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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将奈公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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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花如晦就知道了这件事,把花云晋叫到书房去问话。
花云晋进门,花如晦正坐在书案前按着自己的晴明穴,见他进来,直起身子道:“那两家打点好了?”
花云晋道:“雇车把人送回去了,给了二钱银子并十粒玉露丸。”
花如晦点点头,道:“你这个弟弟,做事过激了些,沉不住气。倒是有些脾性。”
花云晋没理他,到门口的小几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敦敦敦”地喝下。
花如晦:“……”
花云晋喝完,把杯子拍在桌子上,道:“你把人家当金丝雀养在家里玩,人家可没这样的志向。”
他起身就往外走,边走边道:“你们父子的事,本就不该我管,往后你自己看着办。”
花如晦就张着嘴,看着自己的长子走出去了。
花云寒百无聊赖地趴在自己屋子的窗框上,脑袋伸在屋外。
他做了这样的事,险些害了人命,花如晦也不过是骂了他两句,罚他关禁闭半个月。
这不疼不痒的惩罚,如同儿戏,让他也愈发无趣起来。
他最想报复的,也并不是那些人。
忍冬迈着小碎步进了院子,见他脑袋伸在窗外,道:“二少爷,夜间天寒,仔细冻着!”
她是个温婉性子,容易害羞,跟春泥很不一样,穿着身水绿的襦裙,像棵娇嫩的碧草。自从支给鹂娘做贴身丫鬟后,忍冬就常常出入花云寒的院子,在这府里也与花云寒更相熟。
花云寒有个贴身小厮叫竹衣,这会正在给花云寒烧洗脚水,见忍冬来了,赶紧迎出来,满脸笑意地道:“忍冬姐姐来啦。”
花云寒见两人熟络,眼神一冷,道:“你倒殷勤。”
竹衣胆小,迈出的脚步又缩了回去。忍冬见状,紧赶两步,道:“二少爷,我来是有好事,怪不得竹衣高兴。”
花云寒用胳膊肘撑着自己的脸,好整以暇地道:“哦?什么好事?”
忍冬拿出张名帖,道:“这是给鹤汀书院的名帖,老爷跟陈有任夫子是多年的好友,说二少爷若真想读书便去书院,也可多一些交际。若不想去,也不打紧,我便去回了老爷。”
花云寒眼珠子转了个圈,又垂了眼眸忖了片刻,忍冬以为他是要发脾气不答应,不曾想他抬起头来,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意,道:“好,给我吧。”
忍冬进了内室,将名帖恭敬地递给花云寒,没想到花云寒伸出来拿名帖的手直接抓住了她那削葱似的柔夷。忍冬吓得想缩回手,花云寒抓得更紧了,人也凑了过来,用好看的漆黑的瞳看着她。
“冬儿姐姐,我娘想给我找个通房丫头,你是知道的。”
忍冬一愣,接着双颊一下子就红了。
她听见花云寒带着些鼻音柔声道:“我不喜欢外人,你就很好。冬儿姐姐,你最心疼我了,对吗?”
