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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鼓瑟吹笙 ...

  •   麦斛来收碗筷时,花云晋已经睡下了。

      灏苍懒洋洋地倚在门口,见他来了,露出个有点兴奋的表情,让麦斛一哆嗦。

      灏苍道:“麦斛,我问你,文氏是谁?”

      麦斛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灏苍道:“我当了少爷的药僮,自然是要知道些往事,免得说错话叫少爷难过。”

      麦斛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似并不是很信,然而仍道:“这不是什么秘密,告诉你也无妨。文嬷嬷是少爷的奶娘,从小把少爷带大的。她是乡下来的,身体一直不大好,两年前病死了。说起来,她的病,少爷也看过。”

      灏苍若无其事地点点头,道:“知道了。”

      他内心却并不能若无其事。花如晦和上官云绣的关系以及他们对花云晋的态度,这几日他已经看得够多了,这文嬷嬷,怕是唯一给过花云晋关爱的人,也让他到如今骨子里仍有泛着傻气的、执拗的善良。

      可他这点善良,对于花府,对于花如晦的医道来说毫无用处。甚至为了碾碎他这点善良,花如晦不惜让他亲自见证乳母的死亡。

      那该有多么无能为力,灏苍最明白不过。

      因此,他只好把它们小心翼翼地藏着,养出现在这般周全的性子来。

      灏苍回头望着花云晋紧闭的房门,默默地攥紧了拳头。

      花云晋睡了个好觉。他梦见乳母文氏在轻柔地给他扇风,他睁开眼睛,低声唤着“嬷嬷”。文氏老实巴交的脸上露出憨厚的笑,用爬满老茧的手抚摸着他的面颊。

      花云晋听她轻轻道:“我的儿,再睡会吧。睡醒了就什么都好了。人呐,没有过不去的坎。”

      他于是沉沉睡去,银针刺穴的疼痛还残留着,他却觉得好久不曾这样轻快过。

      醒来时,天蒙蒙亮着。院子里什么沙沙作响,花云晋披了衣服出门,看见灏苍在雪地里舞剑。

      说是舞剑,他不过是拿着一截树枝。但那动作行云流水,卷起层层雪花,挥洒在四周,花云晋竟看得痴了。

      灏苍停下动作,看着在门口发呆的花云晋,道:“早啊,小花。”

      花云晋回过神来,道:“麦斛呢?”

      灏苍道:“你忘了,昨日你让我知会他,以后让我来伺候你起居。”

      花云晋道:“我何时……是我忘了,你来伺候我穿衣吧。”

      他转身进屋去了,灏苍露出得逞的笑来,蹦跳着跟上花云晋,一边仔仔细细地给他穿衣服,一边道:“我想跟小花讨一把木剑。”

      花云晋道:“你不讨,我也……”

      灏苍抢着道:“知道小花见我使剑,心里头便想着了,不过怕你不知我要什么样的,又不好意思问我,暗自想个半天,就直接告诉你了。我使不得重剑,就用寻常桃木剑便可,还可以说是买来辟邪的。”

      花云晋斜了他一眼,道:“你都想得这么好了,还问我做什么。”

      说完便背过身去,惹得灏苍一个激灵。

      嚯,该不是生气了吧。

      灏苍难得地想了半天这个问题,才吱唔道:“我的意思是……以后不对小花藏着掖着,小花也可以不必对我藏着掖着。”

      自己也是光腿不怕穿鞋的,叫人家堂堂少爷对自己敞开心扉,可以说是狗胆包天了。

      却听花云晋道:“知道了。”

      也没说是知道木剑的事了,还是知道别藏着掖着了。

      自此,灏苍就跟在花云晋身边又当药僮又当小厮。花云晋的院子里原本就没半个丫头,大抵是因为猫狗之事,丫鬟们都有点害怕少爷,花云晋说不要丫头伺候,她们反倒开心。而原来伺候花云晋的麦斛,也被支去了药庐。麦斛原本有些从医的志向,这下也算是个好去处了。

