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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情思绕指柔无骨,相思染指殇断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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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杰在宫里兜转,太监宫女们见了他都恭敬无比。赵杰找到了那日给他通风报信的小太监,小太监叫阿巴,找到他其实也不难,那日跟去温泉的人里,赵杰一个个找了过去。此刻阿巴就在眼前,赵杰问:“是谁让你给我送信的?”
“回将军,是张公公让小人送信的。”
“张公公?哪个张公公?”
“张正楷张公公。”
竟然是他?赵杰又问了几句后让阿巴离开了,自语道:“我跟这位张公公交情不深,他怎么会?”赵杰疑惑,张公公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呢?这皇宫里藏龙卧虎,有本事的人太多,张公公不过是冰山一角。不管如何,赵杰直接去见了张公公。
张公公正在房里喝茶,得了小太监通报,迎了赵杰进门:“赵将军怎么来了?咱家这里地方小,怕是多有怠慢。”
赵杰先是跟他客气了一番才说明来意:“前些日子多亏了公公,才让我家娘子避过一场劫难,赵杰这是来感谢公公的。”
“赵将军客气了。”张正楷也不推脱,直接便认下了。赵杰于是问:“赵杰有一疑惑,虽说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可宫里毕竟不同别处,这宫墙比别处厚了不止一倍,张公公是打哪来的消息?”
“咱家在宫里待了四十多年,宫里的大事小情逃不出咱家一双眼。皇上喜欢谁,不喜欢谁,别人或许还要猜,可咱家看着皇上长大,只要他抬抬眼皮,咱家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张公公眯了眯眼睛,“这宫墙再厚也会透风,赵将军可记住了?”
赵杰明白他意思,能在皇宫里完好地待四十年,不会没有手段,宫里上下几万个人,不会都是单单一人。谁跟谁好,谁为谁办事,大家心里有数就行。赵杰承了他恩情,也明白这情要还,道:“赵杰真是愚钝,多谢公公提点,他日若有需要赵杰的地方,尽管开口便是。”
“赵将军客气了。”张正楷满意地点头,“听说将军要成亲了?”
赵杰笑道:“早就成过亲了,只是当日出了点事端,未及行礼,此次是想把婚事重新办一下。”
“将军倒是好情调,”张正楷笑着打趣,“不知这请帖是否有咱家一份?”
“这是自然,赵杰必定亲手奉上。”
“何必劳烦将军,差人送一下即可,不知日子定在何时?”
“初初定在四五月,具体日子还要再看。”
“那也快了,只两三月便是。将军倒是疼人,挑了个不冷不热的时候。”张正楷笑意渐散,“咱家要提醒将军一句,皇恩浩荡,可皇恩也不是谁都受得起,将军命好,得了皇上喜欢,可还有那些命不好的,眼红的,心馋的,将军可要小心点。”
“多谢公公提点,赵杰明白的。”赵杰这个人情算是欠下了,好在这张正楷好想与,他也不必太费心。赵杰眼下还有另一件大事要处理,那就是朱瞻基交给他的任务。
无论如何不能把马皇后一事公之于众,也因着被谋害的是皇帝,此事若是被公之于众必定会震惊朝野,也给人以口舌,所以赵杰只能暗中调查。首当其冲的是御医局,朱高炽生来体弱多病,宫里最长打交道的便是这些御医。赵杰先是到了御医局,首座御医叫张访,留着灰白短须,看上去十分谨慎,每说一句话都会捋一下胡须。
张访听说过这位新晋的大将军,深得皇上喜爱,尽管年轻,张访却不敢轻视。跟赵杰的对话,看似家常便饭,可张访心里清楚,无事不登三宝殿,而他和这位大将军并无交集,他此来为何目的?张访心中一跳,莫非是为了那事而来?
张访道:“将军,借一步说话。”
赵杰跟着张访到了檐下,此处静谧,侧身便能看到门口,前方又是御医局院门入口,若是有人侧耳立刻便能知道。赵杰问:“不知张首座——”
“将军此来何意,不妨明说,在下虽是一介郎中,可也知大小险恶。宫内事得一二,心胆也颤,宫中事得三四,魂梦皆惊。宫中事得五六,茶饭难咽,宫中事得七八,愁白头发。不知将军是想知道这一二,三四,还是五六,七八?”