忍冬像着了魔一般,再也动不了了。
花云晋回了自己的小院,灏苍去处理善后的事了,打点事主家里,取药箱,送受了惊吓的丫头回家,忙完这些,不知要到什么时辰才会回来。
然而此刻院子里竟不是空无一人,反而灯火通明。
鹂娘坐在花云晋惯常坐的书案前,见他走进来,露出微笑。
“晋儿不仅医术小有所成,书法写的也不错。”
花云晋看了一眼一旁伺候的婢女,一个是秋棠,另一个没有见过,着一身翠绿薄纱裙,眼下洒着胭脂,眼睛小鹿一般。一直伺候鹂娘的忍冬却不在。
他走到一旁的软塌坐下,也弯起嘴角,柔声道:“不知二娘晚上要来,我这没个人伺候,多有怠慢。”
鹂娘道:“都是一家人,何必这么见外。再说,我瞅着你没人伺候,特意给你找了个。翠翠,来。”
那叫翠翠的婢女从花云晋一进来就盯着他看,这会眼神更加娇柔了,轻飘飘地走到花云晋身边,道:“见过大少爷。”
花云晋见她笑容燕燕,给自己倒了杯茶递了过来,便接过来喝了,道:“难为二娘想着。”
鹂娘见他喝了,满意地笑了起来,道:“你喜欢自然好。你年纪也不小了,身边总得有个体己的人伺候。我看你这耳房还空着,不如收拾出来给翠翠。”
花云晋道:“好啊。”
鹂娘该说的都说了,站起身来,道:“天色不早,我也不久呆,先回去了。”
花云晋道:“恭送二娘。”
鹂娘扭着杨柳细腰走了。
花云晋把玩着茶杯,一言不发。翠翠见状,凑上来道:“大少爷,奴家服侍您就寝吧。”
她伸了涂着蔻丹的手指要去扶花云晋,被他轻轻向旁一闪躲开了。翠翠一愣,见花云晋从软塌旁的小桌抽屉里拿出一个卷起的布包,摊开来是大大小小的银针和小刀。
翠翠心下暗惊,花云晋却仍待着如沐春风的微笑,道:“时间还早,急什么。”
翠翠看着花云晋摆弄着银针,强自镇定道:“大少爷,这是要做什么?”
花云晋道:“也没什么,听说以针刺穴有益于房事,今儿不如借你的身子一试。”
翠翠脸一僵,道:“是……吗,奴家不晓得……”
花云晋拿着针欺进她,道:“试试看,不就晓得了。你连含春笑都用上了,可惜这药对我没什么效果,若不能得趣不是很可惜?”
翠翠脸色整个变了,道:“奴家,奴家还是先去收拾下耳房吧。”
花云晋退回来,悠闲地靠在软塌上,道:“也好。门锁提一下就开,你去吧。”
翠翠几乎是拔腿就跑。她先前来时就想进那耳房,收拾妥当了好办事,她听鹂娘说大少爷是个温和好相处的人,这么多年别说男女之事,就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便以为略施些手段即可将他治的服服帖帖的,没想到碰到这么个难啃的骨头。
她快步走到耳房前,果然先前怎么也打不开的锁只需轻轻一提便开了。翠翠仍在想该怎么对付这位大少爷,没注意看眼前的一切,闷着头就进去了,结果撞到个硬实的物事。她定睛一看,整个人就仿佛被点了穴般定在了原地。
“啊!!!!!!”
花云晋将茶壶里的水倒掉,悠闲地走到橱柜里,拿出个青瓷的酒瓶来,给自己倒了一杯。
那边厢花云寒正要去尝忍冬粉嫩的樱唇,就听见隔壁的院子吵吵了起来。
忍冬醒了过来似的一颤,道:“是夫人那边的动静。”
花云寒见她急切地收回了手,眸中划过一丝恼怒,但他仍笑起来,道:“这么着急,那咱们就去看看好了。”
“少爷,我……”忍冬似乎觉得方才的举动有些逾矩,花云寒道:“我有些着急了,冬儿姐姐莫放在心上。”
他安慰似的拍了拍忍冬的手,先一步走了。忍冬看着他的背影,紧赶两步跟了上去。
两人到了主院,看见方才还在花云晋房里的翠翠正坐在地上哭,鹂娘黑着脸正在训斥她。
“赎你回来,就为了办这么点事,你竟连一晚上也呆不了?”
那翠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道:“鹂姐姐,这事我办不了了,你寻个别人吧,明日我仍回养春院去,干那旧营生了!”
鹂娘道:“谁是你姐姐?你仔细自己说的话!”
翠翠道:“好夫人,好夫人,你放我回去吧。”
花云寒看了半天戏,拉了忍冬的手进去,道:“娘怎么气成这样?”
鹂娘眼尖,看见两人牵着的手,忍冬想松开,却已经迟了,只好低着头任花云寒拉她进去。鹂娘靠回凭几,道:“为了个不争气的奴婢。”
她又瞪着翠翠,道:“大少爷是什么妖魔鬼怪,你要这般怕他?我不信,你看见什么了,也带我去看看!”
