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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逢彼之怒 ...

  •   曲广吟依旧抱着那架桐木琴,只穿着件单薄的湖蓝色罩衫,罩衫的质地虽然看起来颇为名贵,依旧让他在已经寒冷的天气里显得很是苍白。

      季冯品着茶的姿势动也没动,只是笑道:“小曲儿来了,快请上座。”

      自然有手脚麻利的婢女引着曲广吟到最末尾的座位上,给他依样端了茶饮点心。曲广吟将琴放到一边,却没有拿桌上的一样东西,他看向季冯,眸中盈盈有水色。

      季冯道:“小曲儿一来,便想弹奏一曲吗。今儿可巧,花大少爷也在,你可得好好表现表现。”

      曲广吟道:“不,我今日来,是想将琴还给季少爷。”

      季冯脸色一僵,道:“小曲儿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吗?”

      曲广吟道:“并无不满,只是觉得到了该还的时候了。”

      季冯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就连一旁的马殊都冷笑了起来,道:“哟,小曲儿多日不见,一来就这么不给面子啊。”

      季冯道:“曲广吟,你把琴收回去。今儿是花大少爷在,我不想发火,你别给脸不要脸。”

      曲广吟却动也不动,看着态度十分坚决。花云寒看着他,又想起那天他们说的话,就觉得那表情甚是装腔作势,更令人厌恶了。

      花云晋道:“那琴既是季少爷的东西,自是该还的。至于弹琴作对,凭的是兴致喜好,既然季少爷此时没有兴致,又何必强迫。”

      季冯半晌一言不发,只是捻着手里的茶杯,曲广吟也不着急,就那样看着他,直到等来了他的一声冷笑。

      “我不得不跟大家分享点和小曲儿的旧事了。过了今日,小曲儿怕是要攀别的高枝去,没什么机会跟咱们在一块了。”

      季冯看着曲广吟,用带着些玩味的语气道:“我们季家和老曲家是旧街坊,大家也都知道,虽然现在不住一处了,却是打小的交情。小曲儿小时候就爱跟着我,我的话他句句听,也没少做些讨我喜欢的事,虽不及割袍断袖,却也相去不远。”

      听到这里,众人都一股脑的哄笑起来。

      季冯接着道:“小曲儿琴弹得好,那本事也是不赖的,把我伺候得舒舒服服。这我得好好跟你们夸夸他。我也不能亏待了人家,那便太薄情寡义了。因此他想念书,我便让他进了鹤汀,叫夫子们都多关照他,以便将来能给老曲家赚个一官半职的。那桐木琴,也是我特意请了扬州的老匠人做的。我自认从没有一点对不住他,大家也都知道,这男人之间的事,便是年少的玩乐罢了,将来考取了功名,有了家室,就不能像如今这般胡闹。但总归是肌肤相亲的交情,往后也是一处的朋友才是。”

      园子里的人们笑着,纷纷称“是”,仿佛季冯方才说的都是极好极对之事。他们的笑脸和曲广吟苍白的脸映衬在一起,形成一幅怪异的画面。就连花云寒也露出了“大快人心”的表情,花云晋看着自己的弟弟,心向下沉。

      正当他心情复杂之际,季冯又道:“可惜,小曲儿尝到了点甜头,便想要的更多,当了本少爷一日的枕边人,便想着当一辈子。本少爷堂堂大户人家的独子,这位子是你坐得起的?”

      曲广吟抿着嘴,颤声道:“小曲儿,无非是想用这颗真心,来换少爷的真心。”

      季冯大笑道:“你的真心,值几个钱?”

      他从桌前起身,走到曲广吟的桌前,仰着头道:“是了,你前几日被我伺候得起不来的时候,似乎也这么说来着?那天你被我教训得可惨啊,眼睛里流的泪和那处流的血差不多一样多了,还是不懂规矩,事后还要派小厮来问我。怎么,若是我不应,你是不是还要跪下来求我?”

