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刁民想害朕》无良广告商

4、四个刁民

　　在殷久宁的记忆里，他的这位三叔殷执珞从来都是冷着眉眼，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也许是在战场上洗练太久，明明是一张俊朗的脸，眼角眉梢间带着的冷冽戾气却让人从不敢和他的眼相对视。然而在很多时候，殷执珞的这种心性也让人觉得可靠。
　　上一世殷久宁在登上皇位时，其实心底还是有着些许彷徨的。他的年纪太小，哪怕有先帝的教导，在突然得知自己将成为一国之君，要肩负起自己国家的责任，不管殷久宁的心性多么早熟，在实际面对这一切的时候还是会胆怯，害怕自己会有哪里做的不好。
　　而这时殷执珞从边疆回京，众朝臣上奏请立三王为摄政王代为执政，不管那些大臣们怀揣的是何等心思，在那时的殷久宁心里，他对于殷执珞的到来却是带了期待的。
　　殷久宁年少失父，皇城中的一众王爷几乎都是他的父辈，其中又以殷执珞最为年长，在边疆战功赫赫而最是有名望。于是十三岁的殷久宁在见到殷执珞前，年纪青涩的小皇帝几乎是怀着满心的喜悦和憧憬。
　　他甚至写好了立三王为摄政王的文书，只想着当这位他自小崇拜的叔叔来到时，会在自己身边帮忙辅佐处理国事，会给他说边疆苦境的夕阳烈马，会一直陪在他身边，就像他幻想中的父亲那样给他支撑安慰。
　　若他的三叔叔喜欢打仗，那他就放他去峥嵘铁骑；若他的三叔叔想要权势富贵，那他就许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愿意给他最至高无上的兵权和最自由的身份，他们会一起创造一个最繁华锦绣，海清河晏的盛世。
　　年轻的小皇帝这样想，他的三叔叔打仗那么厉害，也一定会帮他成为一个好皇帝不是么？
　　后来他见到了殷执珞，穿着朝服也难掩眉目锋锐冷厉的三王拒绝了那道立他为摄政王的旨意，表示自己辅佐新帝本就是理所应当，小皇帝不需要许给他什么身份地位，他也会为了皇帝国家尽心尽力。
　　那时的殷久宁觉得，他的三叔叔就像皇爷爷一样疼爱他，他给这些年他讲他经历过的一场场战争，他教他批折子和那些油滑的官场老狐狸打机锋。那几年殷久宁隔三差五的就会将殷执珞请进皇宫，有些时候他甚至觉得如果自己的父王还活着，会不会就是三王这个样子？看上去严肃又冷漠，却最值得依靠信任，仿佛所有事情都可以交给他，不管犯了什么错都会帮自己解决。
　　可是后来怎么就变了呢？
　　殷久宁抬头与殷执珞对视，三王依旧是记忆中俊朗冷硬的模样，那双眼瞳中的眸光带着锐利的寒芒，仿佛随时都能刺透人的心弦肌骨。看着看着殷久宁突然弯起眉眼笑了起来，他的眼眸清澈，说话时语调轻轻的恍若叹息：“想一想似乎已经很久没见过三皇叔了，不过三皇叔好像一点都没变，还是当初的那个样子。”
　　殷执珞没想到殷久宁会突然说这种话，他微微怔了一下，随口问道：“我当初的样子？”
　　“一直冷着脸的样子啊。”殷久宁将手炉攥紧，他的眼睫弯弯，下颌却紧紧绷着，看着仿佛像是在忍着笑，“阿九小时候可是被三皇叔吓坏了。”
　　原来你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面冷心更冷。
　　而当初的我，又是有多愚蠢，才会一直看不出你眼睛里的冰冷戾气。才会觉得你是真的把我当成疼爱的后辈，把所有的憧憬信任都给了你？
