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白首太玄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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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闹了一早上，又落下许多事没做。灏苍仍抽空去了趟阿虎家的酒坊。
秦老六当真欠了酒钱，还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也难怪他要被挑唆着来医馆闹了。
秦家的亲戚们见捞不到什么好处，都埋怨秦老六窝囊，吵吵着以后再不管他家的事了。他气得要命，当天晚上又去喝酒。
不过这回换了个酒馆。
灏苍便趁着他醉酒，扮成黑无常的样子，手里拿着个襁褓，到巷子里堵他。
把秦老六吓了个半死，屎尿横流，瘫在地上真成了一团烂泥。
灏苍捏着那襁褓，怪里怪气道：“你作恶多端，耗损命数，才克死了自己的儿子，若今后还不好生料理家务，疼爱妻女，便只剩七日命数。七日之后，我黑无常必来取你狗命，入拔舌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秦老六跪在地上拼命磕头称是。
灏苍想，不赖，好歹还怕死。
他回去跟花云晋说了这事，花云晋道：“你怎么把衣服换了才回来，想看。”
果然花大少爷的关注点又跑偏了。
花云晋又道：“你说要把秦丫头送到隐都去，我想了想，也不是不可行。二丫她们，若秦家养不活，咱们家可以收一两个，柳员外家也正缺用人，刘氏去比守着地要宽裕得多，还能得空照顾小的。扬州的妩月楼也是武林四大门派之一，只收女子，不习武只修舞艺琴艺也是好的。还有昨日城南的王家来给老祖宗拿药，也说想要个乖巧的丫头陪着，他家老太太我治了多年了，是个修佛的，心善……”
他把心里盘算的事细细说了，却见灏苍呆呆地看着自己，魂像是没了一般，忍不住道：“我在跟你说正事，想什么呢！”
灏苍猛地抱紧了他，道：“小花，你怎么这么好呀。”
花云晋给他抱着，嗔道：“你当她只是你徒弟啊？”
他揉了揉灏苍的后脑勺，又将高高束起的马尾拿在手里玩，道：“刘氏听说了那事后就不大好，明日得再劝劝她。你也好好同丫头说说吧。”
这几日事多，他们一直住在医馆，今日好容易回了趟家仔细梳洗了一番。这会，花云晋已经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说完这些话，就睡了过去。
灏苍小心翼翼地替他除了外衣，放到榻上掖好被子。
花云晋眼下仍是青着，很是憔悴。明日总算不是那么忙了，灏苍想让他多睡会，便点了安魂香。
花云晋果然睡得极沉，直到柴胡来通报都没醒。
灏苍在院子里晨练，出了一身汗，正光着膀子擦身，只听柴胡道：“秦嫂子不见了！”
灏苍一惊，帕子掉在了地上。
花云晋迷迷糊糊地醒来，问：“什么时辰了？”
这会子刚刚卯时，花云晋揉了揉太阳穴，道：“怎么回事，你且细细说来。”
这几日刘氏一直在医馆住，为了避嫌，一直都是半夏在照顾她，半夏心直口快，秦家来医馆闹事，她气不过，说了几句，都被刘氏听了去，在被子里偷偷抹泪。
花云晋才说她不大好。
柴胡道：“昨日半夏守着她，见她睡熟了才去歇息。不想今早起来查看，床铺就空了，还是冷的，想是昨夜偷偷走的。”
花云晋道：“许是回家去了，派人去秦家看了吗？”
柴胡道：“还没，急着来报告少爷了。”
花云晋道：“你先来告诉我，有何用处？”
他匆匆披了外衣想往外走，忽地一顿，道：“她白白在医馆住了这些日子，这会子竟走了，怕你心里还高兴呢，又急急忙忙来通报什么？”
柴胡一身冷汗，道：“是麦斛说，柜上少了半抽屉的钩吻，我以为是秦嫂子偷拿的。此事可大可小……”
钩吻便是断肠草，平时医馆用来化淤止痛的，但若是内服……
灏苍忽地如雷灌顶，想到个极坏的可能。花云晋显然跟他想到一块去了，怒道：“什么可大可小，你还要去报官不成！你知道要是误食了钩吻，可是要出人命的！”
灏苍已经站不住了，拔腿就往外跑。
花云晋不拦他，只跟跪在那不敢动的柴胡道：“你速回医馆，通知赵老准备应用物事，就说有人食了钩吻，快！”
柴胡才觉出事情不妙，慌乱道：“少爷，我没想到，没想到会出人命啊……”
花云晋道：“快去办事！若这会还耽搁，你也没脸留在医馆了！”
柴胡拔腿就跑。
花云晋也来不及梳洗了，草草把头发一束就去找王四牵马车。
鹂娘听了前日秦家闹医馆的事，正高兴总算寻着个机会好好羞辱花云晋一番，一大早就往小院去，想趁着他还没去医馆前堵他一堵。
花云晋快步走了出来，跟她打了个照面。鹂娘看他衣衫不整的样子，捂着嘴笑了。
“云晋啊，老爷才走几日，医馆就乱成这副样子，你也不至于如此不修边幅吧？让人看见了，多丢花府的脸……”
她嘴还没闭上，一根银针就飞了过来，给她定在了原地。
花云晋看也不看她一眼就走了。留秋棠在她身边喊“夫人你没事吧”。
灏苍抱着丫头在路上飞奔。
