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槃 （《左耳》许弋）》臻玺年

2、第 2 章

　　先前，所有人都认为他自甘堕落，惟有小耳朵对他不离不弃。只是彼时，他尚且混不吝，未加珍惜。难得秦老无谓他自暴自弃多年，百般提携。断不能继续沉沦，于泥沼中得过且过。

　　“UCLA。”

　　当一年后，勤学苦读的青年致电大洋彼岸报喜，老人欣慰，果然不负所望，是个出类拔萃的好孩子。又听他支支吾吾，颇是迟疑，半晌，才道自己申请了建筑学专业，委实对不住秦老的期待，不禁失笑。本便没有期许他继承衣钵。许弋的生父，当年也是业内颇负盛名的优秀建筑师。只可惜天妒英才，走得早。而今子承父业，也是一桩佳话。故而发自肺腑，为这个年轻人高兴：“若是学成后，觉得美国的建筑业环境更好，留在那里发展也不错。“

　　虽说投缘，亦曾希冀他毕业后，回国发展，继续作伴。但每个行业的情形不同，若是留在大洋彼岸，于他职业前景更有裨益，自是乐见其成。许弋闻言缄默。于他，老人当真是当做自己的儿孙，用心良苦。世事无常，于变数良多的未来，亦未轻言许诺，只道自己重返校园，都是托老人的福。定会倍加珍惜，断然不会辜负他们的期待。

　　“我信你。“

　　老人和蔼微笑。亦如许弋所言，尔后苦学不辍，近乎公寓学校两点一线。仅用三年时间，便修完所有的学分。并在那年暑假，争取到著名建筑设计事务所的实习机会，令老人愈发欢喜，确实争气。趁着报道前，建议他环游美东，替自己看一看费城、波士顿之类的老城是何光景。

　　”我这老骨头啊，估摸是没机会出国见世面喽。”

　　尤其心脏健康每况愈下，能去周边城市转转，已是医生开恩。莫说出国，断然不会给他出健康证明。故而，看过许弋传回来的渔人码头，金门大桥，愈发心痒之下，想了个折中法子，让年轻人代自己去瞧瞧美国独立战争的起点。对于老人的夙愿，许弋自是有求必应。简单收拾行李，便带着相机，直飞波士顿。每天雷打不动，传上几十张照片，令老人愈发开怀。素日鲜少离沪的管家也跟着大开眼界。不过，老管家私下里热爱摄影，颇有心得。故当一日，许弋传回来的照片，光影构图绝佳，摄影技术突飞猛进，不禁寻思，有状况？当青年回到酒店，准点视讯，听老人意味深长笑问，今朝传回来的照片，不是他拍的吧？微微一怔，旋即失笑：“这都被您看出来了。”

　　姜还是老的辣，确实不是出自他手。

　　回想前日惊魂一刻，那个自身难保的小妮子还奋不顾身，连拉带拽，试图将一腿部中弹的白人拖到吉普车背后，躲那疯狂枪手无差别扫射的情境，慨然深叹。不过，正因在那猝不及防的枪击事件中，合力救了那个受伤的路人，方才邂逅这个见义勇为的美女同胞。当老人看到许弋手机里抓拍的那张海边戏水，亦欣慰笑言小姑娘长得很秀气。开怀大笑的模样，很是明朗。

　　“确实没心没肺，单纯得很。”

　　思及昨日险象环生的情境，许弋亦不自觉，扬起一抹温柔的笑。坦白讲，他因着当年的变故，绝非古道热肠的善人，同样惜命。不过，当余光瞥见那单薄的小身板不自量力，非要拖着彪形大汉，往那吉普车背后躲。深觉袖手旁观，绝非男人所为。故又做了一回多管闲事的滥好人。此间回想，仍是心有余悸。

　　果然不是做英雄的料呢……

　　扬眉自嘲。是夜，在同一间酒店的餐厅，又见那个初来乍到，便不巧遇上枪击案的小妮子，再度耳提面命，这个国家枪支泛滥，恶性事件频繁。她一个姑娘家，还是不要落单，在一个陌生城市独来独往。令女孩讪笑，她这不是半自由行嘛。再说出门前，亦曾做足功课，只在白天观光，从不理会无事献殷勤的陌生人搭讪。却不想在著名景点附近，都会遭遇枪击事件。托腮，慨叹出师不利，有点儿背：“你说我刚来美国念书，怎就遇到这样的奇葩事儿呢？”

