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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罗网(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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颠簸了五六日后,船终于停靠在了天津港。方道情洗漱完毕,收拾好东西便下了船。走出港口,果然看到一个将白汗巾反搭在帽子上的人力车夫在路边等客。
方道情打量了下四周,并未见到官兵或者疑似探子的人出没,知道自己的行踪并未引起旁人察觉。于是便走到那个车夫身边,将手上的箱子放在地上,从口袋里摸出一副手套戴上,又正了正自己的领结,对这个车夫说道:“不知天津的风物较广东如何?”
这是他们与联络人的接头暗号。一般来说,联络人的标志就是将白汗巾反搭在帽子上,向来者暗示自己的身份。而方道情这头,便是这几个动作:将箱子放置地上,表示成功接头;戴上手套,表示有任务在身;调整领结,则是意味着需要信息交换。问话里的广东,则是直接亮出身份,示意他是来自广东。
若对方确是他们所等待的联络人,那么对方就会将头上的汗巾拿下来搭在左肩上,并且回答:“大人说笑,小的从未去过广东,又哪里知道广东的风貌呢!”那便是接头人无误了。
果然,这个车夫打量了一下方道情,憨厚质朴的脸上挂起一丝笑容,将头上的汗巾拿下来搭在左肩上,说道:“大人说笑,小的从未去过广东,又哪里知道广东的风貌呢!”
方道情心下了然,也对这个车夫露出点笑容。为了不引起旁人的警觉,方道情提起箱子,坐到黄包车上,对车夫说道:“麻烦你带我去天津最好的酒楼坐坐。”
车夫应了一声,抬起车,便拉着车往城里走,边走便说道:“那一定是一品楼了。”说着便飞快地跑起来,很快将天津港甩在身后。方向却不是往一品楼去的,反倒是拉着方道情在各个巷子里穿梭来穿梭去,最终停在了一家大门紧闭的院落门前。
方道情下了车,朝车夫伸出右手,笑道:“辛苦同志送我一程了!”
对方爽朗大笑,也伸出右手来紧紧握住方道情的右手:“不知同志如何称呼?”
“我姓方,叫我竞存即可。”方道情放下手,微微一笑,“不知您如何称呼?”
“我姓陈,字德璋。”这个车夫打扮的联络人从腰间取下一把钥匙,打开了门,招呼方道情进去。方道情随着他进去,只见一个干干净净的四方小院,院子角落放着些农具,里面屋子的门也是紧闭的,看起来不像有人的模样。
“天津这边目前是我负责和广东、北京那边联络,其他人都分散在天津杨柳青、财神庙各地。我前些天接到你的电报后,每日都会去港口守候,今日终于等到了你。”陈德璋感慨地说。
方道情不解:“为何大家都分散各地?又为何院中只有你我?”
陈德璋将大门重新关上,又往院中小屋走去,边道:“进来说。”说罢打开了门,果然里面也是空无一人。
他让方道情坐下,给他倒了盏茶水接着道:“咱们在这边的同志,向来小心谨慎,从来不会轻易让官府察觉到我们的行动。只是前段时间保矿风潮盛行,天津卫到处都是游行,街上官兵更是多不胜数,更不要说暗中查探的探子了。我们这些留在天津的同志商量了下,便决定分头行动,”陈德璋自己也坐下,重重叹了口气,“不料一个同志实在冒进,他的兄弟是保矿运动的带头人之一,连带着他也被抓了进去。”
“是开平矿和滦州框的事情?我们虽然身在广州,对于北边的事情也有所听闻。但到底还是信息有些匮乏,对此不甚了解。之前在广东的起义又失败了,现在会中上下的气氛也是紧张的很。”方道情看着陈德璋道。
“我们也听说了起义失败的事情,都很忧心。加上天津卫现在的情况着实不容乐观,一些同志的意志似乎有些动摇,那位被抓进去的同志就是之一。”陈德璋终于说出了内心担忧之事。
闻言,方道情也忧心忡忡:“你是说,他很有可能会暴露在天津的其他同志?”
