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七个刁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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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是上过药，但短时间内殷久宁的手也是碰不得弓箭之类的东西了。神色上看上去有些恹恹的小世子捧了茶杯坐在庭廊下暖身子，而殷执珞则牵了马在校场上给殷久宁演示马上射箭。
重新被裹上狐裘的殷久宁推开一旁八宝递来的手炉，托了腮手臂拄在桌案上看着场中拉弓如满月的三王，一只手不由自主的抚上被绒毛包裹遮挡住的脖颈处，天生胭脂色的唇微微抿在一起。
其实在之前殷执珞不小心碰触到这里的时候，殷久宁心底生出的那种巨大的排斥与抵触感便轰然炸开，那一刻的激动情绪险些就让他抬手抓住三王的手臂用力甩开。
自重生之后，殷久宁就极为排斥自己的脖颈心脏以及其他私密部位被其他人碰触到，尤其是殷执珞八宝等这些在前世害惨了他令他恨之入骨的人。当然，殷久宁也明白，像殷执珞这种心防极深的将军王爷也同他一样抵触自己的致命部位被人接近，尤其是对于他们彼此来说，对方还是一个并不熟悉也无法交付信任的“外人”。
但殷久宁偏偏要故意这样接近他。
不得不说，每当殷久宁看到对面男人眼瞳最深处，那不时闪逝过的压抑得极深的忍耐和杀意时，眉目昳丽的少年便不禁展露出更加明媚的笑靥来——他喜欢极了殷执珞因为自己而不得不压抑忍耐内心情绪的模样，这种兴致甚至盖过了自己也要去和男人亲密接触的厌恶。
反正殷执珞一定会比他更难受，而他自己在上辈子的那几十年中已经尝过了所有的苦头，殷久宁不觉得现在还能有什么会戳疼他的肺管子。
只是当三王向他伸出手时，殷久宁偏了头看着男人的眼睛，突然就想起在久远的前世，似乎也是他十三岁的时候，那日他作为新皇荣登大宝，负责引领指导他的殷执珞也是这样向他伸出手，低声地，令人无比心安的说了一句：“走吧。”
一模一样的神情，一模一样的藏着温柔与冷冽的眼眸。
殷久宁忽然间就想，不知道那个时候的殷执珞每一次的接近他，是不是都是在心底一边忍耐厌恶，一边嘲笑他天真愚蠢错信他人的可怜？
——不过这些都已经没关系了。
大殷朝的小世子托腮静静地看着不远处，正巧对面的殷执珞也回过身向这边望来。在两人目光相对的时候，殷久宁便从厚重的狐裘披风中伸出另一只手来对着殷执珞挥了挥，风吹起的发帘下露出的眉眼染着单纯明丽的笑意。小世子勾着唇，眼睫起落间倾泻出的眸光熠熠生辉，胜过无数明媚春光。
若是恨意，在前世的那数十年中也早已深切的恨过了，那些所有的疯狂和执念此刻也全都沉淀在了骨髓里等待着慢慢发酵。而从现在开始，殷久宁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再一次看着他的皇叔们用着与曾经相同的手段与虚伪的温情将他再一次捧上至高的位置。只是这一次，他不会再被拉至深渊，粉身碎骨。
皇位？国家？这些都不重要。
殷久宁不是一个好人，在上辈子也没能做成一个好皇帝。小世子骨子里其实也有皇家，或者说是殷家人的瑕疵必报和冷漠心性，他觉得自己曾经那么的苦，那么那些辜负了他的人，又凭什么不让他们付出代价？
“三叔叔真厉害。”无论心里暗涌着多少阴暗想法，小世子的面容间却仿佛发着光。托腮靠在那里的少年对着身旁穿了靛蓝內侍服的侍从发出赞叹，眉目间的憧憬几乎要满溢出来，“等以后孤加冠了，就一定要请求皇爷爷送孤去边境和三叔叔一起上阵杀敌，保家卫国。”弯起的凤眼眸瞳清亮，满是向往，“孤从小就想和三叔叔一样当一个大将军呢。”
