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三个刁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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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晟帝殷沧澜一生有过两位皇后，原配温挽姝温皇后在洪晟三十二年因病逝世，第二位杨继后则是在温皇后离世后第三年由贵妃升为皇后。杨继后有两个儿子，一是及冠后便常年镇守边疆，战功赫赫的三王殷执珞；二是七王殷揽月，目前正在军部混吃等死，随时准备被他家亲三哥回皇城后下手操练。
而殷久宁的父亲，现已病故的前太子殷沐瑞便是由温皇后所出。洪晟帝是皇室中难得的痴情种子，当年温皇后因身体病弱迟迟不孕，洪晟帝硬生生顶住了朝中大臣的压力，咬死了不同意让其他妃嫔先于皇后孕有皇子。直到洪晟八年，温皇后终于有孕生下了洪晟帝的第一个孩子，也就是殷沐瑞，洪晟帝才勉强同意偶尔去其他妃嫔处过夜。
但哪怕是后来别的妃子有了皇子，洪晟帝的心思依旧大多放在温皇后那边，从他为她的孩子所起的名便能看出来——殷沐瑞，沐瑞，他想让他们的孩子永远在福泽祥瑞之中。所以洪晟帝在大皇子满月之时便封他为太子，自小带在自己身边悉心教导。在洪晟帝的所有皇子中，只有太子殷沐瑞被允许进入皇帝处理政事的太极殿——洪晟帝尽他所能，把一位父亲和帝王所能给的一切都给了他和她的孩子。
殷沧澜爱惨了温挽姝。
然而不知是不是天意捉弄，温皇后在洪晟三十二年病故，而她此生唯一的一个孩子，被洪晟帝寄予厚望的太子殷沐瑞也在洪晟三十八年病重后离世，只留下年仅八岁的殷久宁。
妻离子逝。
殷执珞在被从边境召回皇城进宫见到洪晟帝的时候，他看着那个刚过花甲之年不久的男人坐在桌案后，头发灰白眼神苍凉，脊背微微躬着，整个人都消瘦得过分——仿佛一夜之间，那个记忆中手段强硬身形高大的帝皇就成了行将就木的老人。
洪晟帝手中提笔，似乎是在写着什么。殷执珞被近侍引着走近后，洪晟帝就抬手免了他的礼，眯着眼打量了他半晌，突然开口：“在外面这么多年……你可曾怨恨过朕？”
“儿臣不敢。”殷执珞垂下头不去直视龙颜。
他不明确的说是与否，洪晟帝也不继续问下去，原本洪晟帝召他回来的原因也不在这里。将手中的笔放下，洪晟帝看着下座面色冷凝的三子，缓缓开口：“近日朝中大臣接连上奏请求立太子。”看殷执珞的脸色不变，洪晟帝冷冷笑了一声。哪怕失子的哀恸将他折磨成一副颓唐模样，在面对朝堂时，他依旧是那个说一不二的冷硬帝王，“那群老不死的，国事上不见他们这么殷勤，倒是在朕的家务事上指手画脚！”
三王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没听到皇帝斥骂满朝大臣为“老不死的”，四平八稳的坐在下面装哑巴。
洪晟帝是真的生气，他紧紧攥着笔杆，枯瘦的手背上因太过用力凸起淡青色的血管：“是给他们的胆子？谁给他们的胆子！你看看，你看看这些折子上说的都是些什么话——不立储君，国之难安？沐瑞才刚走，立储？他们倒是给朕找一个储君出来！”
这话说得直白又令人心凉——洪晟帝的意思竟是，除了殷沐瑞，他没想过让其他任何一个儿子成为太子。
殷执珞依旧面无表情神色不动，只是藏在袖中的一只手缓慢地握紧成拳。
哪怕从一开始就知道，除了殷沐瑞，洪晟帝从未把其他皇子看在眼里，但当真正的直面这位帝皇毫不掩饰的偏心时，殷执珞还是忍不住有些意气难平——
为什么？同样都是父皇您的儿子，为什么您从来只看得到太子一个人？
从殷执珞出生开始，他能见得到洪晟帝的次数就寥寥可数。在洪晟帝眼里，只有温皇后为他生的殷沐瑞才是他所认可的儿子，剩下的其他妃嫔的皇子都不过是他不得不为皇室开枝散叶的产物，由此便可得知除殷沐瑞外，剩下的不得皇帝喜爱重视的皇子公主们是在怎样的环境下长大。