“没错,所以我才在港口日夜守候。虽说他不知道你此次前来,但是我们几个秘密联络点,他都是负责人之一。我怕他在牢中会将我们的联络方式招供出来。到时候若是他们在联络点守株待兔,怕是不妥。” 陈德璋叹了口气,“不知你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方道情看着眼前满脸焦虑的男子,不知道为什么,快说出口的话到了嘴边又打了个转咽了回去,没有将那位谢三先生全盘托出:“我只在天津稍作停留,马上要到北京去办事。”
陈德璋嗯了一声,接着追问道:“是要去见什么人吗?”眼神带出点急切的样子。
方道情觉察出点不对劲,但他又说不清那种不对劲的感觉从何而来。但他面上不显,却开始暗暗留心这位陈德璋:“倒不是去见什么人,只是有件重要的事非进京不可。”
陈德璋似乎也察觉到了方道情对他的保留,他便收敛了神色,摆出一副担忧的神态来:“现在天津进北京限制颇多,出入城都有士兵把守。若是坐火车的话,火车站人流多,想要躲过士兵的盘查不是难事。”
“那便依你的意思。”方道情思索了下,觉得也非得火车不可,便接着说道,“那我就不在这边多留了,现在便出发。”
陈德璋愣了一下,见方道情有要走的意思,便赶忙道:“你且先坐坐,我去拿点东西,烦请你帮我带到北京,交给西四胡同那边负责联络的同志。”说罢便转身进房了。
方道情应了,便四下打量起这个不大的堂屋。他心中总是觉得有点疑惑,但又说不清这疑惑从何而来,只觉整个院落连带着陈德璋这个人,处处都透着点违和感。
堂屋同样收拾的干干净净,一层不染。眼见的只有方道情和陈德璋刚刚坐过的椅子,还有放着茶盏的八仙桌,是这屋里唯一值点钱的物件,其他的便什么也都没了。
像是被人重新归置过。这个念头立马浮上方道情的心头。
他皱眉向陈德璋给他倒的茶水看去,茶水颜色清亮,不像是有问题的模样。适才他并不口渴,故而并没有喝这杯茶。现在仔细端详,才发现这茶的颜色过于清透了。
方道情不动声色地将放下手中的茶盏,忽然注意到八仙桌上一抹深的发黑的颜色,与桌面周遭的颜色融为了一体,若不是刚刚放下茶盏,还未必能看见。他伸手在杯中沾了点水,在那块颜色上一抹,果然手上便多了点红色。
方道情将手指凑近鼻尖,果然问道一丝几乎不可闻的血腥味道。再看这整洁的异乎寻常的堂屋,方道情心下立马有了判断。他悄悄地将手上的血迹蹭去,见陈德璋还未出来,便悄悄地向屋外走去。
果不其然,走到门口,便发现靠近门槛的地上同样有几滴未拭去的血迹,同样是深的发黑,若不仔细看,只会当做是什么没有擦拭去的污渍。大约是位置较为隐蔽,同那滴桌子上的血迹一样,都没有被擦拭的人看见。再看这血迹的颜色已经微微发黑,想来并不是这几日才有的,应该是有段日子了。
这样想来,心中隐约察觉到的违和感,总算有所解释了。这屋中的摆设过于整洁干净,若是按陈德璋的说法,现在这个院落只有他一人居住,想来并不能收拾的如此利落。应当是在这里发生过打斗,之后又重新清理过。其次,若是长久生活之处,家中又怎么会空空落落,院子里的农具则更是让人生疑,像是刻意摆在那里似的。
整个院落连带这间屋子,都有着格格不入之感。像是一个被归置好的模型,死板而又木讷,却意外地充斥着危险和杀机。
方道情正欲悄悄出门,却听到陈德璋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竞存准备不辞而别吗?”
方道情按捺住表情,回首笑道:“我……”
话未出口,却见到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自己的胸口,持枪的人正是方才还言笑晏晏的陈德璋。
陈德璋阴阴一笑,持枪走近几步,将枪口对准方道情的额心,问道:“你是如何发现的?”还未等方道情回答,他嗤笑了一声,便自己又说道,“无所谓,你如何发现的我也并不想知道了。你这趟去北京,要见的是什么人?”
怕方道情不回答,他晃了下手中的枪,接着说道:“我劝你老老实实地说出来,以免我手中的枪子儿不认人。”
方道情见他拿枪指着自己,却不动手,又见他仍旧追问之前的问题,知道他没有问出想要的答案之前,不会轻易动手。心下百转千回,一时竟顾不上自己还被人用枪指着脑袋:“你不是陈德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