　　殷久宁眼睛里满满带着笑意，仰着头盯着殷执珞看的模样显得娇憨又可怜可爱。身量仅仅长到殷执珞胸口的少年伸手去够他的衣袖，轻轻拉在手里不放，脸上是明明白白的渴慕：“我一早就听说三皇叔要回来，刚刚就想要去皇爷爷的太极殿见三皇叔。正巧在这里遇见，我们一起去皇爷爷那里好不好？”
　　听了殷久宁的话，殷执珞就想起刚刚这个侄儿似乎在和身边內侍争执着什么。目光在一旁低着头看不清眉目的青年內侍身上转了一圈，最后看向满眼期待望着自己的殷久宁，三王心中思绪隐晦地翻涌着，面上却是伸手将身上穿着的大氅解下来披在了小世子身上。
　　他们两人体格相差太大，原本三王穿着正好的大氅换到殷久宁身上就长了一大截。被厚重的皮毛包裹起来的小世子手忙脚乱地把太长而蹭到地上的那截拖到怀里抱着，可是不管怎样也抱不住，最后只能把手炉塞给一旁的八宝，两只手怀抱着大氅不让它拖到地上。
　　殷执珞在一旁好整以暇的看了一会儿热闹，他突然感觉这个许久未见的侄儿有着让他十分感兴趣的性格，难道是洪晟帝将他保护的太好，才会养成这么一副对谁都不设防的天真模样？
　　这般的单纯良善，如果不是伪装，那么洪晟帝用了几年时间把这个孩子教养成了这般品性，这其中的隐喻就有意思了。
　　殷执珞时一直认为洪晟帝是绝不会把皇位传给他们几个兄弟的，以前太子还在世的时候不用说，现在哪怕太子不在了，有殷久宁的存在这皇位也是到不了他们其他几个妃嫔所生的皇子手上。但现在看殷久宁这般的性格作态……难不成洪晟帝还想养出一个小绵羊一样的继承人做皇帝？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殷执珞就在心里笑自己荒唐。不管怎样一位成功的帝王都不可能性子太过于和软，若朝臣刚硬而君主软弱，那么皇帝就成了任由大臣们摆弄的傀儡，长此以往必定会祸乱朝纲。洪晟帝哪怕是再老糊涂了也不会看不清这个，也不会拿江山社稷开玩笑。
　　那么就是洪晟帝无心让殷久宁做皇帝？
　　殷执珞看着费力抱着大氅没走几步就累的轻轻喘气的殷久宁，见他看去，眉目尚有些稚嫩但依旧明艳稠丽的少年便弯起眼眸对着他笑，眼瞳中是明明白白的清透干净。只让人觉得这样一个钟灵毓秀的孩子，就应该天生藏于深闺，华服锦绣雉头狐腋的娇养着，永远天真不知愁滋味。
　　只可惜却是生在了皇家。在这个地方没有人胆敢天真，因为若是行至踏错一步就是足以致命的愚蠢。
　　殷执珞本以为殷久宁就是洪晟帝为了补偿离世的前太子，故意将太子的孩子保护宠爱成了这般模样，以后再找一个机会给小世子一个足以庇护他一生的护身符，能让他平安喜乐远离权势纷争就够了。然而当他们到达太极殿，在面见了洪晟帝之后，殷执珞却又发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洪晟帝免了两个人的礼，伸手将殷久宁招过去抱在膝上坐着。虽然他已经年事渐高，但怀抱着一个殷久宁还是毫不费力的。
　　在抱住自己这个小孙儿后，洪晟帝就沉下了脸色。面容苍老但气势犹存的帝王掂了掂怀里的重量，神色不愉道：“怎么还是这么轻？你是不是又没乖乖听御医的话按时用膳？”见小世子张嘴想要反驳，洪晟帝立刻打断道，“别用什么生着病没胃口的话来敷衍朕，前两日朕还听说你从御膳房那里要走了两个冰碗，也不怕吃坏了肠胃！”
　　殷久宁被洪晟帝说得不敢出声，攥着手指低头咬嘴唇。见他一副可怜模样，洪晟帝到底还是说不出什么重话。抬眼示意了一下下面的殷执珞坐到上面来，洪晟帝拿过桌案上的一本折子递给殷久宁看，殷久宁也动作自然的接过，很明显这不是洪晟帝第一次给他看朝中大臣上书的折子了。
　　“阿九，你看看这个，这是户部尚书所奏疏的上一次军饷没能及时送去边疆的缘由。”洪晟帝说着，目光却落在因听到军饷而诧异抬头的殷执珞脸上。父子两人相视无言，洪晟帝神色莫名，殷执珞则握了握拳低下头。
