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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桃之夭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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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老爷的早膳用的非常不顺心。
鹂娘絮絮叨叨地在说昨日的事,费心费力地给大少爷找了通房丫头结果人家不领情云云,边说边抹眼泪,真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昨天夜里本就说了一遍,他搪塞过去,没想到早上还要接着来。
像是非要讨个说法了。
花如晦把碗一摔,道:“他大了,自然有自己的主意,你操那些心做什么!”
鹂娘张着嘴愣在那,说了一半的话硬生生地噎回去。
春泥正好来回事,带着如沐春风的笑意,道:“老爷,大少爷今儿身子不爽利,说是不去医馆了。”
花如晦道:“怎的突然病了?”
春泥道:“少爷说只是有些虚软,自己应付的来,叫老爷不必挂心。”
鹂娘听到这里,心想莫不是跟昨夜翠翠下的药有关,神色不由一变,身子也蹦直了。这当然没逃过花老爷的眼睛,他看向鹂娘,道:“你们难道对晋儿用了什么药了?”
鹂娘陪笑道:“不过是些助兴的药罢了,当时见晋儿没什么反应,以为不起作用,想来应该不是为这个吧。”
不曾想花老爷竟发起怒来,道:“胡闹!晋儿常年试药,你知道他身体是何状况,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可知即便是寻常药物,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像今天这样只是身子不爽,你该烧高香了!”
鹂娘眼泪汪汪,道:“老爷你也不曾说过,我哪里知道这些!我倒宁可替他病了,也免得老爷这样怪我!”
“还不是你自作主张!如今又来说这些!”
花如晦平素一直顺着鹂娘,鹂娘便以为只要埋怨几句,花老爷必会着急心疼地哄她,却不料触了他的逆鳞,让他彻底动怒了。
只听花如晦又道:“你真替他病也就罢了,可知如今医馆正是缺人的时候,他又是挑大梁的人,手头一天要过多少病人。你病得起,他病得起吗?以后没事少去招惹他,这些事以后也别提了!”
他一拍桌子,饭也不吃,摔门走了。
边走边跟春泥道:“你赶紧让麦斛先去医馆知会赵老,今天大少爷不在,打点上下,多做准备。”
春泥应声,快步走了,鹂娘怔怔地坐在桌边,半晌没说出来话。一旁的花云寒却自顾自地吃得香甜,末了将碗往桌上一扔,道:“娘,我吃饱了。”
鹂娘见他一副事不关己得样子,登时气愤委屈全往他身上撒,哭道:“你还吃!你哥哥都把脚踩在咱们头上了!”
花云寒道:“如今医馆有一半靠哥哥撑着,他往咱脑袋上踩一脚不是太容易了吗?只是这回是娘觉得人家不中用,自己把脑袋送上去的。”
他这番话让鹂娘陷入了沉思。
“秋棠,当初你也说大少爷是个好相处的人吧。”
一旁伺候着的秋棠一惊,鹂娘的巴掌就招呼过来了。
鹂娘气得牙根痒,赏了秋棠几个巴掌,让她滚出去了,心里还在想,原本觉得老爷偏疼寒儿,将来这家产必少不了他的,那大少爷也不足为惧,如今看来,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花云晋毕竟医术在那,花老爷用的地方多着,医馆竟也离不开他,这地位非轻易撼动得了的,得想想办法。
花云寒见母亲坐在那沉思,脸上阴晴不定,似是在打算着什么,翻了个白眼,道:“我上学去了。”
鹂娘回过神来,道:“不是请了先生么,又要去哪上学。”
花云寒道:“爹昨个给了我鹤汀书院的拜帖,自是要去那了。”
“你又去劳什子书院?”鹂娘不耐烦地呵斥道,“还不赶紧去跟着你爹学学医术,不然将来这医馆可是要白送给那贱人的儿子了!”
花云寒道:“娘这话说得晚了,哥哥比我早修习那么多年,要与他争本就难。何况如今爹爹给了拜帖,我若不去读书,岂不是辜负了他一番心意。”
鹂娘听到这,又是好一段沉默。花云寒拉过母亲的手,柔顺地安慰道:“去读书,未尝不是另辟蹊径的办法,将来考了功名,那可比区区大夫地位高多了。”
“我的乖儿子,亏你有心。”鹂娘将花云寒揉进怀里,道“你大可放心去读书,宅子里的事,有我呢。”
花云寒应了,帮鹂娘拭去泪滴,又柔声道:“那我去了。”便转身出门了。
鹂娘没看见他转身的一瞬,眼神已是极度冰冷。
这么多年,母亲还是恶毒又愚蠢,他已经厌倦了哄她。
他不是个物件,不是父亲拿来展示亲情的道具,更不是母亲用来赚取地位的筹码。
耳边又响起那个人的话:
“人要先看不起自己,才会觉得别人看不起。”
他不爱读书,可他必须要将什么握在手里,要有看得起自己,也让别人看得起的底气。
他早晚,要他们再掌控不了自己。
忍冬一大早就收拾了东西去花云晋的院子,这会正要来主院回鹂娘。
正巧就在廊下和花云寒碰了个脸对脸。
她下意识就垂下头行礼,被花云寒扶了手肘。
“冬儿姐姐是要去见母亲?”
忍冬点了点头,花云寒想去拉忍冬的手,被她轻轻回避开了。
“二少爷,府里人多眼杂,别被看了去。”
她声音也是轻轻的,在花云寒耳朵里很是舒服。他笑了笑,收回了手,道:“母亲如今正在气头上,我去回了就行,冬儿姐姐不必去了。”
忍冬一愣,见花云寒虽是笑着,眉宇间却有些愁意,和他的年纪很不相符。
她本就比花云寒大几岁,将他当弟弟看待,心下起了怜惜,不由道:“是因为昨日之事?”