      他看着曲广吟,轻蔑道:“还想还琴?欲擒故纵这套不管用,你不如想点好听的,看看我会不会回心转意。”

      “季少爷。”花云晋道:“两人之间的事还是两个人解决为好,何况我也不觉得,以心换心有什么错。”

      季冯看了一眼花云晋,道:“花大少有所不知,有的人的真心,是真金白银的。像这种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货色,不配谈真心。”

      他知道曲广吟素来脸皮薄,从来不敢当众忤逆他,今日敢还他琴,已是天大的不敬了,是以有意当众羞辱他,叫他彻底服软。

      要是往日里,曲广吟早该服软,这事也就过去了。

      不料曲广吟道:“季少爷,你未免也太看不起我曲广吟。”

      他站起来,将琴往季冯面前一摆,道:“今日本只想来还琴,但如今季少爷的意思,我也都知道了,也不必再多留。告辞了。”

      季冯没料到他一夕之间竟变得如此“强硬”,又见他起身向外走,竟像是没有丝毫的留恋,原本想给个下马威的局,硬生生地被逆转了,自己倒像是个跳梁小丑,站在宴会中间,一片尴尬。

      “本少爷送人的东西,从来没有回来的道理。你不要,便烧了罢。”

      季冯抓起桌上的桐木琴,一把丢进了火盆里。原本是为了取暖而燃着的炭盆,一下子燃起了熊熊烈火。

      曲广吟顿了一下,回过头来,道:“那便烧了罢。”

      他眸子里没有悲戚,没有软弱,没有季冯想看到的一切。他又看向花云晋,似乎微微一笑,继而转身就走。

      再也没有回头。

      花云晋像是感受到了那笑容里的意思,也弯起嘴角,起身道:“季少爷,我也该回去了。医馆事务繁忙,我与季少爷也实在无话可说,告辞了。”

      他起身随着曲广吟一同走了,留下季冯站在原地,噎的半晌说不出来话。

      只听得高远忽道:“我原以为花大少爷悬壶济世,曲公子抚琴解意,却不曾想都是这般冰冷无情。你也不必为此感到可惜。”

      他这一句话,把季冯方才的冷言冷语都揭了过去,反倒让人觉得那中途离席的二位才是不对了。

      季冯也摆出副苦笑的脸来,道:“唉,我早知道他是养不熟的。”

      大家才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宴席继续了下去。

      花云晋走出季家,看见曲广吟只领着小厮往回走,道:“你坐我的车回去吧,我有些话想同你说。”

      曲广吟没有回头,一旁的灏苍笑道:“我家少爷见你方才对姓季的不卑不亢,很是敬佩,想同你请教呢。”

      曲广吟点点头,走了过来,两人才发现他眼圈微微红着,心下了然。

      在那样的场合,能说出那样的话,已是非常了不起。

      但人非草木,何况曲广吟动了真情。

      花云晋原本以为他虽然不会如同季冯一般苦苦哀求,但也会被那番话伤透了心,以至于被狠狠羞辱,甚至做出些过激的事来。

      他也如同季冯一般,看轻了曲广吟。

      曲广吟上了车便道:“劳烦花少爷为我担心。”

      花云晋道:“你知我今日会来?”

      曲广吟道:“听令弟提及过。”

      花云晋道:“如今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曲广吟沉默了片刻,道:“不算多余。其实当日……我原本是想等身体好一些,就去与那人拼命的。”

      他从怀里拿出一把匕首,匕首很是精致,银质的鞘上,雕刻着木槿花。

      “这是我娘的佩剑,她叫白槿,她的师傅就给她打了这把剑。”

      灏苍道:“没想到曲兄看起来柔弱,内里倒是很刚。”

      曲广吟笑得有些羞赧,道:“但那日,花少爷您对我说,我娘我是活着,会以我为荣。我不能拿着她的东西去跟人拼命,会没脸去见她的。”

      花云晋没想到是这句话阻止了他做傻事,有些惊讶,下意识地去看灏苍,却见灏苍难得地愣住了。

      “灏苍,”花云晋道,“你怎么了?”

