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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薄言往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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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散去,花云寒还是有些失神,走了半天,忽地对身侧的高远道:“文致,他们今日说的,是对的吗?”
高远道:“他们今日说了许多,云寒是指什么。”
花云寒道:“男人之间的事,做不得数。”
高远道:“人与人的处境不同。季兄是大户人家子弟,马兄是县令之子,顾虑自然比旁人多些,不能只以自己好恶为准。”
花云寒迟疑了一下,道:“是这样吗,可我看来他们分明是心里也没有当一回事。”
高远一笑,道:“云寒没处在他们的位子,不能体会。其实,他们说的或许是人之常情。”
花云寒道:“人之常情,文致也是这般想的吗?”
高远停了下来,看向花云寒,在他有些紧张的时候道:“在云寒看来,我与常人想法相同?”
花云寒才笑了,道:“自是与旁人不同。”
他牵了高远的手,心才踏实了下来。
高远道:“云寒在为曲兄鸣不平吗?”
花云寒心里想,曲广吟算什么东西,我只担心你与他们一般想。他虽这样想,嘴上却说:“若是呢?”
高远道:“你大可不必为他担心,他一个酒店老板的儿子,却去学一手琴技,自然是有自己的盘算。”
花云寒道:“你是说,他是故意接近季冯他们,好给自己谋得好处?”
高远只是笑笑,没说话。
花云寒道:“也是,他一个大男人,书读得不怎么样,天天抚琴弄姿,不是勾引人还能是什么。”
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场景,继而咬牙切齿道:“以色侍人的狗东西。”
高远见他面色阴沉,轻抚上他的脸颊,道:“我只怕你想这些伤神。”
花云寒看着高远,复又笑起来。
年少时,他曾无数次目睹母亲与人行苟且之事,他平生最恨的就是以色侍人之徒。原本他觉得季冯和马殊的话有些过分,但如今想来,却是十分有道理。
曲广吟是个什么东西,敢驳他二人的面子,连宴会也不来,必是有了新的目标。
想想,他就觉得不齿。
曲广吟不知道这些,他放下桐木琴,就对上花云晋的笑脸。
“闻名不如一见,曲兄的琴音果然动人。”
曲广吟道:“我也只会这些靡靡之音。”
花云晋道:“音律能传达心意,陶冶情操,也有卷宗写到,音乐甚至有疗愈疾病的功效。何况曲兄方才在曲中蕴藏着深厚的感情,怎么能说是靡靡之音呢?”
曲广吟笑了笑,没有说话。
花云晋道:“曲兄这么好的琴技,是何人所教?”
曲广吟道:“家母曾是妩月楼的舞娘,可惜只教了我些许皮毛,她便去世了。”
花云晋道:“曲兄不必妄自菲薄,令堂若在世,当以你的琴技为傲。”
曲广吟垂下头,道:“花大夫不仅医术了得,也很擅长治愈人心。”
花云晋道:“若是真有治愈人心的药,我倒是很想拥有。那世上的许多人,都不会痛苦了。”
他这样说着,却是真诚地看着曲广吟。曲广吟抿了抿嘴角,沉默了半晌,终道:“多谢花大夫,我爽利多了,该回去了。”
曲广吟话罢便张罗小厮收拾东西,尤其是那桐木琴,让他小心翼翼地包裹了。花云晋就看着主仆俩收拾妥当,行了礼出门,再未发一语。
两人刚出去,柴胡就端了清洗的盆子进来,花云晋看了他一眼,眸中似有些奇怪,但也未发一语,只是就着他递过来的巾子开始洗手。
柴胡在旁边伺候,忽道:“少爷何必和他说这么多。”
花云晋手上的动作一顿,抬眼去看柴胡,柴胡像是得到了鼓舞一般,接着道:“大家都说他一个酒馆老板的儿子,竟然去攀附季家少爷,为了让季家少爷喜欢,还去学那些烟花女子的琴技。我看,少爷不该给他医治,脏了自己的手。”
他还想说下去,花云晋却忽地收回了手,道:“大家?大家是谁?”
柴胡不由得觉得有些心慌,他抬头看花云晋,少爷的脸上还带着笑,说话的语气却极其冰冷,让他感到害怕。他支吾道:“大家……大家就是……旁人呗……”
花云晋道:“旁人说的话,与我们何干?旁人说的话,就是真话了?你认识曲广吟吗,与他说过半句话?就能这么言辞凿凿地在我这论他的不是?上次我就该绞了你的舌头,让你再不能背地里嚼人舌根。”
柴胡吓得一哆嗦,忙退得远远跪下,道:“少爷,是我说错话……你别生气……”
花云晋怒道:“你何止是说错话,医者以治病救人为本,何时还要先给病人分个三六九等了!”