至于殷沐瑞，他自小便生活在洪晟帝和温皇后的看重疼爱下，骨子里被娇惯出的傲气使得他更不可能把其他皇子看在眼里。殷执珞在行冠礼之后便执意掌兵，离开皇城锦绣温柔乡镇守边疆苦寒之地，且一去便是十数年不归，除了想要为自己多争取一些实权，也是想着早早离开皇城，离开那个父皇无视，长兄冷漠，让他倍感压抑的皇城。
隐晦的恶念仅仅是在心头一闪而逝，殷执珞很快就平复好心情，不管怎样，现在他要做的是劝阻洪晟帝，要他注意身体别太过动气。然而不等殷执珞开口，身后的房门就突然被推开，然后是一声清脆的童音小心翼翼地响起：“皇爷爷……”
殷执珞看到洪晟帝的神色几乎是立刻和缓了下来，原本因怒气而凌厉的眼神也带上了明显的笑意。殷执珞微沉了眼色回过头，就看到一个有着漂亮眼睛的小童躲在门后偷偷地往自己这边瞧。看到那孩子，洪晟帝便起身招招手，慈爱地看着那男孩绕开殷执珞一路小跑进来扑进洪晟帝的怀里。
“这是太子的独子，叫久宁。”洪晟帝手掌爱怜地抚了抚男孩的发顶，他低垂着眼看着殷久宁笑，看上去就像是普通人家里宠爱着幼孙的老人家，“阿九，来，这就是你三皇叔，前几日你不是吵着想听战场上的故事吗？等一下让你三皇叔给你讲好不好？”
身量仅仅长到殷执珞腰下的男孩躲在洪晟帝的身后偷偷抬头看了一眼面目冷厉的三王，随后便摇摇头把脸埋在洪晟帝衣袖里不出声。其实也难怪，殷执珞常年在边疆征战，一身的血煞气对于敏感的孩童来说最是可怖，再加上他总是冷着一张脸，整个人看上去阴沉又冷硬。
殷久宁还好些，若是换了胆子更小些的孩子，当场被吓哭出来都有可能。
见殷久宁不敢和自己对视，但到底是自己的侄子，殷执珞也不能把这事就这么揭过去。从未哄过孩子的三王从身上找出一枚系着丝络的玉佩来，蹲下.身不甚自在地伸出手摸了摸殷久宁的头发：“这个送你……喜欢吗？”
殷久宁稍稍露出一只眼睛，看了看殷执珞手中的玉佩和三王努力摆出的最温和的神情，躲在洪晟帝身后的动作也慢慢变成攥着他的袖子和殷执珞面对面。然后小世子伸手接过殷执珞递来的玉佩，小声地，细声细气地叫了一句：“三，三叔叔……”
殷执珞的眼瞳微不可察地紧缩了一下。
不得不说，殷久宁的模样生得极好，尤其是一双眼，眼瞳清澈眼尾微挑，看着人时目光专注又明亮。他抬着眼睫和殷执珞对视，眼中流露出的些许喜悦和孺慕的微光漂亮极了。殷执珞这样看着，突然感觉这孩子和殷沐瑞一点也不相像——
殷沐瑞是冷漠而高傲的，在殷执珞的记忆里，殷沐瑞除了洪晟帝和温皇后之外不会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洪晟帝把他宠爱得太过，这便让殷沐瑞身上充满了殷执珞无比厌恶的那种目中无人的味道。
而殷久宁却完全不是这样，小小的孩子将和他的手掌差不多大的玉佩紧紧握在手里，抿着嘴唇笑起来的样子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小心地将玉佩放在身上，小世子抬头充满期待地看向殷执珞，开口说道：“三叔叔去过战场上对吗？那里是什么样子的？有没有又高又大的城墙？三叔叔是不是每天都能骑马？”
殷久宁的眼睛亮极了，他带着满眼的光华看着殷执珞，那般期望的模样怎么看都实在是可爱，看得殷执珞的眉也不自主地舒展了开。
眉目冷硬的青年不禁伸手抚上男孩的额发，声线不由自主地放柔：“你……阿九喜欢听战场上的事？”
“嗯。”殷久宁腼腆地点头，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他下意识的往洪晟帝那里看了一眼，才微红了脸小声道，“我喜欢看父王骑马，父王，父王骑在大马上的样子特别英武，可是母妃不许我学骑马……”话语顿了顿，“还有皇爷爷讲的边疆的事情……皇爷爷说，在边疆守卫的人都是我们大殷的英雄。”
殷执珞怔了一下，眼神温和：“是吗？”
“嗯！”殷久宁这次没有犹豫，声音也大了许多，“三叔叔也去过边疆，三叔叔也是大英雄！”眼眸微亮的孩子看着青年时目光里满是崇拜与渴慕，“阿九喜欢大英雄。”