　　世事无常。之于许弋，倒是深有感触。但在名唤米岚的女孩面前，泰然如初。只作为过来人，提醒这位孤身赴美读研的小妮子，纽约的治安更差劲。尤其北布鲁克林的贫民窟，非必要，莫往那里借道。令女子啼笑皆非，年纪轻轻，比她大不了几岁，怎就比她老爸还要啰嗦？更让她无言以对的是彼此顺路，尔后结伴同行。事无巨细，替她打点妥当不说。回到纽约，时隔数月，听闻她租住的公寓附近，发生两起抢劫案。也不管彼此间有否关联，立刻替她物色了一处新居，让她周末搬家。

　　“那里离你学校很近。”

　　开车不过十分钟，治安也相对良好。但对预算有限的留学生来说，在曼哈顿附近租房，未免太过奢侈。不过，那栋双层独立屋是许弋一位长辈的友人所有，里间已有几位租客，同现下租住的公寓无甚区别，租金也贵不了多少。故而权衡再三后，还是承情，搬去那栋独立屋。好歹每天上学，不用穿过大半个城市，人身安全亦有保障。迨至年底，许弋飞来纽约过圣诞，亦特意请他去Smith & Wollensky，感谢他的照应。

　　“还是同胞靠谱啊。”

　　独立屋内的租客，较之先前公寓内的白人学生，友好太多。当真感受到当年看美剧时的温馨。许弋笑笑。虽说米岚运气好，这回终是遇上温和淳朴，没啥心眼儿的老外。但种族间的一些成见，根深蒂固。尤其步入职场，直面利益冲突，井水不犯河水，已是不易。莫说一些不公正待遇，能忍住自己的脾气，不若过去那般，动辄拍桌子，负气斗狠就不错了。更别提交心，还不如当年在酒吧里邂逅的那些嬉笑怒骂，有啥说啥的老外。

　　不过，对于未出社会的小妮子，还是让她因着身边的实心人，保有几分幻想。用餐完毕，于飘飘小雪中，步行回寓所时，听似不经意，云淡风轻，但告知身边的女孩，年后便要调来纽约的分所，入住秦老友人名下的那栋独立屋，还是叫米岚的心漏了一拍。这是……

　　然而，当许弋迁来纽约，早出晚归。发现彼此间，除了直接打照面，不再需要微信视讯，同过往无甚区别。也便放下说不清道不明的忐忑，一如既往。宛若同一屋檐下，和睦相处的寻常租客，既未因着同胞之故，更加亲近，又因许弋刻意疏远二楼那位风情万种、对他颇有好感的百老汇女演员，只同米岚及男租客谈笑风生。令同住的法国留学生西尔维娅颇是困惑，米岚的这个异性友人是保守，不喜欢外国姑娘呢，还是性取向成迷？

　　不过八卦之心熊熊燃烧。兴致勃勃，观察了一阵，却又失望地发现那个英俊的中国男人，分明就是个胆小鬼嘛。当她又一回发现许弋在米岚转身时，投注的目光渐渐温柔。心无旁骛，好似可以看着姑娘的后脑勺，直到天荒地老。不禁纠结，是该当面捅破，让他正视自己的感情。还是拐弯抹角地提醒米岚，她死活不愿承认自己一早情愫暗生的男神，对她也有意思？

　　但是思前想后，愁肠百结。遍寻名目，开派对，出游，拉近他们的距离。却终究还是她一头热，在那里干着急。直至两年后，米岚学成。毕业后，便要回国发展，都不见许弋有任何动静。甚至到最后，都误以为中国人谈恋爱就是这样不咸不淡，温吞水。殊不知许弋发乎情止乎礼，皆因当年为情所伤。纵是其间出现过一个小耳朵，待他赤诚。却因他当年轻狂不更事，辜负伤害了一个好女子，迟迟不敢开始一段新感情。更何况上月，他才通过ARE，成为注册建筑设计师，起步未久。又何来资本，保证一个人的未来？

　　不过有些事儿，越是压抑，反弹愈甚，愈难忘。患得患失，终究还是抵不过朝夕相对间，绵延流长的情愫。临近米岚毕业，凝睇电脑内珍藏的几十张合影，踌躇再三，终还是决意在她毕业舞会那天，坦明心迹。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许是老天爷看他早年太混，不欲给他幸福。当那日，难得没有加班，早早回寓所，好生收拾了一番。继而去同事推荐的那家名为Shu’s Flowers的花店，取那一早预约，量身定制的花束。却在半途，作为米岚在美国的紧急联系人，接到来自校方的电话。女孩在前往学校的途中，遭遇车祸。宛若晴天霹雳，险亦追尾。一时间，头脑空白，不知适才所闻，是自己在做梦，还是梦魇一般的现实？直至后方的司机不耐烦，鸣笛示意，方才如梦初醒。力持镇定，驱车赶往所在的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