      灏苍才回过神来,道:“没什么,只是想起我娘,她是肯定希望我好好活着的。曲夫人想必也是这么想的。”

      曲广吟淡淡地笑着,点点头。

      他看了看外面,忽道:“就到这吧。”

      这里离醉仙楼还隔着一条街,花云晋有些不解。曲广吟道:“被街坊看到我坐了花少爷的车,会损了您和医馆的名声。”

      花云晋一愣,道:“何出此言?”

      曲广吟皱了皱眉,跟着他的小厮道:“花少爷,你不知道,自那日我家少爷忤逆了季少爷后,季少爷为了让少爷对他言听计从,便派人传了许多不堪的话。如今不仅少爷出门会被人指指点点,连醉仙楼也……”

      曲广吟按住小厮,摇了摇头。花云晋道:“巧了,我最不怕坏名声。”

      曲广吟道:“花少爷,你实在不必为了我这种人……”

      花云晋道:“我把广吟当作朋友,不知广吟心下如何。”

      曲广吟那后半句话没有说出口,他看着花云晋握住他的手,终于道:“我何其有幸,能成为花少爷的朋友。”

      马车到了醉仙楼,花云晋才发现原本热闹的酒楼,如今已挂上了转让的牌子,门板紧闭,甚是冷清。花云晋先下了车,瞥到附近的街坊已经在窃窃私语。他回过头,对即将下车的曲广吟伸出手。

      曲广吟道:“让你见笑了。”

      花云晋道:“你和你父亲,今后如何打算。”

      曲广吟道:“父亲没有怪我,已是让我很愧疚。你不必为我们担心,父亲已经决定卖掉店面,我们过几日就离开雀渚,去他和娘相遇的扬州。”

      花云晋这才放下心来,道:“你和令尊都是心胸开阔之人,必能逢凶化吉,重新开始。”

      曲广吟笑了,眼眶仍红着,却道:“我想去找能疗愈人心的琴曲,或许有一天,我们会殊途同归。”

      他略一欠身,便带着小厮从侧门进了醉仙楼。花云晋隐约听到那些切切私语愈发大声起来。

      “花小大夫竟和那卖屁股的混在一起?”

      “和那种脏货在一起不会也脏吧,还怎么去医馆看病啊?”

      “是呢,说不定姓曲的还在医馆看过。太脏了,万不能去了,万一传染上脏病就不好了。”

      “就是,不如去药王庙请药啊……”

      灏苍也听着,他不动声色地把腰间的桃木剑拿了出来,在手里画了个圈。

      那些声音就消散了下去。

      花云晋看着有些歪斜的醉仙楼的招牌,道:“人言可畏。”

      一旁驾车的王四道:“少爷,看样子医馆会清闲一段时间了。”

      灏苍“噗嗤”笑出了声,花云晋面无表情地拍了拍他,回车上去了。

      灏苍道:“四叔,咱们开医馆的,得有点同情心吧。”

      王四道:“总有些傻子的,怨不得我们也要这么想。要不人们总觉得我们医馆治病,是欠着他们的。”

      灏苍道:“四叔总是不发一语,一语惊人。”

      他上了车,车就往医馆去。

      花云晋一路上都在思索什么,等到快到医馆时,忽道:“你这几日帮我盯着些曲家。”

      灏苍一愣,道:“你不是……”

      花云晋又拍了他一下,道:“我担心季冯恼羞成怒,会对他不利。”

      灏苍了然,道:“好。”

      花云晋又回想起,似乎有人提起了药王庙,那是矗立在镇南的庙宇,已经废弃了一段时间。

      那里有什么吗?

      一阵狂风吹过,带来呜咽的声音,似乎有什么将要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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