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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个刁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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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晟帝到底是年纪大了,身子骨也不如早些年康健。殷久宁陪着他看了一会儿折子后便感觉到那只搂在自己腰间的手开始有些松了松,同自己说话时也没有最开始那么中气十足。
“皇爷爷,阿九有些累了,我们不看这些了好不好?”殷久宁扯了扯洪晟帝的袖子,对于这位老人家他是真正的关心,毕竟除了母妃秦氏,这世上真正对他好的人也就只剩下了这位帝皇,“皇爷爷陪阿九去看昨日那张看了一半的舆图吧,我记得后殿里玉总管天天备着好吃的点心呢!”
于是殷久宁就被再一次捏住了下巴晃了晃,洪晟帝有些失笑的看怀里的小孩像只被抓住后颈的猫儿一样红着耳朵想要躲避开自己的手,最后还是好心的将人放开,点了点那挺翘秀气的鼻尖:“小滑头,分明就是自己看折子看的烦了,又见你三皇叔在下面坐着,心里面惦记着找你皇叔给你讲边境那边的战事吧?”
“那些书面话有什么好看的,全是些华而不实的漂亮废话,哪有几个是真的为了江山社稷考虑的?皇爷爷看了这么多年不觉得烦,阿九早就觉得烦了。”殷久宁把头埋进洪晟帝肩膀上轻轻的撞,一边还拖长了语调撒娇,“况且三皇叔许久才回来一次,肯定也是有好多话想要说的,皇爷爷……我们去后殿看舆图吧,我们带着三皇叔一起看,皇爷爷不想听三皇叔讲战场上的事吗?”
“可是你三皇叔刚刚回京,车马劳顿了许多时日,不如让你皇叔先回去休息几天,改日再召入宫一起看舆图好了。”洪晟帝假装看不到殷久宁一时间变得沮丧起来的脸,轻咳了一声看向殷执珞,“老三,你觉得如何?”
然后殷执珞就看到殷久宁睁大了眼睛一副期盼模样的看向了自己。
少年的眼神实在是太明亮,以至于殷执珞一时之间突然有些不忍心让这样的一双眼睛里流露出失望神色,而且看着洪晟帝的模样似乎也只是想要逗一逗这个孩子,于是殷执珞便故意沉吟了一会儿没说话。
也许是因为三王没能立刻回应,殷久宁睁大的眼有些沮丧地垂了垂,但又很快的想到了什么,重又明亮起来望向殷执珞。果然,这一次听到三王低沉的语调缓慢响起:“谢父皇体恤,只是儿臣昨日已经休息过了,现今已无大碍。”
“皇爷爷……”得到了想要的答复后殷久宁立刻回身拉住洪晟帝的衣角,然后被故作生气的皇帝挥挥手赶了下去:“滚滚滚,朕就知道你个小东西就惦记着你三皇叔,你们两个去给朕滚到兵部玩去,朕的舆图今天不给你们看!”
于是得偿所愿的殷久宁就傻笑着从洪晟帝怀里滚出去了。
“那我就和三皇叔去兵部玩啦,皇爷爷别忘记了用膳!”跟着御前总管走出太极殿时殷久宁还不忘嘱咐玉总管,“同皇爷爷说那些折子太多了就先不要看了,还有别忘了皇爷爷膳食过后要喝的药,别再向上次那样等到药都冷了……”
殷执珞站在一旁,看着那个明明自己都还是个孩子的少年絮絮叨叨的和皇帝身边的大总管说着一些零碎的小事,但看着玉总管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就知道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而那个早些年随着皇帝征战四方的玉总管,甚至是满目慈爱的听着小世子拉着自己啰嗦一些微不足道却细致的方方面面,最后还耐心的一句句应下:“小殿下放心,老奴定会照顾好了陛下,只是小殿下今天可还回来同陛下一起用晚膳?”
“自然回来的,玉总管别忘了昨晚那道老鸭汤,皇爷爷说了味道好……”
等到殷久宁终于同玉总管说的差不多后,回过神才想起身边已经站了一会儿的殷执珞。然后三王就看到那个刚刚有自己胸口高的少年抓着狐裘披风的衣角红了脸一副愧疚极了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样子,尤其是当自己也什么也不说时,那个孩子就露出愈发焦急的神色来,本就昳丽的眉目在逼红了眼角双颊时便显得更加可爱可怜。
三王觉得自己的手似乎有些痒。
“三皇叔……”
“走吧。”殷执珞打断了殷久宁未出口的话,见那孩子还是有些忐忑,向来冷面的三王顿了顿脚步,又开口补充了一句,“骑射可会?”