一旁的八宝衣袖里的指节有些微颤，但很快便恢复了正常。面容清俊的青年弯下身又给殷久宁添了一杯茶暖手，开口时的语气则温润又慎重，让人听着便感觉这个人定是将自己牢牢放在心上考虑的：“要等到殿下加冠的时候还早，骑射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习好的，殿下不如先养好了身子，毕竟还是身体重要。”
“八宝真啰嗦。”殷久宁露出仿佛小孩子一般的嫌弃表情抬手点在八宝的眉心向后推了推，毫无防备的八宝就这么被推得向后退了几步险些摔倒。于是拄着下颌的小世子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少年眉眼弯弯，纤长通透的手指重又点上青年的眉心，只是这一次却是力道轻巧的碰了碰，“怎么这么笨呐？”
面容尚且稚嫩却依旧明艳稠丽的少年勾起了唇，那弯弯弧度看上去似乎是愉悦极了。染了淡淡药香味的手指也是柔软的，带着刚刚碰过茶盏而留下的余热温度，仿佛是春日里的柳絮吹拂过眉心一般点在青年的眉间。
不知为何，明明只是温热的指尖，八宝却觉得在碰触到自己额前时就仿佛是被狠狠的烫了一下，那种颤栗的感觉从小世子伸过来的手指轻点在眉心时一路熨烫到心底，说不出的灼热与疼痛。
“世子殿下，该用午膳了。陛下特意吩咐过在这个时间提醒殿下回宫休息。”不知从何时起突然就出现在殷久宁身边的一位侍从此时突然开口，不仅惊醒了失神的八宝，同样将殷久宁的注意也吸引了过去，“世子殿下是否要同奴婢回羲和殿？”
“时辰确实不早了……不知道三叔叔有什么安排？”殷久宁抬眼看看外面的天色，发现已经是日头高照，自己的身体也感觉到有些疲累。但看到校场上依旧骑在马背上的殷执珞，殷久宁顿了顿还是开口问道，“三叔叔不和孤一起回去吗？”
“三王殿下刚刚同奴婢说，让世子殿下先回去歇息，王爷那边还有陛下的召见，世子殿下先不用等他了。”
內侍一丝不苟的回答了殷久宁的所有问题。见小世子模样有些失望，八宝上前给殷久宁整理了一下身上的披风和衣物，轻声安慰了几句：“三王殿下这次也是刚刚回来，与陛下肯定是有事情要商谈。左右这一段时间三王殿下也会待在京中，殿下想要见到三王也很容易的。奴婢记得今日的午膳是陛下特意吩咐御膳房那边做的爽口的小菜，殿下这几日不是胃口不好吗，正好那小菜吃着也不油腻。”
“今日可有冰碗吃？”殷久宁一听午膳是洪晟帝亲自吩咐的，顿时来了些精神，扶着八宝的手臂站起身向校场外走去。小世子在提到膳食时偶尔也会提起一些兴致，但大多数时候这兴致还是在一些点心零嘴上面，毕竟上辈子他可没什么机会能吃零嘴，“孤记得今日还有一份冰碗没有吃。”
八宝闻言便有些失笑，但最后他只是抿着嘴唇弯了弯，跟在殷久宁身后耐心同他解释：“殿下您忘了？今日的冰碗您已经吃过了，晨间的时候您嫌那药太苦，在早膳后就已经用过了一份，今日的份例已经没有了。”
然后跟在殷久宁身边的侍从侍女们就看到自家小世子顿时苦了一张脸。
“八宝真讨厌。”殷久宁捧了手炉似乎是不开心的嘟囔，穿着大红狐裘的少年缩了缩脖子把半张脸埋进脖颈间的绒毛里蹭了蹭，目光漫不经心地环视过周边盛开的梨花，“等孤病好了之后一定要罚你亲手给孤做冰碗，孤吃一碗倒一碗……”
未说完的话戛然而止。
殷久宁的脚步停在那里，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徐徐走来的那个人身上——穿着朝服束着玉带的男子眉目温润清朗，发帘下一双眼眸生得柔和，目光同样是温温柔柔的，望着人时唇边也常噙着笑，长身玉立的模样教人看着便联想到君子如玉这句话。