花云晋道:“是我不中用,害母亲难过。冬儿姐姐不必把昨日的事放在心上,只管好好跟着哥哥,将来自然有享福的时候。”
忍冬见他强颜欢笑,心中不忍,但她平素就是害羞的性子,这会更加嘴拙起来,不知如何安慰,只道:“这会子你还想我的事,你自己才是要好好的。”
花云寒像是要伸出手去,终是缩了回去,只拿一双幽深的瞳脉脉地将忍冬拢起。
“冬儿姐姐对我好,我会一直记得。”
忍冬像是被那眼神激到,恍惚又匆忙地道:“我该回去了。”
花云晋见她逃也似的走了,无趣地撇撇嘴,收回了笑容。
灏苍练了一早上的剑,发了一身汗,就提了通水在院子里,光着膀子准备清爽一下。
天气很好,花云晋坐在门口看书,他赤着脚,只在身上披了件厚锦的外衣。
灏苍一边拿巾子擦身上,一边道:“天还寒着呢,去把鞋穿上。”
花云晋斜了他一眼,灏苍只得去给他拿鞋,还来不及穿上上衣。
他边走边像老妈子一样絮絮叨叨道:“好容易歇一天,一大早就捧着个书,好好放松一下,能要了你的命不成。”
话说到这,他还是没脾气地给这位祖宗穿袜子和鞋。花云晋看着他的马尾,道:“你再不把衣服穿好,忍冬怕是要在门口站上一天。”
灏苍一愣,朝门口看去,果然瞧见忍冬那一截水色的裙摆。他三下五除二地把花云晋的鞋子穿上,才去拿了挂在树杈上的衣服。
忍冬这才伸了半个脑袋进来观望,脸颊已似染了胭脂。灏苍见她这副模样,忍不住调戏道:“忍冬今儿的粉擦的哪家的,红得鲜亮。”
不说还好,这下忍冬的脸更红了。花云晋嗔道:“你还让不让人家进来了。”
这会,马夫王四来了。他干活利落勤快,走起来脚下生风,拉着一箱东西就进来了。
还没忘跟门口的忍冬打了招呼。
“大少爷,您要的东西。”
灏苍心道,嚯,又背着我败了什么东西回来了。
脸上却带着笑走过去,道:“四叔辛苦了,我来吧。”
箱子翻开,灏苍就跟被点了穴似的定在了那。
忍冬可算走了进来,想搭把手,一瞅那箱子,不由得“咦”了一声。
那边厢王四快嘴道:“大少爷,清心观也没那么多桃木剑,准备了几日,没耽误您事吧。”
花云晋仍端正地坐在那,头也不抬,道:“无妨。”
灏苍这才回头去看他,见他大半张脸都被书挡住了,只有露出的耳朵尖泛着微微的红。
真是,太可爱了。
忍冬不知道两人兜兜转转的心思,但见着灏苍将目光洒向花云晋,嘴角微微挑起一个柔软的弧度,竟也有些痴了。
只有王四是一心办事的,从身上有拿出个纸包,塞给灏苍,道:“还有这个,瞿记酒厮的酒曲。”
灏苍道:“是啊,开春了,该酿新酒了。”
对着王四说话,眼睛却仍盯着花云晋。
王四事办完了,又是飞快地走了。
花云晋从书后露出两只眼睛来,道:“王四都走了,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收拾了,放在院子里碍事。”
灏苍从善如流地道:“是。”
快走到自己门口时,他听见忍冬轻轻地笑起来。
悦耳又轻柔的女孩子的笑声。
忍冬道:“少爷和苍哥儿一直这么要好。”
花云晋看着忍冬,没有放过那转瞬即逝的哀愁。
他把书扔到一边,道:“灏苍,去把我的棋盘拿出来。”
灏苍从自己屋里伸出个脑袋来,道:“哟,想开啦。”
花云晋犀利的眼神让他把后面的话全咽了回去,手脚麻利地去给这位祖宗拿棋盘。
忍冬道:“我来吧。”
花云晋道:“你别管他,过来坐。”
忍冬仍很拘谨,道:“不如我泡些茶来。”
灏苍正端了棋盘出来,道:“忍冬姑娘,你就坐着吧,今儿就专心陪少爷下棋。你棋艺高超,整个府里都知道。少爷正想讨教一番呢,是吧?”
“就你多嘴。”花云晋怒道,但看着忍冬的眸里仍满是笑意。
忍冬才终于安心地坐下了。
那边厢花云寒带着竹衣去了鹤汀书院。
他穿过长长的走廊,径直走到陈有任的书房。中间有人从学堂里探出脑袋来,好奇地张望,他看也不看一眼。
陈有任看了拜帖,又审视了一番花云寒,道:“即便你是花神医的儿子,这书院里的规矩也是要守的,若多次犯错或课业不过,都是不能留的。”
他说着便指了指墙上贴着的写得密密麻麻的戒规。花云寒看过去,大抵都是些“不可在廊下喧哗”,“不可顶撞夫子”之类的老话,唯有一句比其他字似乎要大些,写着“不可有龙阳断袖之行”。
花云寒只觉得好笑,陈有任让他先去学堂认识一下同窗,他刚出门就听见有人用轻慢地口气道:“你瞧他,娘们兮兮的。”
他登时有些生气,却听见个清亮的声音道:“我不过晚来些,就有人在这嚼人舌根,好不下作。”
只见个一身绿衣,头系玉带的公子立在走廊另一边,拿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斜着那些在学堂里探头探脑的人。
绿色被翠翠穿了很是俗气,但穿在他身上,却有种说不出的倨傲味道。
“柳、柳如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