他说完话,自己先是一愣,似是忆起了什么,一甩手,任凭双手湿漉漉的,便往门外走,待走到门口才道:“去药庐抄二十遍《灵枢》、《素问》。”
柴胡看着花云晋出去,颤抖着去收拾倒在一旁的盆子。麦斛进来看他抽抽噎噎的样子,道:“你这听风就是雨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知道少爷不喜欢背后议论的人,次次往枪口上撞。”
柴胡道:“老爷临去时,怕少爷这一心只为治病救人的性子会害了自己,叮嘱我们万万要多加规劝。你不愿做坏人,也不必来劝我。”
麦斛道:“若真是关系到少爷安慰和医馆的存亡的事便罢了,可你好好想想,是吗?少爷若是你这般心胸,早就遣你回家了。”
柴胡被他说的半句也回不上,只默默地收了东西,往药庐去了。
曲广吟主仆二人行至门口,原想趁着人少的时候悄悄出去,正巧遇见了刚从季家回来的花云寒。花云寒刚与高远分开,一见到他,方还欢喜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道:“这不是曲兄吗?”
曲广吟见他脸色不善,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道:“花贤弟。”
花云寒道:“怎么,我是什么牛鬼蛇神,叫曲兄这么害怕?”
曲广吟道:“贤弟误会了,我只是脚下一滑,不碍事。”
花云寒上下打量了曲广吟一番,道:“今儿在书院没见到曲兄,席上也没见,原以为是到哪逍遥快活去了,没想到跑到我家医馆来了。”
曲广吟听到他话里的意思,心里咯噔一声,道:“不过是有些受寒了,来开几服药,不碍事。”
花云寒噗嗤笑了,道:“风寒?怕是平日里四处招蜂引蝶惯了,倒是把这风寒引上身了。”
曲广吟身边的小厮听了这话,怒道:“花二少爷何出此言?我们少爷平日里在书院里也没得罪你,也算是同窗朋友,你何必在这里冷嘲热讽。”
花云寒冷笑道:“我与曲兄说几句话,轮得到你一个下人插嘴。”
曲广吟将小厮往身后拦了拦,道:“小仆失言,二少爷莫要生气。我今日身上不适,就不与二少爷多聊了。”
他话罢,抱紧手中的琴便向外走。
花云寒还想说两句,却听身后一个声音道:“云寒。”
花云寒转过身,脸色已回复如常,道:“哥哥。”
花云晋双手插在袖子里,道:“上次给你的书看完了?”
花云寒自“无字天书”那回后,便愈加勤奋地钻研起医术来,只盼以后会在什么地方帮上高远,也不会被他看扁了。但他显然不是来朝花云晋借书的,他抿了抿嘴,道:“是有件事,想问哥哥。”
花云晋道:“不妨直说。”
花云寒原本想观望一下花云晋的态度再找个恰当的时机说,这下子倒忽地不知该怎么开口。他正支吾着,花云晋转头便要走了。花云寒只得赶紧道:“是想让哥哥见见几个朋友。”
花云晋才停下来,道:“季公子和马公子?”
花云寒道了声“是”,便愈发紧张,生怕从半晌没了言语的哥哥嘴里听出个“不”字。
但花云晋最后说道:“好。”
虽是轻描淡写的一个字,却让花云寒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他像是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笑道:“那我去药庐看看书,上次你给我那一册还未看完呢。”
花云寒边说着边脚步轻快地往药庐去了,留花云晋在原地若有所思。
夜里,灏苍一边给花云晋剥芦柑,一边道:“曲公子近日的风评确实有些惨淡,那些爱在街上闲逛的丫头婆子们个个都能说的有板有眼。”
花云晋道:“她们大约说不出什么好话。”
灏苍道:“倒也有些前因后果。两人幼时曾是街坊,一起玩到大的。当初曲公子能去鹤汀书院,也是姓季的打点的关系。”
花云晋:“是竹马有与自己有恩,曲公子会动情也是常理。”
灏苍道:“但姓季的那般纨绔子弟,怕是没有几分真心。你怕他一时接受不了,寻了短见,才要去赴宴?”
花云晋道:“恐怕我并改变不了什么,不过徒劳又愚蠢。”
灏苍道:“姓季的才是蠢呢,蠢且坏。咱们得叫曲公子知道个明白。”
他戳了一下花云晋的额头,笑了起来。花云晋看着他露出的那两排洁白的牙齿,心里才慢慢安定下来。
季冯听说花云晋要来诗宴,高兴得不得了。要说这镇上有威望的年轻人,不得不把花大少爷排在前面。要是他来了诗宴,往后去跟旁人说,也是脸上贴金的事。
为此,他还特地让下人重新打理了花园,找了县城里会些弹唱诗赋的姑娘们来换掉宅子里那些庸脂俗粉。
不曾想花大少爷坐下来说的第一句话竟是:“我不会作诗,也不懂弹唱,见笑。”
季冯只得咧着难看的笑,让姑娘们把曲子都停了,让下人赶紧上茶。
花云晋用余光扫了一圈,并没有看见曲广吟。自己大约是白跑一趟,但兴许更好,曲广吟若再不来这里,不与季冯搅和在一块,才会好起来。
只可惜了这峨眉雪芽,确是好茶。
正这样想着,却有下人来报道:“曲公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