　　殷久宁似乎对父子俩刚刚的交流毫无所觉，他拿起那本折子，连看也没看就直接扔到地上，犹带沙哑的少年嗓音冷的彻骨：“这种废话有什么可看的？军饷不齐延误军机就是他的失误，哪怕他能找出一千一万个理由也没有用。在其位谋其职，他连自己的本职工作都做不好，这个官又何必给他做？”
　　这番话说的极为冷漠，就连殷执珞都被那话语中透露出的杀意惊得抬起了头——那个少年依旧是日月昭昭的明丽模样，只一双眼中透出杀机凌冽的冰寒。
　　这时的殷久宁哪里还能看出之前面对着他和洪晟帝时的纯良天真，他坐在洪晟帝的臂弯中，微微抬起下颌挑起眉梢时的戾气和冷锐几乎能刺穿人的心脏。
　　洪晟帝却没什么太大反应，也丝毫不介意殷久宁刚刚大不敬的把他递过去的折子丢在地上的行为，只是再次开口问道：“阿九这番话却是说的太过绝对了，若你随随便便的就撤了他的官，那这个位置又要谁来坐？若你提拔了另一个人，可是那个人还没有之前的人做的好怎么办？”
　　“我为什么要提拔另外的人做户部尚书？皇爷爷不是说过五皇叔才华理事最厉害吗？可以让五皇叔做户部尚书啊。”殷久宁似乎并不理解洪晟帝的这番发问，他疑惑的样子把洪晟帝逗得发笑，这个在朝堂上威严冷硬的帝王怀抱着满脸茫然的小世子大声笑得开怀：“傻孩子，那你以后若是看哪个官员办事不利，难道还要把他们都撤下去让你的皇叔们来吗？”
　　小世子更加迷茫：“难道不可以吗？”
　　这下连殷执珞也没忍住弯起了嘴角。见洪晟帝并不介意他插话的样子，殷执珞语带笑意的给殷久宁解释：“如果不是什么太大的过错，朝堂上的官员是不能随随便便就撤职的。而且也不能把所有官权都交给亲族，太过于任人唯亲是会被说三道四的。”
　　“可是，拖延军饷难道不是大错吗？”殷久宁偏过头去看殷执珞，他抿着嘴唇，眼中是满满的不赞同，“皇爷爷说三皇叔在边疆带领将士征战保家卫国，本就艰难辛苦，这一次幸好是没有什么紧急战事，被拖延的军饷后来也及时送了过去。可是万一还有下一次呢？万一军情紧急就指望着这一批粮草兵马呢？我知道户部官员平日里多多少少都会手脚不干净，但是我绝不能容忍他们把手伸到军饷上面去！”
　　殷久宁的神情很是固执，殷执珞甚至看到他黑白分明的眼底闪逝过的几分杀意。但最后小世子只是红了眼角，张了张唇小声说道：“更何况……更何况……”身量娇小的少年颓下肩膀，仿佛有些不好意思的把脸埋进身后洪晟帝的胸口，“三皇叔是我从小就崇拜的英雄，我不想三皇叔出事……军饷他不能动，任何人都不行。”
　　殷执珞沉默下来，一旁的洪晟帝却笑了，他伸手捏住殷久宁的下巴晃了晃，像是玩笑一般的语气说道：“那你就放心把军饷什么的都交给你五皇叔？你就不怕你五皇叔也没忍住手脚不干净一回吞了你三皇叔的军饷？”
　　“五皇叔才不会做这种事呢。”被捏着下巴被迫抬起头的小世子依旧执拗的争辩，“五皇叔和三皇叔是兄弟，我们都是自家人，自家人怎么会害自家人呢？”用力向后仰了仰头抓住洪晟帝的手腕不让他捏自己的下巴玩，殷久宁转头去向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有些沉默的殷执珞求证，“三皇叔你说对不对？”
　　“……对。”殷执珞下意识侧过头不去看那双明亮的眼，顿了顿他转回来，看着那个因得了他一句肯定回应就不顾红了的下巴弯弯眉眼笑得开心的孩子，下意识又重复了一句，“对。”
　　于是小世子笑得愈加开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