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关风月》兰蕤

10、再生裂痕

　　车体突然一震，苏陌华也清醒过来，一抬眼发现到收费站了，便从钱包里拿出50元钱，递给谢理真，看着他有些青的下眼睑，说：“等会儿下了高架桥到郊区了，我来开吧，你也休息一下，应该还有40分钟就到市中心了，我们还是住洲际酒店？我和楚媛媛联系好了，中午她请我们吃饭，我们到了先睡一个小时，然后让她开车来接我们。”谢理真接过钱，起步慢慢行至收费口，交了钱，又停下车等着找钱，等拿到找零，驶出收费站，他才说：“不用了，你穿着带跟的鞋子不方便，而且你又不记路，在越州都能迷路，在莫城还不得绕上一天？”
　　听着他揶揄的语气，苏陌华难得地没有回应，而是看着窗外低矮的多层，说：“时间过得真快啊，几年的事情，回忆起来只消几个小时的光景，真不能相信我们都年过30了，记忆里自己还是一个小女孩呢，现在就过上有车有房的生活了。刚毕业回沙都那阵，我真的特别抗拒朋友开车来接我，不能接受我们突然就要过上买房买车，结婚有娃的普通日子了，我们还那么年轻，怎么就能轻易把人生给定了呢？”
　　谢理真也感慨：“是呀，有时候照镜子还依稀能看见年少的影子呢，回过身看着一堆文件和公务，感觉像做梦一样，难分真假。你怎么突然发出这种感慨，你不是挺享受这种掌握自己人生的状态的吗？你刚才一路在想什么呢？这么安静。”苏陌华歪着头说：“我昨天做了个梦，梦到些以前的事，这两天就突然起了怀旧的念头，想起来好多过去的事，哎，说明我老了，都开始回忆了。”
　　谢理真问她：“想起什么了？和我有关系，你这两天突然对我很是关注。”苏陌华叹了口气说：“是啊，想到我这小半辈子经历的事，能与你无关吗？想起我们当时吵架，真是幼稚。又想到自己那几年做过的错事，感慨良多啊。”谢理真沉默了几秒，怅然地说：“从那次吵架之后，我们之间的裂痕越来越大，后来我们虽然和好了，但感情就不复从前了。”
　　苏陌华看了眼倒车镜，叹了口气说：“哎，当时我确实是太年轻了，对有些事情太敏感了，你说的对，那时候我不太理解人情世故。我这个人一向不说后悔，过了就不去纠结，但那件事我心里还是有些放不下的，它对我的人生影响太大了，不过也算是塞翁失马吧。现在不是流行一句话嘛，大悲大喜看清自己，大起大落看清别人，两项我算是都经历过了，以后再遇上什么事，就好过多了。过了这么多年，我也想过很多次，就是件小事，当时太年轻了，很多事做得过激了。我有时候常想，到底是那件事改变了我的人生，还是我的命运本就如此，那件事就是注定要发生呢。”谢理真低声说：“你还是在意的，对你伤害的确很大。我后来也想过很多次，我当时应该和你一起出去，或者你一回来，就抱紧你，没有犹豫，也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苏陌华的眼眶有些红了，很多伤害过了是可以看淡，但那种疼痛的记忆却会一直留在心底。那次和老师吵架，也算是踩在点上了，恰好她忘带作业，而老师和她的情绪又都失控了，火花一点即着，青春期和更年期的较量，都把面子看得大过天，才让事情越发不可收拾。
　　高二的学业负担突然加重了许多，学校要求大家来上晚自习，从没上过晚自习的同学们怨愤都是很多的，本来周六补课已经让大家很疲惫了，晚自习还要上课，这让尚不知高考竞争激烈的少年人很难接受，所以晚自习的纪律一向难以控制，前不久就在这个政治老师的晚自习课上，已经有两个学生因为纪律问题和她发生了争执，苏陌华这次与她的争吵，让她觉得教师的威信和尊严受到了挑战，如果再不加以惩戒，这个班的孩子都会难以管束，那就会很难出成绩，所以本来道歉就可以解决的问题，她硬是坚持去了教导处，她当时也不过是想杀鸡儆猴，至于后来那一连串的事，是她完全没有料到的。
　　苏陌华的母亲闻讯就赶来了，在人事单位浸淫多年，说话办事还是很有章程的，很快事情就解决了，要苏陌华道歉，并写检查，苏陌华觉得自己确实有错也同意了。独自回到教室的时候，已经是下一节课的课间了，苏陌华吸了口气推开门，本来喧闹的教室瞬间静下来了，同学们都神色各异地沉默着，包括谢理真也是神色复杂的看着她，苏陌华突然有一种刻骨的孤独，世界这么闹，人这么多，却没有一个角落是属于她的，她真想转身就逃开这些曾经一起欢颜笑语的人，她不能明白年少的心，怎么会这么冷酷？她的心似乎也在这短短一瞬变得冷硬了，她挺直脊背，绷着脸，无言地收拾好书包，拎着包就走了。