“哦?这倒有趣,怎么没有这九十?”赵杰好奇地问。
张访捋了一把胡须,神情肃然道:“宫中谁能知九十?不是天上至尊,便作泥下枯尘。”
“听张首座说这宫中事着实有趣,我此来倒也不想知道个十成十,可也要知道个□□。”赵杰从袖中拿出一道密旨,张访见了就要下跪,赵杰立刻扶住了他道:“莫要声张,此事张首座回去后无需惊动魂梦,也放心喝茶咽饭。”
张访看了密旨后,心道果然是为了那事而来,便道:“先帝体弱,龙体时常抱恙,药石难医。那日在下接到先帝重病的消息时,便立刻进宫为其诊断医治,可那时已是回天乏术。先帝的所有药物都是经过御医局之手,进口之汤药也都有人先试服。若是当真有人下毒,那试药之人必也会出现同样的症状,可宫中之人全无相似症状。”此话说出口,张访也是镇定,他其实心中有鬼。此事绝不是表面上这么简单,可他不敢透露半点消息。朱高炽的死只要跟药物扯上半点关系,那他这个御医局首座难辞其咎。
张访的意思很明显了,朱高炽就是单纯地病死,赵杰见他神色自若,心下也有了计较。不管此番话真与假,他都必须要当成假的,因为无论如何朱瞻基都需要一个放心的答案,而赵杰不会给他带回去一个不满意的答案。
“张首座,此话说得可是绝对了些。”赵杰微微一笑,胸有成竹,“赵杰虽不是杏林中人,可也知道这药有相生相克之理,我之蜜糖彼之砒霜,可有这个理?先帝成日喝汤灌药,这身体里怕是积了上百种药,若是有哪一味或几味药与之反应成了毒药呢?你说宫中之人全无相似症状,可试药之人不过是喝了蜜糖,只不过到了先帝身上成了砒霜而已。”赵杰注意到张访显露出微张,他捋胡须的频率多了起来,“张首座是御医局首座,如此浅显的道理不会不懂,是知而不答有心隐瞒?还是张首座当真是那滥竽充数的三流货色?”
话到后来,赵杰的语气变得厉害起来,是认定了他知道其中蹊跷。张访心知此时再不说出实情,那他就只能坐实了无能一事,若是赵杰急于立功,很有可能直接把罪状推到他身上,说是他药方有问题,害死了先帝,或者索性就诬赖他下毒。想到此,张访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心知赵杰是皇帝身边的红人,不敢反驳,只好全盘托出:“将军恕罪,在下不过贪生怕死才不敢说实话。先帝那日病得太急,在下一早就有怀疑,可事关重大,在下也不敢断言。只是先帝的药方中确实有一味药若是与另一种东西混在一起,会产生剧毒,症状上却像是突发重疾。”
赵杰紧缩眉头,如此重要的事都敢隐瞒,这个张访真是不想活了。赵杰没有急着叱责,放平语气问:“是何物?”
“染指香。”张访缓缓道出,“此物是药非药,是一种来自塞外的熏香,点燃此香有助于凝神静心,本来无害。在下十年前在江南有过一位病人,当时的药方和先帝所差无几,这位病人喜欢点熏香安神,其中就有这染指香。在下因此得知这染指香的危害,那日在先帝宫内,在下隐约闻到了熏香的味道,可时间太久,在下也无法确定是否是染指香。”
得到了需要的消息后,赵杰叮嘱张访:“此事不可外传,张首座可明白?”
张访忙不迭应下,待赵杰出了院门,张访两腿一软就要坐到地上,还要立刻扶住了墙壁才免了这丢人的样子。张访额头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抬头看了看天,春天的凉风吹到身上,他不仅打了一个冷颤,低声道:“这皇宫待不得了,是时候告老还乡了。”
赵杰调出了那日朱高炽宫内的值班记录,连着好几天不停查资料,却一无所获,没有任何地方说明那日朱高炽宫内点过熏香。赵杰甚至盘问了那日值班的所有宫女太监,仍旧一无所获。就在赵杰一筹莫展的时候,有位大人物传唤了他。
赵杰是第一次见到胡皇后,这位以贤闻名的皇后,几乎让人遗忘了她的美丽。赵杰恭敬地行礼:“微臣赵杰参见皇后。”
“本宫听说赵将军最近在宫中走动甚为频繁,更是连去年先帝宫中的值班人员都调查了一遍。”胡善祥声色冷淡,似在意似不在意道。
赵杰知她消息灵通,道:“皇上差微臣调查些小事而已,劳皇后费心了。”
胡善祥看着低头,十分恭敬的赵杰露出了微笑道:“赵将军不必紧张,本宫唤你来也不是有意打听皇上吩咐的事情。将军且先坐下喝杯茶,本宫有些话想要告诉将军。”
“谢皇后赐座。”赵杰坐到了胡皇后下手,等候她的吩咐。
“将军在皇上仍是太子时便随侍左右,那是皇上便时常在本宫面前称赞将军。”
“赵杰不才,承蒙皇上抬爱。”
胡善祥端起了桌上的茶杯道:“将军可知前些日子,宫里传出了些流言蜚语?”
“赵杰不知。”
“哦?”胡善祥冷笑一声,放下茶杯,“皇上当日说要废后时,将军可就在身侧,怎么说不知?”
