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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许白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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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去医院。你付钱,然后会有医生和护士照顾你。”她必须要,迅速结束和许戈雅的对话,江之意反复提醒自己。
“我不要。我不去。我不喜欢医院,我不喜欢那个地方,”戈雅拒绝地极快,“我——反正我不去”。
江之意彻底无视了许戈雅的不配合和不情愿。
不管不顾掏出手机,在屏幕上输入号码,手指动地飞快,她迫切地,想摆脱这个移动的,会产生噪音的,惑人心智的,变扭至极的大麻烦。“我帮你打给医院。”
“不要……不要打……咳…咳咳,别打,咳”许戈雅挣扎着从用手肘支着身体,想要坐起来,去阻止江之意,去阻止那个极力想让他离开的坏女人。那个无论做什么他都讨厌不起来,就是喜欢得不得了的坏女人。
但是虚弱和饥饿腐蚀了他的身体,抢夺了他的全部力气,他只能像一尾鱼最终一定要落回水中那样,颓然跌回地面;像宿命一样无法摆脱,他逃不掉地心引力的掌控。
——砰!后脑重重撞在了白色墙体上,簌簌地掉下白灰色的墙灰。
“你……你怎么样?”声音微微发颤,江之意无法再继续对戈雅维持冷脸。
她蹲在许戈雅旁边,想伸出手揉他被撞伤的后脑勺,但又一下子像触到什么东西一样,收回手。
转而只给他掖住黑毯子的一个角。
“……”许戈雅没有回答。
不知道是不能回答还是不愿意回答。
继续追问。
“你没事吧?”江之意顾不上其他,把身子靠的更静,想看看他伤在哪。
“痛……”声音很低很委屈。
…………
“你,先进来我家,休息一下吧。”连自己都难以置信,但还是妥协了。
又,再次向一个自己发誓永远都不会有交集的人妥协了。
没骨气!
“唔……可以吗?”小小的不敢相信夹杂着小小的雀跃。
“……请进来吧。”不情不愿。
“好呀,好呀。”得意得叫人咬牙切齿。
这个家伙!
江之意打开门,转身看到戈雅还是坐在地上,没有丝毫想动弹的意思。
???????蹙起眉头。
“我没力气起来,脑袋晕晕的,”许戈雅背靠墙,大大的深黑色瞳孔里,只盛着一汪胆怯和渴望,渴望隐在胆怯后面,“我怕——怕再撞到墙上去,你……你可以拉我起来吗?”
“……”江之意说不出话来。
她该怎么回答,又能怎么回答?
极其不情愿,以至于浓厚的不情愿的情绪,甚至从指间流出来,让许戈雅瞧见了。
毫无遮拦。
但还是得伸出手。
把许戈雅拉起来,“扶”他进了自己的的家,看他得意洋洋地占领自己的沙发上。
反身回去关房门的时候才懊恼,怎么又放这个人进来了。
就算他再可怜,也轮不到自己施舍这份同情心的。
战斗还没开始,她已阵地全失,丢盔弃甲,毫无还手之力。
江之意扶额感叹,又得开始苦恼:该如何处理,旧沙发上的这个即使落魄也与她的旧屋子格格不入的男人了。
江之意站在沙发旁,手足无措,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她回国多年,连自己生病都只是简单地窝在床上裹着棉被生硬地挨着。
她已经失去照顾别人的能力。
但正是这一点令她愉快。或是说欣慰,甚至嘴角微微扯出了一点笑来。
唔,虽然她照顾自己的能力也失去,那又怎样?
她可以为忘记付出任何代价,只要她有。江之意想。
“我想喝水,要热的。”
害怕没有回应,许戈雅又朝江之意轻嚷,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我头还疼呢!”