丫头的五个妹妹在家里就已经没气了，整齐地排在炕上，还盖着被子。秦老六瘫在灶台旁，口吐白沫，胸前被菜刀捅了几个窟窿。刘氏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坐着，一身的血，有她自己的，也有秦老六的。
秦家二叔和二婶也惨死家中，尸体上血迹斑斑。
丫头原本也在炕上，但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从炕上摔了下来，手里还握着灏苍送给她的短剑。
许是拿它的时候用力过猛，上面坠着的琉璃花碎了一地。
灏苍用内力挨个拍了过去，毫无反应，他抱着无声无息的丫头，大脑一片空白。
似乎爹娘死时也是这种感觉，久违了。
他咬着牙，捡起地上碎掉的琉璃花，又一掌拍向丫头的后心。
他想，丫头，你一定要活过来。
丫头“哇”地吐了一地，微微睁开眼睛。
灏苍抱起她就向医馆奔去。
秦老六一家八口，最终只有丫头一人活了下来。
衙门去了捕快，细细查看一番，又唤了赵老去验尸。赵老从前干的是仵作的营生。
赵老回来说，丫头的妹妹们都是中了钩吻的毒，毒下在苦菜粥里，那锅里还剩了些，家里却没别处有了，想是刘氏将偷走的钩吻都放了进去。
秦老六和秦二叔一家则是在中毒之后又被砍了几刀，活活疼死的，刘氏没有喝粥，她是自杀。
她甚至还有时间将毒发的女儿们安放在炕上。
整个雀渚镇都惊动了，民风淳朴的雀渚许久未出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大案了。县令马亦庄在升迁的前夕遇上这种事，气得顿足捶胸却毫无办法。因为凶手也跟死了。
灏苍也没想到任劳任怨，总是憨笑着的刘氏能干出这么决绝的事来。
花云晋在为丫头排毒，淡淡道：“她心里，怕是早就没了念想。”
衙门里来人询问时，秦丫头刚醒内多久。
她怔怔地盯着一处不说话，花云晋叫麦斛把衙门的人打发走，她却忽然开口。
“我的妹妹们呢？”
花云晋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才好。
他探了一下丫头的提问，轻声道：“你现在最要紧的是好好休息。”
“她们是不是都死了？”
花云晋一愣，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丫头眼睛红了，道：“娘下药时，我看见了。”
花云晋听她小声却用力地说道：“爹要把二丫和三丫卖到窑子里去，他说我们都是赔钱货，早晚要一个一个卖掉。我竟也觉得这样死了没什么不好。”
“她把爹杀死了，我肚子很痛，可心里却很爽快。”
“我为何没跟着一起死了……”
原来这便是压死刘氏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不到三十岁，生了六个女儿，身体和相貌都被摧残得差不多，在家里抬不起头来。男人不顶事，就盼有个儿子翻身，好不容易有个儿子，却一生下来就死了。
秦老六说要卖女儿，叫她彻底绝望了。
该去怨她什么呢？
花云晋看着丫头，道：“你知道你师父为何要教你学武吗？”
丫头听花云晋提起灏苍，那泛着死气的瞳中才有了些许微光。
花云晋接着道：“他希望你能有自己的志向，能不为庸人的闲言碎语所动，能摆脱苦痛的命运。”
他取了帕子将丫头的脸擦干，道：“你的将来还很长，不要为了坑你害你之人枉送了性命，也别为了这样的人伤害自己。”
他看着丫头的眼睛越来越红，大颗大颗的泪水从中流出，依然坚定地说了下去：
“纵使前路漂泊，也要为了自己心里的道义奋然前行。”
花云晋抱起嚎啕大哭的丫头，任凭她将内心的无助与绝望宣泄出来。
“别怕，从今往后，我和你师父便是你的家人。”
门外，灏苍独自靠墙席地而坐，正在小心翼翼地拼着什么东西。
他很专注，仿佛没注意到屋内的哭声是何时停止的。
花云晋推门出来，身上还披着早上出来时随手拿的那件外衣。
“她没事了。”
他在灏苍身边坐下，灏苍轻轻地点了点头，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
那细长的手指，正在努力拼凑着一朵破碎的琉璃花。
最后一片花瓣被轻轻安放回去，灏苍放下了手。
他捂住脸，深吸了一口气。
“小花，多亏有你。”
花云晋道：“不用你谢，我说这些，也是为了我自己。”
他往灏苍那里靠了靠，接过那朵琉璃花，道：“父亲走之前，问我自己的医道是什么，想来，我并不十分清楚。从前我只知道治身体上的病，但人心里生了病，这世道生了病，又该如何。”
灏苍默默地将花云晋搂了起来。
花云晋道：“如今，我依然不甚明白。可我还记得你对我说过的话。这世上的人有我来救，你便……”
“我便只管来救你。”
灏苍道。
他抱紧花云晋，就像抱着一件稀世珍宝。
“如此，我便无所畏惧。”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白首太玄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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