赵杰镇定道:“皇上从未提过此事,赵杰自然不知,怕是流言蜚语添了些人心叵测,皇后明鉴。”
“好一个人心叵测,”胡善祥竟是笑了出来,似是如意有似不如意,表情颇为难看,“一日夫妻百日恩,这心却还是叵测。本宫与皇上成亲快十年,我这宫里他也不常来,可终究还有来的时候。本宫自问举止庄重,无媚顺态,后宫无争,朝政无窥,可他怎么就要废了这个皇后?赵将军,你可否告诉本宫?”
“皇上从未提过废后一事,皇后切莫听信那些流言蜚语。”赵杰守口如瓶。
“赵将军那日在殿上以命辞官的胆气去哪了?承认他说过的话有这么难吗?”
此话一出,赵杰便明白那日的事已悉数入了皇后的耳朵,可他不明白的是,皇后为何要他承认,到底是何意图?赵杰暂时没有说话,胡善祥继续道:“无论如何,本宫都要多谢赵将军,当日若没有赵将军,本宫早已不是皇后。”
赵杰仍旧不说话,他不能应下,因为他说过从来就没有废后这件事。胡善祥非要把此事挑明,到底欲意何为?
桌上的青烟冉冉,淡淡的香味飘散在房中,胡善祥伸手撩过沉烟,那烟被拍开,却未被拍散,绕着她的手掌,指尖缓缓向上。胡善祥转了转手掌,竖在青烟上方,青烟就绕着一根根手指而过,傻事稀奇。胡善祥道:“你既对本宫有恩,本宫也是那知恩图报之人,你可知这是什么香?”
赵杰心下了然,犹带疑问:“这莫非就是那染指香?”
“情思绕指柔,相思染指殇。此香原名不动心,若不动心,则无情无思,安心静神。只是这名字难听了些,后来便传成了染指香。将军要找的就是它。”
赵杰如获至宝,忙问:“不知皇后是从何处得来此香?”
胡善祥盯着赵杰道:“本宫若说这香是本宫的呢?”
赵杰震惊地看向胡善祥,她到底知不知道他在查什么?
“本宫知道你在查什么,”像是知道赵杰心中在想什么,胡善祥道,“这香是本宫那日带去看望先帝的,也是本宫亲手点燃的。你要查的不就是这个吗?”
赵杰看向胡善祥,神色复杂道:“恕赵杰愚钝,不知皇后此举是何意?皇后让我来,我便来了,皇后要谢我,也便谢了。此事到此该结束了,皇后又何必牵扯出这染指香?您知道我在查什么。”
“正因为知道你在查什么,本宫才会说出这染指香。赵将军年纪轻轻便已位极人臣,不该空只有一副讨人喜欢的皮囊,这皮囊下也该装了些赤胆忠心。”
赵杰双眸一抬,道:“赵杰自然有赤胆忠心,皇后有话不妨直说。”
“那本宫便直说,赵杰你可知罪?”
“不知赵杰所犯何罪?”
“其一,蛊惑君王,令其不思后宫事。其二,蛊惑君王,令其不思朝政事。其三,蛊惑君王,令其只知赵将军。其四,蛊惑君王,令其只知玩乐事。”胡善祥笑着问:“这四桩罪,赵杰可认?”
“赵杰不认,”赵杰郑重道,“皇上勤政爱民,赵杰赤胆忠心,绝无蛊惑君王一事。”
“那皇上为何要因为你废了本宫?本宫已经实话告诉你,这染指香就是本宫带给先帝的,你要把此事禀告皇上,让他继续废了本宫,好落实你那蛊惑君王之罪吗?皇上带你去过骊山温泉了,好端端地非要用个故地之名,赵将军也想当杨玉环,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吗?”
《长恨歌》,赵杰知道,皱起眉来:“皇后言重了,赵杰已有家室,与娘子感情甚笃。皇上是千古明君,如何都不会上演古人旧事。”
胡善祥轻笑一声道:“赵将军言之有理,皇上是千古明君,如今国家昌盛,百姓安居,此时若是传出些流言蜚语,好不容易稳定下的江山恐怕会再起波澜。先帝确实是病逝,赵将军可明白?”
“蒙皇后提点,赵杰明白了。”赵杰低眉道。
“赵将军还不够明白。”胡善祥接着道,“家父为锦衣卫指挥使,无需过问皇上便可缉拿任何人,哪怕是皇亲国戚,无需进行审讯,便可使其人头落地。尊夫人可一直在家父名单上,哪怕是为了尊夫人,赵将军也不可做那蛊惑之事。”
赵杰握紧了拳头,仍旧低着头道:“请皇后宽心,赵杰明白的。”
青烟袅袅,胡善祥看着赵杰离去,手指在青烟上翻转来回,青烟绕指,相思缠心:“赵杰啊赵杰,你终究是皇宫中的一只蝼蚁,别高看了自己。皇上能让你生,本宫也能让你死。”胡善祥冷哼一声,彻底拍开了指间的青烟,“到底还是要你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