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记燃烧的雪》绛星

3、蛋挞

　　顾北方觉得，把蛋挞接回家里，简直是最近做的最对的一个决定。
　　他发觉心里开始有了牵挂。他住的房子正因为蛋挞的存在，逐渐变成一个真正的、有着温暖热气的家。顾北方下了班，买完菜就直接往家赶，也不去常去的咖啡店消磨时间了。蛋挞还小，离不了人。
　　幼猫长得很快，没几周就从还没手掌长的一个黄球长成了毛茸茸的中号毛线团，奶声奶气地冲他喵。顾北方怕它肠胃弱吃不了东西，便去兽医院买了幼猫专用奶，拿针筒喂着他喝。蛋挞懒洋洋地团在他怀里，爪子扒住他的睡衣纽扣，似乎对它们很感兴趣。
　　“小淘气。”
　　顾北方好气又好笑地摸摸它的爪子。蛋挞是个皮实的熊孩子，对一切能动的东西都充满了浓厚的兴趣，搞得顾北方在家里都不敢开扫地机器人，怕它被吓到——虽然这种担心对一只猫来说完全没有任何必要。
　　他一直认为，房子只是孤零零的个体，是由冷冰的木头钢筋混凝土搭建成的产物。倘若单纯把一幢房子放在那里，并不会让人对它产生任何有关“家”的美好的想象。家是美，是爱，是一切温暖的代表，而没有家人存在的建筑，只是空壳而已。
　　但现在一只猫成了他的家人。蛋挞喜欢在厨房和书房捣乱，顾北方喜欢看蛋挞捣乱。他把办公区域搬到厨房，饶有兴味的欣赏蛋挞小心翼翼地伸出爪子触碰一只挂在墙上的平底锅。烤箱工作的时候，他就把蛋挞抱到一边去，免得误碰了它的爪子。
　　手机发出嗡嗡的震动声。
　　“按照往常的剧本，你这猫应该在什么时候变成金毛美少年上门报恩。”王恩发来信息骚扰他，顾北方都能想象到他一边咬着鸡爪一边打字的样子。
　　“我不喜欢金毛。”
　　那边回复马上又飞过来。“可你养的猫是黄毛，依照变形完全copy原设定理论，应该还是个韩式发型绿眼睛美少年。”
　　“那还是算了吧，现在的形态比较可爱。我喜欢顺其自然。”
　　顾北方戴上手套，将手机丢到微波炉上，低下头去看烤箱里的面包们。烤盘上的面团在炉内灯的照射下膨胀，变大，慢慢伸展，发出金黄的光。
　　他刚把最后一层要刷的蛋黄打好，手机又不厌其烦地跳动起来，震得整个微波炉都跟着嗡嗡响。
　　“你什么时候来我的店看看啊~”这次回答还加了波浪号和爱心，看的顾北方不禁打了个寒颤。“人家新开的店有很多小猫猫，正适合你这样单身还有爱心的优质男士来喝杯咖啡呢”
　　“你还是把你的爱心收回去吧。”
　　“才不~人家要为了你献上爱的啾咪呀~”
　　顾北方对着满屏幕的波浪号哭笑不得。
　　王恩是他在论坛认识的朋友。他大学时开始逛某彩虹论坛，到现在已经有六七年时间。起初他发摄影贴不小心发错区，王恩那时候是论坛管理员，很及时的帮了他一把。
　　碰巧那时王恩刚刚结束一段失败的恋情，困在里面迟迟走不出来，心情抑郁到要去看心理医生，还自杀过两回，遇到顾北方之后便像溺水的人终于找到可以抱住的木板般赖上了他。顾北方不忍心看他再继续沉郁下去，便主动陪他说话，顺带接过了网站管理员的活儿。
　　顾北方在网路上比较安静，比起讲述更擅长倾听，他和王恩的交流通常是王恩在说，顾北方负责听，听完之后有时给他一点意见，更多的时候他什么都不说，只分享给他一首歌。他倒是很少将自己的事情讲给对方听，所幸王恩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他们就这样保持着沉默的关系。谁都没有率先透露三次元信息，王恩告诉他的事情都打了码，唯一真实的只有他前男友的职业。他们都知道，隔着屏幕对一个陌生人倾吐心声，本来就是很有风险的事情。成年人总是比孩子懂得更多也顾虑得更多，到了这个年纪，他们已经不能再将自己的一切轻易交付给对方。
　　过了大概半年，他才知道王恩和他是一个城市的人。
　　王恩是个gay，而且是个女性气质很浓的gay。顾北方第一次见他的时候，王恩脑袋上扎了个非常艺术家的小辫，他一说话，那小马尾就在他后脑勺上一跳一跳，看得顾北方很想伸手摸一摸。
　　王恩的网名叫“粉红岛屿”，头像也找了片粉红色海滩，还特意加了两层滤镜，签名写“你是我心上的一首歌”，每周必在彩虹网上发一千五百字专栏小文章，风格既明媚又忧伤，吸引了一批被他才华折腰的粉丝，完全走文艺少女网骗路线。他本人的长相却一点都不少女，甚至相当硬朗，顾北方足足用了一分钟才将王恩的真人与网络中的那个粉红仙男形象联系上。
　　他发出真心实意的赞美，“你不说话的时候，真的好像阳光酷男。”
　　“死鬼。”王恩逗他，“人家这样说话就不是阳光酷男了吗？他们都说我好像翡翠台最近新剧里的男主角。”
　　“这样说话就是阳光小仙女了。”顾北方抓起刚烤好的草莓甜甜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到他嘴里。