“皇爷爷教了我一些。”见三王似乎并没有生气的样子,殷久宁忙小跑几步跟上殷执珞的脚步,脸上的神色也轻松了些,“只是侄子前一段时间得了场病,皇爷爷便一直不许我去校场,算一算也有许多时候不曾骑马了呢。”
披着大红狐裘披风的小世子说着便流露出怀念的模样,微微侧了头笑了起来:“那时候皇爷爷还问我学了骑射之后想要做些什么,我就说想要像三皇叔一样到战场上去……结果被皇爷爷笑话了好久,说我连弓弦都拉不开还想上战场,去了也是给三皇叔拖后腿呢。”眉眼带笑的少年轻轻叹了口气,叹息声轻的几乎一瞬间便融进了入春后依旧夹杂着细碎冷意的空气里,“所以呀,我就一直等着三皇叔回来,到时候跟我一定要着三皇叔学骑射,三皇叔那么厉害,也一定教的会我。”
“……可是三皇叔一直都没有回来呢。”
最后一句话中似乎带了沉淀许多情绪后的复杂和叹息,殷执珞忍不住低头看去,却只看到殷久宁低垂下轻颤着的眼睫和微微抿起的唇角。然而很快殷久宁又抬起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瞳仁清清亮亮的,让殷执珞想起在边疆时大雪过后夜幕中仿佛被擦洗过的星子,干净耀眼得想让人摘取下来深深藏在怀里。
殷执珞以为殷久宁还会再说些什么,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小世子最后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抬头看他,那目光中显露出的情绪直白又似乎有些复杂。殷执珞自认很少有人能够在他面前伪装些什么,更何况殷久宁还是个尚且稚嫩的孩子,所以当他看清楚那孩子眼中真切的渴慕与欢喜时,殷执珞心底莫名有些恍惚和心惊——
为什么?为什么会对自己有着如此深厚的执念?
难道只是幼年时的一次见面,就能够让一个人从此对另一个人念念不忘?而理由仅仅是对长辈的崇拜和向往吗?
殷执珞没有过自己的孩子,也很少会同幼童接触,因此他对于殷久宁这种柔软又小心翼翼的憧憬情绪感觉奇异又疑惑。
眉目秀丽的少年裹着狐裘的模样显得有些娇小脆弱,而太娇贵的东西向来让殷执珞觉得厌烦。可当那个孩子抬着头弯起眉眼,细软的鬓发从耳畔勾起一道黛青色的弧线落在苍白的脖颈上,用那种仰望着的慕濡目光看向自己时,殷执珞又想起了殷久宁在将奏折掷向地上时那冰冷残酷的神情。忽然间他又觉得这个孩子本就应该是这个模样的,就应该这般无所顾虑的露出笑来,无辜且冷漠,矜贵又天真。
难怪……
难怪洪晟帝会将如此放肆优渥的宠爱都给了这个孩子。
“走吧。”殷执珞停下脚步向殷久宁伸出手,他棱角分明的脸廓在侧向一边微微垂眸时竟也流露出了些许温柔味道。殷久宁怔忡了一下,似乎是有些不确信的模样,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将藏在袖子里的左手伸出来抓住了殷执珞有些粗糙但修长干净的手指。
跟在身后一直默不作声的八宝略微抬起眼,看着前面一高一矮两道身影走在雪后刚刚清扫过的青石板路上。披着大红披风的小世子侧头看向身旁男人时眼睛里仿佛盛满了盈盈笑意,依稀有春日的冷风吹过耳畔鬓发时,便隐约露出少年唇边弯弯勾起的笑弧来。
而三王握着小世子的那只手则是极为安稳,宽大的手掌将纤细手指牢牢包裹住,虽然男人并没有刻意低头去看身边,但又让人觉得,他实际上一直在将少年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
似乎……一切看上去都那么和谐。
就仿佛是寻常人家,长辈与子侄携手同游,或者说,这场景更像是一对父子。
“八宝,这个手炉先给你拿着。”忽然的,面容清秀明丽的少年站在前方拿着手炉对着八宝挥挥手,八宝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便看到已经转过身的两人站在不远处。或许是因为有些兴奋,殷久宁的双颊染着胭脂般的红,一双清透的凤眼里粼粼闪烁着光;而殷执珞的手依旧牵着殷久宁的,披着玄色大氅的男子眉目冷淡,只目光却流转着落在身边少年身上,眼睫垂落时遮住的眸光,似乎是无比的慈爱温柔。
忽而的风吹起两人玄色与大红的披风衣角,两侧的红白桃梨夹杂着冷香吹拂过眉心脸侧,冷峻的男人和明媚的少年站在一起时,漂亮得仿佛一幅画。
八宝却突然觉得冷彻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