回应他的是青年的轻声失笑。
皇宫里的景色虽是美好，却也是岁岁相似。殷执珞跟着领路的近侍穿过一处花丛向太极宫的方向走去，行走间看着周边年复一年熟悉的景物，因在战场上常年洗练而显得越加冷面含煞的面孔难得流露出一分怀念。
殷执珞想起五年前的这个时候，他也是被洪晟帝从边疆召回到皇城。那一次是因为太子离世，朝中大臣群请皇帝重立储君。洪晟帝将在外的几位皇子全部召回，然后在一次朝会时把十几封请立储君的折子狠狠摔在前朝大臣们的脸上，将所有上奏的大臣们毫不留情的斥责了一通。帝王一怒，使得群臣战战兢兢了许多时日，直到现在都没人敢再提起立储一事。
想到这里，殷执珞在心底冷冷地嗤笑了一声，他想起从杨继后那里听来的，当初温皇后迟迟不孕，群臣也是上书请皇帝以子嗣为重纳妃，结果也是被洪晟帝当朝狠狠数落发作了一顿，最后还是温皇后生下了皇长子。
事关温皇后和殷沐瑞时，洪晟帝永远是强硬的，任何人都不能动摇这位帝王。
春日里梨花皎皎，风吹过就如同一层薄雪落在青石板上。殷执珞自路上走过，不经意听到不远处有少年清朗的嗓音响起，那语调带着些大病初愈后的低哑，却并不难听：“笨八宝，我们偷偷的去瞧一瞧，皇爷爷不会知道的。孤真的很想去看一看……”
“可是殿下，您的病还没大好……”
“孤已经没事了，孤天天都有好好吃药的！”那声音清清软软，带着孩子气的撒娇味道，让人听了便忍不住心软，“八宝……孤真的很想去……”
“殿下恕罪。”
殷执珞顺着路向前走了几步，便看到了声音的来源——梨花一树雪千叠，穿着浅色衣衫的少年怀里捧着手炉站在树下，少年面前跪着身着深蓝內侍服的近侍。然而不知为何，那少年明明才是上位者，但当他抿着唇角蹙起眉峰时，却让人觉得他才是被辜负的一个。
“孤小时候就仰慕那些在边疆浴血奋战守卫家国的将士们。”少年偏头看向身侧花枝，他的眼睛是极漂亮的凤眼，眼睫低垂时那弧线勾人极了，“小时候皇爷爷就和孤说，那些镇守边关的将士们都是英雄。所以孤一直在想，若是有一天，孤也能投身战场，为了我大殷铁骑戎马就好了。”
少年的声线轻柔又干净，殷执珞却突然觉得这段话莫名的熟悉。他停下脚步看过去，在看到那双眼底明亮清澈的微光时，回忆就这样蜂拥而至——
是那个孩子，殷久宁。
依旧是记忆里精致漂亮到夺目的面孔，或许是因为年纪渐长，那双长开了的眼比之年幼时更加的明澈剔透，顾盼生辉。面容昳丽的少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往事，眉目间流露出追忆的模样。
“什么人？”
十几步远外的一主一仆注意到殷执珞的存在，跪在地上的近侍低头行礼，跟在殷执珞身边的近侍同样跪下。
“请三王殿下安。”
“请世子殿下安。”
“三王……”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的殷久宁微怔了一下，然后瞪大了眼看向殷执珞，淡色的唇张了张，犹豫着开口，“三叔……三皇叔？”
殷执珞看着殷久宁望过来时专注的眼，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五年前，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孩子时，那个还没有他腰高的小少年也是这样抬着头看着自己，墨色眼瞳中的光华比仲夏夜的星星还要亮。
“三叔叔也是大英雄……阿九喜欢大英雄！”
于是眉眼就这么温柔下来。
“阿九长大了。”殷执珞走上前，像小时候一样伸手抚过他额前，“可还记得我？”
“自然是记得的。”殷久宁扬起唇角笑起来，他弯着眼，眼眸中的波光是从未有过的明亮，“怎么会忘记呢？阿九忘了谁都不会忘记三叔的。”
五年傀儡，二十二年囚禁。
殷久宁生生世世都不会忘。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三个刁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