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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采菊东篱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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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云晋把医馆的事料理了个清清楚楚,好不容易挤出三日空闲,便带着柳如意去乡下踏青。
王四的马车要留着医馆急用,柳员外便从家里拉了辆马车来,车里铺了厚厚的棉垫,枕着兽皮毯子,生怕柳如意磕了碰了。
花云晋把兽皮拎出来送回去,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寒冬腊月呢,好好的人也给捂坏了。
灏苍扮成桃花模样,跟花云晋、柳如意、春泥和秦笙同坐在车上,还好柳家的马车宽敞舒适,塞得下这么多人。
卫羧驾车,他听说灏苍去外地采药了,又看见小桃花,就一直眼神奇怪,欲言又止。灏苍不仅不以为意,还暗中给卫羧抛了个媚眼。导致卫羧一路上都一言不发,活像吃了苍蝇。
临走前,鹂娘还千叮咛万嘱咐了一番,叫桃花一定要套些有用的情报出来。灏苍点头哈腰,恭恭敬敬。转手上了车就开始跟花云晋他们开始玩掷骰子。
一路欢声笑语,很快,路边的风景就变成了金色的田野。
柳如意看着窗外的一切,总是冷冰冰的眸子里也露出些许好奇,这时灏苍才会明白为何他会和花云晋成为朋友。明明心里有着诸多希冀,却偏偏都藏起来,一点也不叫旁人看到。
花云晋道:“立秋了。”
秦家的田地经过一番改造,变成了一方奇珍药田。花云晋雇了一户人家,专门伺候这一地的珍稀药材。而旧房子也稍微修整了一下,平时供他们居住,也有厢房留着主人偶尔来住。
这人家姓文,是花云晋的奶娘文嬷嬷的哥哥文忠当家,家里还有媳妇巧娘和十岁大的儿子阿齐。一家人都是花云晋的旧识,对药草种植又很有经验,花云晋就做了个甩手掌柜,将这小小的药庄丢给他们料理。
知道花云晋要来,文忠一家早早就把房子收拾好了。
没到之前,花云晋还道:“你跟我到乡下,各方面肯定不比家里,但肯定是文伯他们精心准备的,你到时候可别嫌这嫌那,又要说住不习惯。”
柳如意一边聚精会神地掷骰子,一边不甚在意地道:“能有多差,我在你心里就那么娇贵的?”
等到了药庄,柳如意才知道花云晋的意思。
屋里没有席子,要么就坐炕上,要么就只能坐在文忠亲手做的竹编胡凳上。
炕上也是一看就洗了很多次的褥子,绣着土了吧唧的大花,虽然是干净还透着皂角香的,但柳如意还是默默地退后了一步。
当他看到屋里竟连出恭的地方也没有,只有两个桶和一个尿壶,柳如意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他转脸去看花云晋,看到了“你看我说吧”的表情。
巧娘却完全没注意到柳如意脸上的表情,只张罗道:“阿忠在地里干活呢,少爷和柳公子先去地里转转,等晌午回来吃柴火鸡。”
花云晋道:“如意,有什么不便宜的只管说,让文伯和巧娘去置办。”
柳如意看着花云晋那副表情,就死鸭子嘴硬起来,道:“没什么不便宜的,走吧,去药田看看。”
巧娘看见桃花,道:“这是少爷的新丫头么,从前没见过。”
花云晋干咳道:“是,来的日子不长,不太懂事。”
桃花一边憨笑着跟巧娘打招呼,一边偷偷瞪卫羧。
不巧又被屋外的卫羧看见了。
卫羧整个人都非常难受。
柳如意说要去看药田,大家就一块去。他身子有些虚,走不得远路,索性药田就在屋外不远的地方,穿过一条田埂路就到了。
秦笙来到野地里,当真就成了脱缰的野马,一溜烟就跑远了。跟她一样大的阿齐追在后面,拼尽全力也追赶不上。
于是整个田埂上都回荡着秦笙清冽的笑声。
春泥留下来帮文忠一家人料理午饭,桃花则跟着他们。他比灏苍还高,走得也不慢,背影看上去竟不像个姑娘,而且一出门就不停打断花云晋和柳如意的聊天。
柳如意道:“这乡下的空气的确清新许多。”
花云晋道:“是啊,这会子日头还没上来,出来散散步是最好的。”
桃花道:“柳公子道这空气清新,其实是牛粪里有青草的味道,但依然是牛粪。”
“……”
片刻后。
柳如意道:“我们何时摘野菜?”
花云晋道:“待会可以先摘一些,我先教你如何分辨。”
桃花道:“柳公子当心别摘到乌头,碰一下就会口吐白沫全身抽搐着倒下呢。”
“……”
片刻后。
柳如意道:“这令我想起靖节先生的诗来,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桃花道:“别了柳公子,夜壶你都受不了,就别学田园归隐那套了,且喧嚣着呢。”
卫羧走在后面,实在忍无可忍。这桃花姑娘跟花云晋纠缠不清也就罢了,柳如意是花家的客人,她也能这样口无遮拦的?
他这就要上去说道两句,没想到柳如意忽地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灏苍,你原来是这般讨厌我的吗?”
此言一出,不仅卫羧僵在了原地,灏苍也石化了。
“你……你何时看出是我……”
柳如意道:“我又不瞎,不过让你三分罢了。”
灏苍转头去看花云晋,却见这人脸上也是一副看戏的表情。
再一转身,后面的卫羧一脸看怪物的表情看着他。
灏苍希望自己是田里的一根萝卜,安静地待在坑里,屹立不摇。
花云晋道:“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啊。”
他拍拍可怜巴巴的灏苍,和柳如意接着向前走去。
卫羧走过来,道:“苍兄弟,你这是怎么了,想不开吗?”