      虽说是当药僮,但碰到药的事花云晋从来不让灏苍碰。

      可能是因为灏苍在赵源那学的一个月表现实在乏善可陈。赵源甚至气得跑去找花云晋,说这小子看着挺灵,药草名字从来只记得第一个字,他教不了,请辞了。

      花云晋劝了赵老半日,他才答应接着教。

      但灏苍却满不在乎此事,反正他也老不爱看那些厚得可当暗器的医术药典,乐得逍遥自在。花云晋从赵源那出来,他依旧跟了去药庐。

      灏苍最喜欢的事情之一就是看花云晋拿药。

      什么药在什么位置需要几钱甚至先后顺序,从来都是信手拈来。灏苍从来没见过什么东西在小花面前过过称。

      灏苍从来不碰药,这会儿却突然很想碰。有一味药黑色块状,看起来挺像菱角。

      正好他也有点饿。

      然而爪子还没伸出去,花云晋那决不容忽视的视线就投了过来。

      眼睛是漂亮的桃花眼,这么好看的眼睛,却从来没有笑意,此时更是根本分辨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定定地盯着灏苍。

      灏苍就默默把爪子收了回去。

      然后就听见花云晋那同样好听然而并分辨不出什么情绪的声音传来:

      “那是乌头,生吃一小片,先是头晕恶心,随后呼吸急促,不要半天,即可暴毙。”

      灏苍咽了咽口水,不再动手动脚,思绪却飘到了另外一边。

      他想,小花笑起来是什么样子呢?

      来花府这么久,他从来没有见过花云晋笑过。

      花云晋从来行为举止不错分毫,成天绷着个脸,看起来老气横秋的。

      虽然对下人也的确是挺好的,尤其对他特别自由散漫,但总是透着股不能让人越雷池一步的威严感来。

      这样一点都不好。

      正这样想着,麦斛却跑来,说有了难办的病人请花云晋去看。

      灏苍自当了药僮,跟着花云晋看诊医病也有许多次了。大抵这镇上只有花家一户医馆,而花如晦是名传武林的神医。这就养成了镇上人的坏习惯:有事没事都要来花家医馆看看病。

      虽然花家医馆的药僮除了灏苍都会看病,但花云晋若不在药庐配药或是去花如晦那听训,平日里都是在医馆候着的。

      灏苍佩服花云晋的一点,就是无论来人有病没病,或轻或重,他都能顶着那张波澜不惊的脸看下去。

      有的人走到门口露了个脑袋,就能听见花云晋在里面说:“腹泻,回去把上次开的药再煎服两次即可痊愈。”

      这涵养和耐心,灏苍一辈子学不来。

      这一回却没那么容易,大概那病人是真的病入膏肓了,是给两个人抬进医馆的。药僮们在一边搓着手说好话,见到花云晋进来便围了上来,说是赵老也没辙。

      花云晋第一次皱起了眉头,但想来并不是因为那人身上的死人味。毕竟在医馆呆久了,灏苍什么难闻的味道都闻过。

      灏苍立时就知道,这个人大概是救不活了。

      花云晋把了脉,回过头来对灏苍道:“把我爹叫来。”

      等灏苍把花老爷叫过来的时候,就看见花云晋坐在已经断了气的病人旁边发呆。

      他身上已经被汗浸透了,病人身上还插着针。

      一边不知是儿子儿媳还是什么人的哭成一团,很吵。

      花如晦看了一眼那尸首,就跟花云晋说:“跟你说了多少次,这种已经躺在棺材里的人以后不要收,收了也救不活,白给人家念想做什么。”

      花老爷说完就走了,出了门还差了小厮进来把屋里一尸首俩活人给请出去。

      灏苍也被抓去当苦力。

      他回来,看见花云晋还在原地坐着,好看的桃花眼垂着,看不清有什么情绪。

      这是灏苍第一回见花云晋救不了人,可显然这并不是花云晋第一回,甚至也不是第二回、第三回。

      他听见花云晋道:“李老头很喜欢种花,王四没来的时候,府里的花都是他养好了搬来的。他每次来,都会偷偷给我塞一罐子桂花蜜。”

      灏苍道:“那他临了能见上你一面,也挺好。”

