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悠然见南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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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靠在柴火堆上，灏苍沉吟半晌，花云晋道他在想什么，他却冷不丁地爆出一句：“那个，你知道我以前姓什么吧？”
花云晋忍了好几忍才没把针插出去，道：“姓姜。”
灏苍“嗯”了一声，道：“说到我爹，以前似乎还有些名气，是齐云山的什么三圣之一。”
齐云山是武林四大门派之一，三圣更是其中拔尖的人物，花云晋从小跟着父亲耳濡目染知道些江湖事，自然是知道的，道：“逐月君，姜照影。”
灏苍笑道：“你看，果然是有些名气的。”
花云晋道：“他似乎……是因为背叛师门而除名三圣，离开齐云山的。是……因为秦眠吗？”
灏苍道：“想来是吧，不过我也不甚清楚。我有记忆以来，都是跟着他们在芜湖边上一个小村子住的，从来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大侠妖女。我们家有一亩三分地种着稻谷，院子里还有丝瓜、柿子和菜地。我爹要么在地里忙活，要么就说去外地帮工了。我娘每天都跟家里的蚊虫鼠蚁较劲，要不就拿扫把杆子抽我。”
花云晋道：“你是从小皮到大了。”
灏苍道：“天地良心！你不知道我娘有多暴躁！我不过跟隔壁的大虎切磋一下，她就要打断我的狗腿。”
花云晋笑了笑，不置可否。
灏苍又道：“不过我一直也不知道他们是江湖上的人物，我爹虽然也教我些功夫，但都是扎马步，提水跑这种的，我小时候就喜欢花里胡哨的功夫，哪会觉得这是在练基本功，还有我娘，天天挂着把有红穗子的剑在床头，从来也没有拿下来用过，浪费。”
他说得义愤填膺的，语气里没有半点敬重父母的感觉。
花云晋道：“这么看来，你父母像是为了躲避什么祸端，特意隐居起来了。”
灏苍道：“小花，你这么聪明，不怕祸从口出吗？”
花云晋道：“我倒不知你也成了深思熟虑之人。”
灏苍道：“我若是个潜藏的大魔头，可是要杀你灭口的。”
说着，便摆了个张牙舞爪的姿势，花云晋没忍住，大笑起来。
灏苍道：“正因为他们隐藏自己的身份，我才觉得没趣。特别是我爹，在地里干了那么多年的活，依旧是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对谁都礼貌忍让，能亏着自己绝不亏着别人，我老觉得他贼窝囊，我娘这种鼻孔长在天上的人，当年是怎么看上他的。”
“不过，她也三天两头地要说道我爹便是了，这会我在觉得我们站在一条战线上。我总想着她万一哪天后悔了，改嫁不要我可咋办，然而她始终也没改嫁，有时，还会跟我说我爹的好，呸，阴谋。”
花云晋笑道：“你娘天天打你，你却向着她？”
灏苍道：“我娘虽然天天抽我，对我却是极好的，有什么好东西都先给我吃，别人要打我她第一个不答应。而且，我娘抽我，不是因为我跟大虎打架，而是因为我没打过他。”
不愧是小妖女秦眠。
灏苍道：“不过后来，我爹就成了我心里最帅的人。”
花云晋心道，旁人对父亲都是敬重之情，到了灏苍这里就只想帅不帅气了，果然与众不同。
他靠着灏苍，听他将陈年往事娓娓道来。
灏苍六岁时，就去镇上的书院里读书了。
秦眠本是不打算让他读什么劳什子书的，但姜照影十分坚持。灏苍第一次感受到了，如果父亲认真的话，母亲是全然做不了主的。
但这也不代表他认同父亲的举动。他去了书院，混成了一个混世魔王。
虽然灏苍十分聪明，夫子教的课业从来没有不过的时候，然而大部分的时间里他都在反驳夫子的话，而且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不过几日就成了夫子最头疼的学生。
反驳夫子也便罢了，要打他板子他就逾窗而逃，还带着一帮跟他混熟了的小兄弟去偷夫子种的枣子，把一棵树上的枣子都打秃了。