　　人与人的交往也如同大浪淘沙，质量轻一些的总是先被冲走。顾北方身边也有许多人经过，网路或者现实，有几百朵浪花路过他的脚踝。留下来算是“挚友”的，这几年只有王恩一个。
　　“所以说网路缘分很奇妙啊。”王恩抱着一只加菲放到顾北方面前，对他挤眉弄眼，“俗话说网络一线牵，珍惜这段缘，顾老师你要对人家好一些。”
　　顾北方挑起眉，“比如？”
　　王恩用猫做人质，成功交换了劫匪手中的蔓越莓饼干。“比如多做点好吃的来投喂我和我的猫，就是你对我最好的报答了。”他动作敏捷地闪出三只狸花猫的包围圈，走到一边吧台去调饮料。
　　“你喝什么？”
　　“金桔柠檬。”
　　王恩道，“每次都喝金桔柠檬，试试看我店里的新品嘛，百香果很好喝的——”
　　顾北方低头逗弄怀里的猫，抓起猫掌来玩，手指摸上去软乎乎。加菲的脸十年如一日的不高兴，但它显然很享受被抱着顺毛的感觉，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响声。
　　“就金桔柠檬吧，我习惯了。”
　　王恩不满道，“每次都喝一样的，你是老头子吗。”
　　“真的只是习惯了。”顾北方抬起头，举起手里的猫爪对他挥了两下，“喵。”
　　加菲难得的冷漠瞥他一眼，理都不理他。
　　“就没有什么理由？”王恩将两杯饮料放在一旁的矮桌上，盘腿坐在他对面，“除了喜欢得不得了，喜欢的要死掉，不喝到升上天堂那一刻不罢休这几个理由之外，还有其他的吗？”
　　顾北方端起小茶盅，小玻璃杯是王恩特地到古董杂物店淘来的，光下一照满是琉璃碎星，品味相当不错。他喝了口柠檬水掩饰情绪，慢慢说道：
　　“大概是因为……金桔柠檬是最不会出错的水吧。”
　　白开水固然美妙，但总有不想喝无味白水，想来点其他饮料的时候。碳酸饮品不健康，奶茶又过于甜腻，大多数人反而不会拒绝酸甜味道的金桔柠檬。他实质上是个害怕改变的人，于是连饮料都选择最不会出错的种类。
　　“所以你叫我是为了——咳咳！”
　　顾北方将嘴里的碎片吐出来，怒视王恩。始作俑者躲在猫笼后面嘿嘿笑，完全不怕他生气。“息怒息怒，我这不是想为你做点改变嘛，放百香果不小心把壳的碎渣掉进去了。”
　　顾北方不乐意地瞪他，王恩耸了耸肩，对他做鬼脸。
　　“其实呢，我是想跟你介绍一下我新男友。”王恩若无其事地抛下一个定时炸弹，“但他临时出差，所以这次是见不到了。”
　　“认真的？”还是只是炮友？
　　顾北方没问出声，但他知道王恩明白他的意思。
　　这个一头红毛的男人挠了挠后脑勺，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嗯”。

　　顾北方认识他这么多年，第一次看到他脸上露出这种神情。顾北方装模作样地抖了抖胳膊，调侃他，“粉红仙男终于舍得从过去走出来了？”
　　王恩被叫得恼羞成怒，抖掉一身鸡皮疙瘩，扑到他身上去揉他的头发。蹲在二人中间的加菲回头看了一眼两只莫名其妙打起来的两脚兽，默默地走开了。

　　时间果然是能治愈心灵的良药。王恩都放下过去，找到新的幸福了，这是不是预示着他的生活也即将出现变化？
　　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欣然接受。
　　顾北方垂眸看着手里的柠檬百香果。依然是习惯的酸甜口感，中间多了点他不熟悉的味道，不过还算好喝。
　　他靠在沙发里阖着眼睛，手底下摸着柔软的毛肚皮，微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