“没什么,不过是些医用的尸骨罢了,平日里放在耳房里,吓着翠翠姑娘了。”
花云晋抱着肩膀,玄色的外衣掉到了胳膊肘,他斜斜地靠在院门上,睫毛上因天晚而有了些水气,显得格外慵懒。
鹂娘听他这话,哪里还不知道那房里是什么东西,只暗自咬紧了牙关,笑道:“是娘给你选的奴婢不争气,改日娘再给你选一个。”
花云晋道:“原是我古怪,怪不得翠翠姑娘。不过我每日里与病患打交道,少不得要碰些尸首血肉的,姑娘们觉得那是脏东西,不愿与我亲近,也是正常。”
鹂娘干笑道:“你是这府里的大少爷,只管自己喜欢便是,姑娘们久而久之,也就喜欢了。哪能身边一直没个人呢。”
花云晋道:“谁说不是呢,我思来想去,觉得只有府里待过几年的姑娘最知道我的脾性,也就不劳烦二娘再费心去找了。”
“哦?你看上谁了?跟二娘说就是,二娘都依你。”
花云晋看着被花云寒拉着的忍冬,道:“忍冬就很好。与我年纪相仿,在府里呆的也是最久的。”
花云寒和忍冬都是一愣,忍冬不由自主地看向花云寒,花云寒像是注意到了似的捏了捏她的手,道:“我原本来就是想请娘将冬儿姐姐指给我,冬儿姐姐是府里对我最好的人,我眼里也容不下旁人了。只是长少有序,若哥哥也喜欢,我也只能……”
话罢,花云寒露出副为难的样子。
不料花云晋干脆道:“好,那我就却之不恭,收下忍冬了。”
鹂娘和花云寒都没料到花云晋会这么说,一下子竟接不上话。
花云晋不管他们,道:“时候不早,不打扰二娘休息了。忍冬,走了。”
他转身就走,忍冬只得松开了花云寒的手,跟了上去。
走之前,她回头看了花云寒一眼。花云寒回以微笑。
微笑里带着些苦涩。
两人走了,鹂娘气急,起身去踹了翠翠两脚。
花云寒道:“娘何必这么生气。”
鹂娘道:“你也是好脾气,就这么让人把女人抢走了!”
花云寒道:“哥哥喜欢,我有什么办法。”
他心里却想,是我的终究会是我的。
即使没有多喜欢,也断不会让给旁人。
灏苍收拾完残局回来,已经是半夜了。
他一回来,就对上已经喝得微醺的花云晋,和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战战兢兢的忍冬。
忍冬把今天的事说了,他又好气又好笑,又不能表现在脸上,只好赶她先去自己屋子睡了,明日再把东西搬进来。
他把院门关好,进了屋,也看见了书案上那副字。他好奇地走过去看,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堕河而死,当奈公何。”
灏苍笑道:“哪一位先生如此有趣,不让他过河偏要过,结果竟真的死了。”
花云晋拿湿漉漉的眸子瞥他,道:“遍地都是这种先生,又可气又好笑。”
灏苍去把他抱起来,道:“既然遍地都是,你管他作甚,随他们去。”
花云晋心里想,要是能不让你这么晚回来,我就随他们去了。
他把头贴在灏苍胸口,道:“什么东西在震,弄得我头疼。”
灏苍道:“祖宗,那是我的心口,要是不震,那你就该心疼了。”
花云晋靠在那里,支支吾吾地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灏苍看那一桌子的瓷瓶,道:“祖宗,你不会把我私藏的竹叶青都喝了吧。”
花云晋没回话,倒是在他怀里笑得很开心。
灏苍只得没脾气地抱他到寝室。
被安放到塌上时,灏苍听见花云晋小声道:“开春了,咱们酿新酒吧。”
他垂着眼眉,好看的桃花眼柔柔地看着灏苍。
灏苍就注视着这双眼睛,轻道: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