他还要蹿到树上，用枣核扔夫子的脑袋。
秦眠被叫去了书院，本想好声好气地道歉，没想到夫子拿着色眯眯的眼神瞧她，令她当场发火，把夫子揍了个狗血淋头。原来这夫子无甚学问还爱拿戒尺抽打学生，更严重的是，他还把不听话的孩子关进一间没窗户的屋子里一天不给吃喝，好多孩子都被折磨过，灏苍气不过才当了孩子头。
事情闹起来，夫子就被赶走了，换了一个邻村的秀才，是个老学究，四十多岁了还没中举，然而教教小孩子还是够了的，灏苍在书院里才安定下来。
不过只是不闹夫子了，他好打不平的习惯还是没有改过来。
秦眠于是还得三天两头地跑到书院，拎着院子里种的柿子给七大姑八大姨赔不是，回去再抽一顿灏苍，治他个不知道收敛锋芒或是办事不够干净利落的罪。
老学究虽然没中举，却是天生的教书先生，渐渐地有了些名气，镇上的乡绅土豪也都把孩子们送进了书院。他们大字不识得一个，却都望子成龙，希望儿子将来能有个官做，飞黄腾达。
灏苍感觉他们的脑子一定是被门夹了或是被驴踢了，要不生下来的娃怎么都是草包呢？送进来字都要重新认，还一个个都特别横，身边不是跟着书僮就是护院，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书院里那些小门小户的孩子没少被欺负过。
灏苍是绝不会像黑恶势力低头的，这辈子都不可能。何况他还是书院里的孩子头，当大哥的得罩着小弟。
于是渐渐的就跟几个有钱家的孩子杠上了。
这些孩子里有一个武正文的，人称大武，爹是乡里最有钱的老爷武有平，掌管着芜湖一整片的水产买卖，因此人也最横，出门都要带十几个护院。
这一日，他不知是手痒想打人了，还是一下子看人不顺眼，盯上了书院里最胖的孩子小宝。
他和另外几个乡绅家的孩子把小胖围在院子的角落里，连老学究也不敢说一句话，怕得罪了这些孩子的家里人。
武正文道：“你知道为什么要打你么？”
小宝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带着哭腔说道：“为啥……”
拳头就像雪花一样砸下来。
武正文道：“打你，还要问为什么吗？”
灏苍正拎着两串羊肉串一边啃一边进院子呢，看见这一幕立马把羊肉串扔了，道：“武正文！你干嘛！”
武正文见几个自己的手下都在，灏苍却是一个人，并不害怕，道：“打人！快滚，不然连你一起打。”
灏苍道：“嚯，从小到大就没人敢这么威胁小爷！”
他虽然六岁，却还是学了点基本功的，跟几个孩子打，一点问题也没有。
可武正文的护院还在。
他们三下五除二地就把灏苍给抓了起来。院子里的其他孩子大气也不敢出，就看着他被武家的护院绑到了院子的树上要教训一顿。
谁也没看见小宝跑了。
小宝被打的流了鼻血，跌跌撞撞地跑了二里路去姜家叫人。姜照影恰好出了远门，秦眠一个人在家，一听小宝的话，抓起挂在床头的红袖就出了门。
灏苍只见过秦眠两次拿这把剑，在死别之前，这是唯一的一次。
秦眠提着剑来到书院时，灏苍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秦眠挥剑刺伤了三个护院，但更多的人来了，甚至惊动了武老爷本人，秦眠招架不住，失手被缚。
后来灏苍才知道，若母亲一身的功夫具在，哪怕是再来十几二十人都不是她的对手。可她为了和姜照影在一起，在离开修罗教时，废掉了自己的武功，如今只能使出些花架子，提不起一丝力气。
所以她从来不种地，也不干重活，只管着家里的小院子和柿子树。
所以曾经叱咤江湖的红袖剑，如今只能挂在墙头当个摆设。
武老爷没伤着秦眠，他看上了秦眠的样貌，想绑回家做小妾。
修罗派皇甫人雄唯一的小师妹，自然是长得极美的，即便隐姓埋名在乡下呆了八年，也依旧不掩绝世的风华。
但皇甫人雄的小师妹，也绝不会给这样的人羞辱。
秦眠看着绑在柱子上的灏苍，忽地笑了，后来灏苍回想起来，觉得或许那时她是想往刀口上撞的。
然而事情并未发生，因为姜照影来了。
他风尘仆仆，手上还拎着个纸包，不知何时出现在墙上，下一刻，就直接将想去摸秦眠脸的武老爷踢飞到墙上。
再用两招解了护院的挟持，反手将护院的刀掷出，斩断了束缚着灏苍的绳子。