      半晌,才听见花云晋“嗯”了一声。

      灏苍看着花云晋,不知道为什么心疼得不行。

      他想,花云晋最开始看诊是什么时候,第一次有病人死在他面前又是什么时候。

      曾有个病人是他的乳母,是待他如亲生骨肉的人。

      然而他现在还不到十岁,就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用简单平静的话说出心里的难过。

      他突然发自内心地,很想看花云晋笑。

      就只是简单地,真心地因为喜悦而笑。

      小花那么温柔那么好,怎么可以一直板着脸呢。

      等到回了书房,给花云晋磨着墨,灏苍还在走神。

      花云晋早发现他心不在焉,放下笔,道:“你若不爱念书,明日我还是去回了赵老。”

      灏苍回过神来,道:“也不是不爱念书,只是学医问药之事你已会了,我识字就好。”

      花云晋道:“这是什么话。”

      灏苍道:“这样,这世上的人有你来救,我便只管救你。”

      花云晋写字的手抖了一下,将整张药方都弄脏了。他似是有些懊恼地将那张纸揉成团,丢在一边。

      灏苍听见他道:“那我去跟赵老说,以后只教你四书五经。”

      灏苍“啊”了一声,他拿了一张纸按到桌上,道:“没得商量了。”

      灏苍悲愤地拿墨出气,忽地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抬起头,成功地捕捉到了花云晋嘴角那转瞬即逝的弧度。

      这家伙果然是拧巴,心里越是高兴,嘴上便越毒。

      他又想起逗花云晋笑的事了。

      比如磨着墨突然就开始做鬼脸怎么样。

      花云晋木着脸看他,道:“无聊。”

      灏苍觉得他下面接着就要说“出去”了,于是见好就收地不再捣乱。

      第二天早上,灏苍依旧是练剑,花云晋给他的那把桃木剑真的是辟邪用的,上面还写着驱鬼的符咒。果然是对他愈发“体己”了。

      他练着练着,就开始盯着地上的残雪发呆。

      花云晋醒来,就看见面前的桌上凭空出现雪堆成的小人,里面还夹杂着枯枝落叶,头上顶着朵小花。

      灏苍从那小人后面伸出个脑袋来。

      花云晋脸更木了,道:“把桌子擦干净。”

      待到去了药庐,灏苍想,再这么玩下去会不会被赶出门。

      但他又看见了那黑漆漆的药,好像还挺好吃的。他想也没想就拿了一片吞了下去。

      动作如同练剑般行云流水,花云晋甚至还来不及张嘴制止,只盯着他愣了半晌,道:“我昨日才与你说,这东西有毒。”

      灏苍张着嘴,也愣了半晌,道:“这,是昨日那东西?那我是不是立时要死了?”

      他眼睛一翻,就向后倒了下去。

      着地那刻,他仿佛听见“扑哧”一声。

      灏苍把眼睛睁开条缝,看见花云晋走到他面前,嘴角还噙着笑意,就好似在他心里炸开了朵朵烟花。

      灏苍白着一张脸,道:“我都要死了,你居然笑。”

      花云晋道:“平日看你挺灵的,这几日净做些蠢事。我不该笑吗?”

      灏苍道:“你整天绷着个脸,我还以为你药炼得多了,把脸给炼僵了。我就差烽火戏诸侯了。你这会笑,我却把命搭上了。“

      花云晋道:“你还记得自己只是个药僮吗?”

      灏苍道:“哈哈哈,不记得。”

      花云晋不再听他胡扯,只道:“那你便死了吧。”

      灏苍听见他的声音,愈发头昏起来,竟是起不来了。恍惚间,有人在他嘴里喂了东西,又用银针刺他的穴,很快,视线又清明了起来。

      他看见花云晋泰然自若地给他施着针,嘴角的笑意已然消散。

      灏苍道:“你笑起来可好看多了,以后多笑笑吧。”

      花云晋没回话,而是问道:“你说你只管救我,作数吗?”

      灏苍道:“自然作数,只要我活着就作数。”

      花云晋看了他半晌,终是道:“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鼓瑟吹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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