殷久宁——秦氏的神情依旧淡淡，她只是在最开始时伸手捂住怀中殷久宁的眼睛，然后在侍卫将血腥清理干净之后，拉着殷久宁起身行礼：“妾身子乏了，恳请殿下允妾与世子回去休息。”
“好。”太子垂下眼，衣襟袖口还沾了血迹的男子上前一步后突然俯下身，抬手轻轻擦过太子妃裙摆上的一角，“被脏东西污了。”
“烧了便好。”
“明日孤再送你一套。”
“谢殿下。”没再看一眼那处不慎沾了血污的裙摆，太子妃拉着殷久宁转身离开。那时殷沐瑞的神色殷久宁已经记不太清楚，唯一记忆深刻的就是在母妃遮挡住他视线的前一刻，大片大片的艳色血迹从哪个舞姬的白皙脖颈间流出来。
那颜色刺目又灼热，与他父王脸上的冷漠一起，深深烙刻在殷久宁的心底。
幼时的殷久宁不懂，自己的父亲对母亲到底是何种感情——明明会面不改色的在妻子面前将刺客血溅三尺，却又在下一刻怜惜她裙摆上沾染的污迹。
殷久宁本想要亲自问一问父亲，可是殷沐瑞能够回来和他们母子见面的时间太少。而当殷久宁能够进入宫闱的时候，见到的却是殷沐瑞的最后一面。
枝桠间盛开的石榴花明媚艳丽，那花瓣在傍晚的霞光中渲染出晦暗浓重的深红色，就如同那一次的晚宴上，那个舞姬散落开的，染满了暗红血迹的薄纱裙摆。
殷久宁抬手掐住一朵花枝，幼小的孩子将失父后深藏在心底的阴郁和苦痛一点一点的发泄出来，手指间艳色的花瓣被碾成汁水，一点点沾染在白皙指缝间。半晌后骑坐在树枝间的小世子愣愣的张开手心，童稚的面容上本是没有什么表情的，只有眼睛里控制不住的水迹汹涌着流了满脸。
“抓到了一个迷路的小家伙。”
忽然间，树下有温润的、清风一样的嗓音响起。殷久宁下意识低头看去，便看到穿着天青色长衫的青年站在树下。见他看过来，青年就伸出手，眼睫起落间一双眸子柔柔的恍若流淌的春水：“要下来吗？我接着你。”
后来发生了什么小世子记不太清楚了，只是等到再次见到青年的时候，他知道了那个人是他的五皇叔，是整个大殷里最擅长丹青的一位王爷。据说这位五王随手绘的一幅海棠，都会引得彩蝶驻足，流连不返。
但是在后来殷久宁的记忆里，这位五皇叔并不时常画些什么。有时候殷久宁带着好奇询问时，殷握瑾也只会噙着相似的温润笑意，指节轻轻点在桌案上：“因为臣的心思全在帮陛下处理折子上啊……陛下的国事为重，臣可没心思风花雪月吟诗作画。”
殷家的人都有一副好相貌，殷握瑾也是如此，长眉凤眼气质端方。殷久宁自小便觉得殷握瑾身上有一种不同于常人的书卷气，尤其是他拿起笔，带着年纪还不大的自己坐在一起临摹字帖的时候，殷久宁便觉得这个皇叔无论是垂眼思索还是抬笔勾折的模样都尤其好看。
这种感觉就像是看到七王拿起枪戟，三王挽弓上马时一样，吸引着人移不开视线。
在曾经的殷久宁心里，若是说三王殷执珞对待自己时如同父亲一般的严谨，那么五王殷握瑾就真的是只有宠溺。那个笑起来如玉一般隽秀通透的男子总是喜欢拉着他在皇宫里面找各种好玩的去处；会握着他的手教他临摹字帖；会动作温柔地伸手抚弄他的额发，垂眸望着他的目光里有着能让人沉溺后便挣脱不出的宠爱。
“可是累了？”玉一样清朗的男人不止一次这样对殷久宁笑得无奈又疼爱，“又想让臣给陛下批折子？”
在面对着殷久宁的时候，殷握瑾似乎总是笑着的——从小时他陪着他在皇宫里学习，再到后来殷久宁登上皇位，殷握瑾似乎从未在殷久宁面前显露出更多情绪。只在最后殷久宁被软禁起来时，这位被世人称赞为如玉端方的五王坐在他疼爱了许多年的侄子床头，像是小时候一样伸手抚过床上人因头痛而汗湿的额发，垂了眼睫下的一双眸中神色依旧是柔软如春水的，只唇边难得没有了笑意。
“可是疼的厉害？”面容几乎同当年没什么分别的男子动作轻缓，微凉的修长指节碰触着殷久宁还淌着汗的滚烫脸颊，语气就如当年他在树下向他伸出手，一字一句满是温柔，“阿九别怕，你不会死的。只是疼一疼……阿九忍忍便好了。”
疼痛中的殷久宁挣扎着伸出手想要掐住自己的喉咙，却被殷握瑾阻拦住。五王轻轻地叹了口气，似乎是有些无奈的握住殷久宁的手腕，低下头贴在他耳边语气柔和：“阿九若是不爱惜自己，还在后宫中的秦太后可是会担心的。”
一时间，殷久宁只感觉如坠冰窟。
而那个微微笑着的男子则慢慢放开他的手腕，唇边的笑意同这些年每一次见到殷久宁时毫无差别，温柔好看得不像是真的。
那一刻，殷久宁看着殷握瑾的眼睛，模糊间他看到衣着火红的自己倒映在纯黑色的瞳孔里。那么浓烈又灼眼的颜色，像极了那一年家宴上，那个死在殷沐瑞手里的那个刺客舞姬的血；又像是最开始那个夏天的石榴花，明明开得极艳极盛，可是当殷久宁再一次来到那棵树下时，发现的却是满地零落的颓败花枝。
这世上的所有东西，愈是繁盛，愈是临近毁灭。
“殿下……殿下？”
八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殷久宁回过神来，便是熟悉的宫殿摆设映入眼里。交叠的手臂动了动却没有放开，殷久宁偏过头看着八宝，不知怎的突然开口问道：“八宝喜欢石榴花吗？”
被询问的青年愣住，以为是小世子的心血来潮想要随便问问，八宝也没有多想，保持着将殷久宁稳稳背在背上的姿势回答：“奴婢也不曾仔细注意过石榴花是什么样子，不过往年皇宫里到了夏天就是石榴花开的时候，远远看一眼是特别漂亮的大红色，奴婢觉得那颜色好看，也喜欢。”
“是吗？”示意八宝弯下腰放自己下来，殷久宁松开手臂，微微抬起下颌自己动手解开狐裘披风的带子，然后任青年为自己换掉外衣。穿了简单常服的小世子摆摆手拒绝了八宝想要传午膳的举动，面容间隐约有些疲惫的少年转身向寝间走去，推开房门时语调轻轻，“孤累极了，想要睡一会儿，午膳等孤醒了再说。”
“可是殿下，药……”
“无妨。”殷久宁不想再多说话，将欲言又止的八宝留在身后之后，小世子的脚步顿了顿，仿佛想起了什么又问道，“孤记得羲和殿里似乎没有石榴花？”
“回殿下，的确是没有的。”八宝回道。
“那便种一些吧。”殷久宁垂下眼，开口时语气喃喃，仿佛是在说给什么人听，又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那颜色，确实很好看。”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八个刁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