　　苏陌华从操场翻出了学校，沿着小路慢慢地走着，泛黄的草坪，凋敝的树叶，高远的天空，吹进眼里的秋风，脸上冰凉的泪，每一样都让她倍感孤独，她不想回到空荡荡的家，也不想回学校，书包里的诺基亚手机在震动着，她也没有力气去管，走到一个小公园里，苏陌华把包扔在长椅上，裹紧了衣服躺在上面，她哭累了，想好好休息休息，让混乱的思绪停下来，她的神思越来越恍惚，没多久就睡着了。一觉起来，心里的冷好像缓过来了，但化了冻的伤口开始疼起来，她走得吃力，脑子里回想着发生的一切，她对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失望了，朋友，同学都是假的，人都是自私的，到底是多傻才会去相信这些感情呢？回了家，苏陌华还是觉得冷，她倒在床上，缩进厚厚的被子里，什么都不想再管。
　　情绪剧烈的波动，又在深秋的寒风里到处乱走，结果就是连续三天的高烧，在外地出差的苏爸爸也赶回来了。在医院的时候，父母也总是沉默的，没人敢再去询问苏陌华的想法，害怕刺激她，苏妈妈甚至偷偷问过她在医院的朋友，需不需要给她休学一段时间。不过第三天回到家后，苏陌华先是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接着就憋着一口气坐到了书桌前开始写检查，她觉得这么拖着没有意义，她已经决定了快速解决这个事情之后就转学，不值得为那些人伤心。
　　第四天一早她坚持要去学校，她也表明了自己坚决要转学的想法。苏爸爸看到她消瘦不少的脸，带着愤恨的眼神，为了她心理的健康也只好答应了。苏陌华的书包里只装了份检查，和一封父母写给班主任的信。她坚决地把自己和这些冷酷的看客隔绝开，不理会那些探寻的视线，到了座位上她把先是拿出了检查和信放在桌上，又把剩下的零碎物件扫进书包里，然后直奔政治老师办公室。先是给政治老师道了歉，把检查交上去后，她平和地听完老师说得那些话，还露出礼貌地微笑回应老师，在离开的时候依然保持着淡然的神色。
　　接着她从校服里拿出父母写给班主任的信，眼中透着冷漠与傲气，走进了班主任的办公室，在见到老师的时候，她聪明地垂下了眼帘，把信递给老师，安静地等着老师看完，她听见老师苦口婆心地劝说，她甚至可以想到老师的表情，但她就是一言不发，拒绝合作，她表演着一个受害者，但实际上她是一个复仇者，她就是来让事情更棘手的，让大家都难过，只有这样她心中的冷酷和怨愤才能消下去一些。
　　果然老师发现她是坚决不肯听劝后，开始和她的父母交流了，苏陌华是很了解她父母的，因为出生时身体孱弱，所以父母对她除了品质方面的要求以外，就只在意她的身体，对于学业和才艺是不苛求的。她知道父母会帮助她，为了她的健康和学业也只能帮助她，她能想到父母是怎么无奈地和老师诉苦，说她的生病，情绪低落，说他们忙于工作对女儿疏于管教，说她只是一时激动，她不用听，也能猜到结果，她转学是不太可能了，毕竟她的成绩很不错，放她去了别的学校，岂不要给实验中学的对手添翼了，再说她也算是个关系户，让她走了，校长那里要怎么回复？
　　她只会被转到排名第二的理科班，不过这也是她的初衷，在征得父母同意后，她又仔细想了想，转学又要适应新的环境，而且影响自己的学业，这种划不来的买卖她不做，转班是最好的选择，既能很好地解决这些事，又不用再见到那个政治老师了，而且还可以还离开这些让她厌烦的人，一举三得。
　　按捺着心里的畅快和骄傲，苏陌华等到了中午放学，在第三节课课间，班主任告诉她了，她下午就可以去新班级了。一放学，她就背上了书包，愉快地走出门，整个上午她一句话都没有说，让她周围的同学都难受得如坐针毡，偏偏她还表现得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而谢理真无疑是被报复地最惨的那一个，整整三天，发了几十条短信，打了十几通电话，连苏妈妈都看不下去，让苏陌华接通了好好说，苏陌华却毫不动摇，她就是要让他难受，让他后悔，她的心不是随便可以伤的。好容易熬到苏陌华回学校了，这一早晨，无论谢理真怎么努力试图和她交流，苏陌华都是冷冷地看着他。最难堪的是下午一上课，班主任宣布苏陌华转到隔壁班去了，谢理真觉得这是当头劈下来的雷，他无法接受苏陌华这样决绝，他明白苏陌华这是在报复他的懦弱，连请求原谅的机会都不留给他。
　　苏陌华从来也不是个柔弱女子，她知道人情冷暖，也算是爱憎分明，她的身上充斥着矛盾和人性的复杂，她怜悯弱者，也渴望强大，她会在必要时带上面具，去扮演不同的角色。她有时柔弱得似风中娇莲，有时候又冷酷像一把冰锥，而她的多变随着她的成长而愈发凸显，对于爱慕她的人来说，她是魔鬼的化身，从来不考虑他们的感受。而对于她在乎的人来说，与她相处却像在春风里漫步那般舒适，同时她还是个非常值得信赖的人，无论你是有事情找她帮忙，还是向她倾吐秘辛，都可以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