灏苍一拍卫羧肩膀,道:“卫兄,手痒,想跟你切磋一下。”
卫羧福至心灵,觉得灏苍的确是想不开。
十招过后。
灏苍道:“卫兄!不用尽全力,是不是看不起我!”
卫羧道:“抱歉,总觉得你是女人,跟女人打架不好用全力。”
灏苍道:“好啊,不仅看不起我,还看不起女人!”
卫羧一脸懵逼地用尽了全力。
灏苍得偿所愿地变成了田地里的一棵倒栽萝卜。
柳如意和花云晋到了地里,秦笙和阿齐已经玩了好一会了。秦笙拿草编了蚂蚱,那是灏苍教她的,这会她又在教阿齐。
然而阿齐手笨,怎么也学不会,还把自己给绕晕了,秦笙气得直跺脚,发完了火,又坐下去接着教。
文忠忙着收药材,花云晋就教着柳如意分辨野菜,这个是荠菜,那个是蒲公英,这种是蓬蒿,那种是桔梗。
柳如意采不了多少就累了,在一旁树下乘凉。看着开阔的田野,心情也好了许多。
灏苍像个没事人一样回来,也不在意自己钗斜鬓乱,将头发散开随意一束,就投入到摘野菜的大业中去。
文忠见他手脚麻利,还有闲工夫捉个蚂蚱蛐蛐给秦笙和阿齐玩,便跟花云晋道:“这是新来的丫头?挺能干啊,一看便是我们这种庄稼人。”
花云晋看了一眼忙中有序的灏苍,笑道:“是,她是我屋里的人。”
文忠听了,了然地笑笑。
这话不知怎的就飘到灏苍的耳朵里,灏苍的心也连带着飞上了天。
顿时心情就晴空万里。
日头刚起来,他已经采了满满一篓野菜,比卫羧采的多得多,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场子。花云晋瞧他开心都溢在脸上,心里也喜乐许多。
初秋的日头还是毒的,晌午他们就回家去,准备吃巧娘的柴火鸡。
巧娘人如其名,有一双出神入化的巧手,不仅寻常饭食做得好,点心也是十分拿手。
众人回家时,屋子里都是柴火鸡的香气,灶台上放着糯米团子和绿豆羹,都是其貌不扬的点心。
柳如意折腾了一上午,已经十分累了,味觉全被柴火鸡吸引,反倒不怎么想吃那点心,没想到灏苍和秦笙两个过去就把点心塞了两嘴,活像两只等着过冬的仓鼠。卫羧见他们上了手,跟着也没放过自己的嘴。
花云晋也展现了他吃得斯文但吃得飞快的能力,解决了两块绿豆羹才来得及抬头道:“不吃吗?很好吃的。”
柳如意只得拿起了最后一块绿豆羹。
然后他就恨不得再吃十块。
这会子,柴火鸡也开锅了。巧娘往锅里撒了一把韭菜,又拿小碗装了四碗不同样式的咸菜,将用盐和醋简单拌过的蒲公英也放到灶台上,道:“开饭了。”
柳如意目瞪口呆地道:“就这样?不盛出来?”
巧娘道:“公子,我们家都是就着灶台直接吃的。”
那边厢众人已经端着米饭,就像一群嗷嗷待哺的小兽,巧娘就拿着锅铲,给他们每人一大勺子鸡肉。
实在是太香了,柳如意也忍不住端起了碗。
热腾腾的汤汁浸透到了米饭里,其上的鸡肉香嫩可口。配的咸菜每一种都是不同的味道,脆爽的黄瓜,咸香的芥菜疙瘩,酸辣的豆角,还有甜辣的腌萝卜。蒲公英带着些许苦味,但更多地令人想起方才刚刚漫步的田埂,和野地里泥土的芬芳。
要是不联想到牛粪就更好了。
柳如意连吃了三碗饭,撑得动弹不得,也不嫌弃那绣花被子了,钻进去就开始了愉快的午睡。
阳光从窗框映照进来,将他拢起来,是如此温暖。皂角的香味和阳光的味道混在一起,令人安心。不一会,柳如意便睡着了。
另一边,淘了一上午的秦笙也睡着了。阿齐终于会用草编蚂蚱了,他编了一个,放在秦笙的枕边,就去田里帮忙了。卫羧给了灏苍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也跟去帮忙了。
花云晋让巧娘自己歇着去,就和灏苍一起去房顶看新晒的药材。房顶上不仅有药材,还有柴火堆成的小屋。他挑着药,忽地道:“你觉得如意高兴吗?”
灏苍道:“要是我不说牛粪的话,他应该比现在还高兴。”
花云晋道:“他活不到喝我的及冠酒了。”
灏苍愣住了。
花云晋道:“这是我喜欢的地方,我想他应该也会喜欢。可那又有什么用。”
灏苍道:“自然是有用的。至少今日的事,他死了也不会忘记。”
他说着便从后面搂住花云晋。
晌午,各家都在午睡,就算有人看见,灏苍也不怕。
他道:“人这辈子总会过去,所以才要尽可能地跟喜欢的人在一块,做喜欢做的事儿。”
花云晋靠在他怀里,道:“我以前不知道,你这么会干活。”
灏苍道:“我好歹也是庄稼地里长起来的野孩子,不会干活可是要打板子的。”
花云晋道:“怎么会,你娘可是秦眠。”
灏苍叹了口气,道:“小花,我是不是从来没有跟你说过我小时候的事?”
花云晋没说话,灏苍却能感受到他斜了自己一眼。他笑道:“是我的罪过了,原本是从未提起过,如今提起来,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他拉着花云晋靠着柴火堆坐下,头上的木桩子刚好可以遮挡太阳。
他想了想,道:“该从何说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