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槃 （《左耳》许弋）》臻玺年

3、第 3 章

　　幸而，老天待女孩不薄。虽于两车相撞时，身在后座的她被甩出车外，径直撞上路边的护栏。伤重，险些不治。但那日当值的医生妙手回春，历经十几小时的漫长等待，终是候来手术成功的好消息。

　　不过向公司告假，昼夜不分，待在重症监护室外，焦灼守候。却未能等到雨过天晴。当女孩苏醒，瞧见身着隔离服、欣喜若狂的他，全无劫后余生的欣喜，反若陌路人，怯生生地发问，他是谁？如坠深渊，毫不真切。

　　“失忆。”

　　好似狗血肥皂剧里的情节。车祸中，颅脑受损的女孩全然不记得这两年在美国的境遇。甚至连匆匆赶来的双亲都不认得，令其母伤心欲绝，父亲缄默。惟有陪二老赴美的那个年轻人，注意到重症监护室外魂不守舍的他。意味深长，打量许久，方才伸出手来，重重一握。

　　“许先生。”

　　若没有记错，曾在一次视讯中，因着米岚向双亲引荐同住的舍友，彼此有过一面之缘。全美顶尖建筑设计事务所的新人设计师。世界五百强驻华总部的项目经理。皆是年轻有为，业内冉冉上升的新星。因在视讯中敏锐捕捉到彼此眼中的敌意，心照不宣。而今直面，自要借一步说话，坦陈自己可不只是米岚口中，那个住在对门的邻家哥哥而已：“我们两家自祖父那辈起，便在同一栋教师楼，往来频繁。”

　　同为美院教授，还曾戏言指腹为婚。只可惜，父亲那辈都是儿子。直到他和米岚出生，方有机缘结娃娃亲。

　　“当然，这年头不兴包办婚姻。”

　　两家顺其自然，乐见其成而已。不过，较之于面前的男子，自个儿好歹是米爸米妈看着长大的孩子，知根知底。兼之此间，米岚忘却前尘，压根不记得他许弋是谁。一个相识不过两年的普通朋友，又怎可能和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的他相提并论？

　　“回国后，我会向双方家长提结婚的事儿。”

　　虽有些趁人之危，亦心知肚明米岚对他不过兄妹之情。但小时候随长辈去米家探望早产体弱，在暖箱里待足一月、甫才回家的小妹妹，便在爱笑的婴儿冲他伸出手，以及大人们的起哄声中，将那长大后给他当新娘子的戏言当了真。即便之后一厢情愿，还是想方设法，驱赶她身边的追求者。

　　“米岚大学四年，也没有谈过一场恋爱。”

　　虽不知定期请她吃饭送礼，承情，替他看住小姑娘的那个舍友如何做到，但大抵是同进同出，形影不离。直至米岚毕业，都没有一个不识趣的男孩儿，对她穷追不舍。亦因此，轻松熬出头。满以为就此欢喜，水到渠成，却不想小姑娘不愿按部就班，非要去纽约，学她钟爱的摄影。兼之一贯开明的米爸米妈亦赞成她出国，见一见世面。故而无甚立场的他，不得不再度放手，成全她圆梦。却未成想米岚身在海外，鞭长莫及，终究还是让其他男人钻了空子。

　　冷然凝睇面前那个略显憔悴，却无碍往来女性驻足回首的俊美男子，不得不承认对方五官之精致，常人望尘莫及。但，那又如何？纵是米岚因之，怦然心动。甚至从男子痛苦的眼神中，可以窥知他们两情相悦。但面前的男人不知缘何，自始至终未有坦明心迹。加之米岚车祸后，忘却前尘。大抵便是两人的命数，有缘无分。故而含笑，傲然知会，米岚伤愈出院后，便会启程回国。在此之前，还请许先生不要出现在医院里，以免节外生枝：“毕竟颅脑损伤的病人，不能再受外部刺激，不是吗？”

　　更何况，他只是米岚的普通朋友。于危重时，日夜守候，已是仁至义尽。尔后的康复阶段，就交给她的家人，无须挂心。

　　“多谢。”

　　请回吧。

　　当面前那个看似文质彬彬，实则极度强势的男子眸光寒漠，下逐客令，许弋险些按捺不住骨子里的气性，一拳挥向这个有恃无恐的男人。但亦如竹马所言，他虽在秦老的帮衬下，重获新生，回归正途。但黎吧啦当年玩弄他的感情，好似烧红的烙铁，熨烫心头。纵是事过境迁，已无痛楚。但伤疤犹存。因而当年，面对苦口婆心，规劝他迷途知返的小耳朵，封闭心扉。此间对米岚亦然。瞻前顾后，始终不敢踏出第一步。以至于现下，极是被动。可谓自作孽，怪不得旁人。

　　攥紧的双拳，徐徐松开。蹙眉凝神，原想继续留在医院内，设法斡旋，但手机铃声骤然响起。望一眼屏幕，原是大洋彼岸的两位老人致电，关切女孩的伤情。虽心有不甘，不愿在咄咄逼人的竹马面前示弱，但此间报信，让两位老人家心安，更加要紧。故只得转身，离开重症监护室。上至顶楼露台，视讯报平安，终让秦老松一口气。吉人自有天相，那个女孩，一看就是个有福的。不过……

　　纵是屏幕那头的青年强颜欢笑，两位老人还是从他的眼神中，捕捉到一丝异样。因自个儿的心思，一早为老人所洞悉，故而许弋亦未相瞒，据实以告，令饱经沧桑的老人亦感棘手，没名没分，确实不好办呐。

　　“你这孩子，怎么和我一样，情路坎坷呢。”

　　遥想当年那段刻骨铭心，却又抱憾而终的过往，老人感同身受。只是，不同于自己当年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姑娘一天天憔悴，直至香消玉殒。许弋终究还是要幸运一些。好歹，米岚还活着。只要伤愈，忆起过往，那么一切阻碍，便不复存在。

　　不过，许弋不作如是想。虽说米岚失忆，确若肥皂剧里的情节一般狗血离奇。但事实上，当真有科学依据。颅脑受创，对身份环境的整合功能遭到破坏，甚至都可能波及正常生活，遑论记忆，一辈子都想不起过去的个例，亦不在少数。再者，对米岚势在必得的那个男人亦言之凿凿，断不会予他第二次机会，将钟情多年的青梅从自己身边夺走。

　　“而我，又有什么立场，常伴她左右呢？”

　　青梅竹马，普通朋友。孰轻孰重，都无须他赘言。更何况前两年，迟迟不敢开口的另外一重缘由，便是早年自暴自弃，在酒吧纵情声色。

　　“太混了……”

　　用情越深，越忐忑。生恐自己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若是为之知晓，可会吓跑出国前，双亲呵护备至，鲜少见识人间险恶的女孩？听许弋难得敞开心扉，如是剖白，老人亦缄默。虽于自己而言，从未因着青年过去弥足深陷，有所成见。但保不齐旁人不会因此心有芥蒂。尤其米岚的双亲，皆在艺术学院任教。不说循规蹈矩，安常守故。但为人师表，于择偶观，相对老派保守，亦是自然。

　　叹气，摇了下首：“顺其自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