江之意等不及想离开和许戈雅独处的空间,恰到好处地出现了一个完美借口,“水,热水吗?好。”极为迅速、干脆利落地转身。
然后在狭窄闭塞的小厨房里,等着水烧开。
听水翻滚冒泡,摩擦水壶内壁的声音,像平常一样。
在国外,江之意为了担负她和许戈雅两个人的生活必要开支,身体和精力实在亏空的厉害。
严重失眠。精神衰弱。厌食症。关节炎。
无一不折磨着她,在任何时刻,毫无征兆地出现,再悄悄潜伏,等待下一次出现的完美时机。
有时候江之意也会想,就算许戈雅不失约,不提前离开她,也不辜负她。
她大概也陪不了他几年。她太累了。最后大概会撑到坚持不下去,然后只能被迫选择放弃。
所以无论怎么样,他们的结局都不会像童话故事里写得那样美好。
永远在一起?
呵。
她手上的筹码有限,所以输是必然结局。
没有什么遗憾,也没有什么好感叹。
回国的这些年,江之意比谁都惜命,活得像个十足十的老年人。
生命太美好了,就算没有许戈雅,她也想好好活下去。
享受气泡炸开的旋律,时间爬过去,一切都太过美好且恰到好处。
以至于,江之意快要忘记客厅沙发上的“不速之客”。
之所以是快要,大概是因为心里潜意识确实想忘记,但无奈记性实在太好。
水开了,水壶在小声尖叫。
从橱柜里翻出搬进来时,为防家里来客人添置的一次性纸杯:一个都没用过。
纸杯大概没有保质期吧,江之意想。
把热水从壶里,倒进纸杯里。端出去给他。
然后在沙发上,选了一个离许戈雅最远的位置坐下。
江之意将视线汇聚在墙上的一个模糊的小斑点上,心中无半分天花乱坠,四处游弋的多余思绪。
很平静。
平静极了。
她很明显能察觉到,这室内的除她自己之外的另一双眼睛,正盯着她。
如此聚焦的视线,只要是一个活物,有感觉的活物,都能发现,没什么可稀奇。
她对此无法表现什么反应,除了心中无法避免的,自然而然升腾起来的轻微不适感。
但这不过一种——正常的生理反应。
无论是谁,只要是承受过——那种连眼珠都不曾移动半分,眼皮都不曾掀动一下的集中注视,都会飞快地体会到那种微妙的生理反应。
江之意第一百零一次深切懊悔,当初放许戈雅进门的鲁莽决定。
如果时间回溯,能再给她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
如果,如果,可惜没如果。
就算被不放他进门的心虚内疚和没来由的心痛感,折磨到发狂;也好过现在,被突如其来的共处一室所带来的尴尬、茫然、手足无措、心乱如麻的焦躁感捆住手脚。
好过百倍!
“活该!”江之意在心里小声地唾骂自己。
“该死的同情心!戒掉!必须戒掉!立刻!马上!”
现在最该被同情的人是她自己才对。
但是,有谁来同情可怜的她?
“我家没有退烧药和感冒药,”顿了一下,“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出去——”
“不要,我不要药,你不要出去了……”你就坐在我面前就好,我能这样看着你就好。你这样坐在我面前,比给我打一针杜冷丁效果好上一百倍,“外面冷。”
“我家也没有外伤药,”突兀的停顿“你需要吗?”
“我——不需要。”
“那你什么时候走?我家没有你需要的东西,你也没什么问题。”——“你没有留下来的必要。”,长久的停顿以后,又为了显得和善自然一点,补上一小句,“不是吗?”
“我不需要药,感冒药,退烧药,外伤药,统统不需要。我想喝粥,”又是沉默,可悲的沉默,“你能做给我吗?我饿了。”
“我给你做粥,你喝完了,就会走吗?”
“是!喝完你做的粥我就走。”,许戈雅突然坐直,瞪着江之意,目露凶光,“我有力气了,就走。”
“我家什么都没有,只能做白粥,你可以吃吗?”
许戈雅软软地,向后瘫倒在沙发上“可以的。以前我也常吃的……只要”……是你做的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