——大殷的五王爷，殷握瑾。
“阿九？怎么这个时候还在外面，没在自己的宫中用膳吗？”殷握瑾似乎是刚刚从洪晟帝那里回来，同样的看到了向自己这边走过来的殷久宁。男人那双眼在落在小世子捧着手炉的双手上后便没有离开，清透得仿佛水玉一般的眸瞳里流露出些许无奈和心疼，“怎么又把自己弄伤了？”
“……五皇叔。”殷久宁眨眨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殷握瑾上前来握住自己的手。看着对方捏了捏没有被包裹起来的不曾受伤的手指，然后又捏了捏自己露在外面被冷风吹得有些红彤彤的小耳朵。看着男子的眼睛里望着自己时的脉脉温柔，和那仿佛是挂念极了的宠溺神情。
小世子看着看看就突然勾起了唇角，像个见到了值得自己依靠撒娇的长辈的孩子一样，将手心张开递到男子面前，还在病中的声线软软的带了一些哑，听着颇有些可怜巴巴的:“今天和三叔叔学骑射，三叔叔特别厉害，可是阿九太笨，不小心把手磨破了。”
“哦？阿九之前是一直同三哥在一起？”殷握瑾抬起一根修长如玉雕般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殷久宁的掌心，带着些许温柔的叹息声责备道，“父皇刚刚才说了不许你乱碰弓箭刀枪，你就又这般不听话，小心回头被父皇知道了罚你抄书。”
“皇爷爷才舍不得呢。”殷久宁收回手藏在背后不再让殷握瑾碰，少年轻轻撅起嘴巴哼了一声，又调皮地对着五王眨了一下眼睛，“而且那时候三叔叔肯定会帮我的。”
殷握瑾不禁笑了起来，抬手拍了拍殷久宁的脑袋。面容清俊但身量高挑的男子弯下腰时看着小世子的目光满是温情疼爱，修长指节顺着柔软的额发抚过少年脸侧，最后停在那里捏住了脸颊边的一片软肉：“恃宠而骄的小家伙。”
然后捏住脸颊的那只手被小世子哼唧着挣脱开。
“还不快回去用午膳？若是延误了吃药的时辰，到时候别说你三皇叔，怕是你母妃都救不了你，就等着父皇罚你抄书吧。”殷握瑾最后还是好心放过了小世子的脸，转身嘱咐了几句殷久宁身边跟着的侍从们要照顾好小世子，随后便带着自己的人先行离开。
留在原地的殷久宁看着那道身影踩着石板路上零落下的梨花香气走远，慢慢抬起刚刚被碰触过的那只手。小世子张开手心，微微偏到一侧的脸被发帘遮住了神情，让人看不分明。
一旁开得正盛的梨花被风扬着花枝吹开万千白雪。
“八宝。”站在树下的小世子转回身，身上的火红狐裘落了片片皎白，红白衬着少年的眉眼更仿佛丹青画卷中细细描绘的一般。殷久宁对着八宝张开双手，一双眼瞳明明是最纯粹的墨色，却又偏偏是说不出的明亮，“孤累了，背我回去。”
自从五王经过之后就一直沉默不语的八宝蓦地被那双眼中的光华撞进了心头里。
“……是。”
穿着靛蓝色秀白杭菊的青年弯腰蹲下身，他身后的少年便将双臂绕过肩头缠在了他的脖颈上。小世子垂下的双臂上的衣袖间透着微醺的暖香，细密的将八宝的呼吸都包裹住。细瘦的手臂也交缠着将青年的脖子禁锢起来，那力道越收越紧，最后牢牢将八宝的上身都束缚在了那一双臂弯中。
殷握瑾，殷怀瑜……
殷久宁低下头把脸贴在八宝的耳畔，他身上厚重宽大的狐裘垂下来随着青年的脚步轻轻摇晃，而他的双臂紧贴着的就是青年搏动着血脉的脖颈。这种几乎将对方的生命掌握在手心里的感觉，让殷久宁在见到了殷握瑾后有些难以控制的躁动情绪稍稍缓解了些许，只一双眼在青年看不到的地方依旧氤氲了浓厚的晦暗阴郁，交缠着挂在八宝脖颈间的双手攥紧了手指。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七个刁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