灏苍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父亲，那个平时温文尔雅，仿佛永远都不会生气的父亲如今正冷着脸，将那些伤害过他和母亲的护院打手全部打翻在地。
那些人在他的手上，宛如蝼蚁。
他收拾完那些人，回来抱起灏苍，又将秦眠搂在怀里安抚，灏苍感受到母亲一直在发抖，却始终一言不发，过了会才渐渐安定下来，红着眼睛查看灏苍的伤势。
灏苍听见父亲用与方才的冰冷神情完全不相同的语气柔声软语道：“都是皮外伤，别怕。你平时打得重多了。”
灏苍不知为何，虽然眼睛都有点睁不开，还是忍不住咧开嘴笑了。
姜照影将灏苍挪给秦眠，武有平已经挣扎着站起来了。他气急败坏地道：“你等着！我要叫人杀了你！杀了你们全家！！”
姜照影看也不看他一眼，道：“你大可去叫人，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双。你动我家人一根指头，我要你家鸡犬不留。”
这样说着，姜照影拔出插在树上的刀，扔向了武有平，刀刃穿过他的下掖，将他看起来就很有钱的锦缎衣服定在了墙上。
武有平再不敢说一句话，身下一片湿润。
姜照影将红袖收好，又去找在角落瑟瑟发抖的老学究，从他那拿了刚刚随手一扔的纸包。
他对灏苍说道：“若以后这书院，或是别的什么人要欺负你，就跟我说。”
灏苍被他抱回来，靠在他肩膀上，觉得这是世上最宽广的肩膀。
姜照影就这样一手抱着他，一手拉着秦眠，出了书院回家去。
灏苍问：“爹，你真的要杀的他们家鸡犬不留吗？”
姜照影道：“我是吓唬他们的，但，若你和你娘出了事，我一定会这么干的。”
灏苍就在姜照影的肩膀上笑。
他想知道纸包里的东西是什么，到了家才知道，那是他最爱吃的猪肝，姜照影一路风尘仆仆，就是怕这东西在路上坏了。
他终于知道父亲曾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侠，他每每消失，并不是去帮工，而是去处理江湖上的不平事。
即使离开了齐云山，他还是在以一个齐云山弟子的名义，为自己的门派增添名声，为江湖上的人制造福祉。
他是那样寂寂无闻，却为了自己心爱的人义无反顾。
灏苍曾觉得父亲是顶窝囊的人，但那日后，父亲成了他心中的大侠，成了他最想成为的人。
“后来呢？”
灏苍道：“后来，自然是再没人敢动小爷我呗。”
花云晋道：“唔，果然你爹娘是极好的。”
灏苍道：“那是自然。他们对我好，我才能对你好。”
花云晋笑了，道：“油嘴滑舌。”
他却知道灏苍说的是真的。
他又道：“还有什么能讲讲的？”
灏苍却陷入了沉默，半晌，终于道：“今天不想说了，改天吧。”
花云晋却忽道：“说了这半天，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
灏苍道：“你真要知道？”
花云晋看着他，诚恳地点了点头。
灏苍小声道：“姜岐。”
花云晋道：“你爹从小就怕你走上歧途啊。”
灏苍道：“不是那个歧！是西岐的岐！姜太公钓鱼钓的那个周公的西岐！”
花云晋心道，这都不挨着，但看他心情转好了，道：“好，西岐的岐。”
灏苍道：“不过，从七年前起，我就叫灏苍了。我爹说，名字即是归属，四海漂泊，能安定之处便是家。没有七年前的小花，就没有如今的我。”
花云晋心中一动，似是有花朵绽放。
听得灏苍接着道：“所以，我是姜岐，亦是灏苍。”
花云晋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抱住他。
他们的心脏挨着，都听到了彼此炙热的心跳声。
“我有世上最好的爹娘，也有世上最好的小花。真是幸运的人。”
灏苍这样说道。
花云晋在灏苍怀里笑起来，轻道：“嗯。”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悠然见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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