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狼者说》赤子的时光

11、流浪（一）

　　下山以后，秋瑾让二郎、三郎照顾好受伤的一郎和海萨，外加收拾行李。自己则将仓库里攒了多年的皮货全部取了出来，加上房契、地契，趁着天还没黑透，全部送去城里的当铺当了。
　　二郎、三郎则按照秋瑾所交代的那样，将地窖里剩余的肉和粮食以及一家人的衣服都打包装了起来。

　　等到他们将东西打包好时，秋瑾也赶着一辆马车回来了。马车上载满了香料，为的是掩盖他们身上的气味。
　　“二郎，你去背你哥哥上车。三郎，你和我一起把行李搬上车。”秋瑾吩咐道，“海萨，你磨蹭什么呢？快点上车！”

　　海萨抱着一个包，低着头，迟疑地走了过来:“秋瑾，这个包……我可以带着吗？”
　　因为马车的载重有限，秋瑾临走时吩咐过，除了吃的、穿的，别的东西都不能带。
　　“这是什么？”秋瑾接过海萨的包，打开一看，顿时一愣。原来，海萨把她的书本还有笔墨纸砚都撞上了。
　　海萨低着头，看起来十分局促。显然，她心里也知道，带上这些东西会非常累赘。
　　秋瑾没有说什么，径直把包往车上一塞，说道:“快上车。”
　　见状，海萨悬着的一颗心一下子落到了肚子里，欢欢喜喜地上了车。

　　借着月光的指引，一家人连夜离开了村庄。秋瑾驾车，四个孩子在马车里互相依偎着睡下了。
　　那一间承载了海萨整个童年的小屋，很快就被抛在了后面。还有那个一家人生活了十年的村庄，热心的地主娘子，娇俏可爱的三姑娘……都被抛在了后面。
　　一行人跋涉在旷野，跋涉在郊外。漫长的流浪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大哥。”过了一会儿，海萨轻声喊道。
　　这时候，二郎和三郎已经睡着了。一郎因为后背疼痛，还清醒着。
　　“海萨，有什么事吗？”一郎问到。
　　“我……真的不是秋瑾的孩子吗？”海萨道。
　　“你开什么玩笑？”一郎顾不上后背疼痛，撑着马车坐了起来，“你当然是妈妈的孩子了。”
　　“可是，为什么……”海萨低下了头。
　　“别胡思乱想了，”一郎道，“难不成听了那个坏女人说的几句莫名其妙的话，你就不相信妈妈了？”
　　“……”海萨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是啊，那个坏女人差点儿把她和哥哥活活煮死，她说的话怎么可以相信呢？
　　但是……

　　月光透过帘子洒进了马车，落在了狼崽子们的手上。准确地说，是手指上。
　　海萨看了看他们的指甲，又看了看自己的指甲，什么也没有说。

　　秋瑾因为担心遇上巫师，一路上尽可能避开太繁华的城市。但又不能去人烟太稀少的地方，因为那些地方容易遇见狼妖。
　　好在秋瑾因为多年的人类生活，看起来充满了烟火气息。加上本身妖力高强，一路大大方方的往前走，居然没有半个人察觉异样。
　　即便偶尔遇到一两个巫师，也是擦肩而过，并没有发生任何冲突，或者引起任何的怀疑。

　　总之，为了不被狼妖找到，秋瑾可以说是绞尽脑汁地带着孩子们漫无目的地流浪着。每到一个地方，总不会停留太久。短则一周，多则半个月，就会离开。
　　不知不觉，他们就流浪了好几个月。

　　这天，一家人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城镇。
　　当时天空正飘着雪花，冷得人直哆嗦。孩子们都有些累了，尤其是海萨，好想烧几桶热水，痛痛快快地洗一个澡再睡一觉。
　　秋瑾就把马车停在客栈门口，让儿子们把行李卸了下来，自己去找老板开了两间房。
　　之前典当财产的时候，秋瑾急着赶路，自然顾不上跟伙计讨价还价，也就没能卖出高价来。眼下不知道一家人还要流浪多久，手里的钱自然要尽可能省着花。
　　三个狼崽子站起来都比秋瑾矮不了多少，又特别壮实，住一间屋子是有些挤。但也只好将就一下了。

　　把行李搬到房间放好以后，秋瑾取了一些粮食和肉交给老板娘，让她帮忙做一下。并再三叮嘱对方，少放油盐、不放辣椒。
　　当然了，加工费是肯定要出的，不过也比客栈的饭菜便宜。但更重要的是，客栈的饭菜油盐太重，对狼崽子们健康不利。

　　秋瑾提了饭菜回到房间时，海萨已经洗完了澡，正趴在床上看书。
　　“海萨，别看了，过来吃饭吧。”秋瑾道，“吃完饭再看。有你最爱吃的兔子腿，还有小米粥。”
　　海萨乖巧地放下书，做到了桌子旁。

　　“海萨，怎么了？”秋瑾见海萨只是呆坐着，也不动筷子，不由得出声问到，“这些都是你喜欢吃的啊。”
　　“秋瑾，”海萨看向了秋瑾，“明天就是冬学开馆的日子了，我的作业已经写完了，还能回去上学吗？”
　　秋瑾沉默了。

　　见状，海萨没有再说什么。径直撕了一条兔子腿，啃了一口，称赞道:“真好吃！”
　　随即又扯下另外一条腿，递到了秋瑾嘴边:“秋瑾，你也吃啊。”
　　“谢谢海萨。”秋瑾接过海萨手里的兔子腿，笑着吃了起来。
　　海萨真的是个非常懂事的孩子，懂事得让秋瑾心疼。

　　海萨睡下以后，秋瑾打算把她换下的脏衣服拿下楼洗。摸着荷包里鼓鼓的，一看，原来是针线包。
　　正纳闷时，猛然看见了放在海萨枕头边上的书包。原来，书包破了一个口子，海萨没有告诉秋瑾，想要自己把它缝上。
　　秋瑾在院子里洗完衣服之后，借着月光将书包缝好了。

　　“你占得地方太多了！”隔壁房间传来了二郎的声音。
　　“你也太小气了吧，”三郎道，“别忘了今天行李都是我背的。”
　　一郎已经睡着了。几个月下来，他背上的伤已经彻底痊愈了，连伤疤都没有留下。

　　雪天自然是不适合驾驶马车的。万一要是马摔一跟头，损失一匹马事小，摔到孩子们事大。于是秋瑾交了一个星期的房钱，打算在这里多住两天，等路不那么滑了以后再赶路。
　　早饭时听邻桌的客人提到外面的山岗上有猛虎，便向小二打听了几句。小二告诉秋瑾，山岗上大概半年前来了一只虎，现在官府正在悬赏。
　　秋瑾虽然不打算跟官府打交道——万一遇见巫师就麻烦了，却也在心里估算起一整只老虎的价钱来。

　　吃完早餐以后，秋瑾让一郎看好妹妹，自己领着二郎、三郎出门去了。
　　三个男孩里，一郎这个大哥哥无疑是性子最沉稳、也最关心海萨的。海萨这几天情绪低落（准确地说，从流浪第一天开始海萨的情绪就一直很低落，只是这几天格外明显），他自然能够看出来。
　　他们住的客栈是镇上最大的，有一个非常宽敞的小院。秋瑾出门以后，他便带着海萨来到院子里堆雪人，希望她能够开心一些。

　　院子里养了几条黑黝黝的看门狗。虽然样子凶悍，但是也知道不能咬客人，反而还十分亲热地蹭海萨的腿。
　　“海萨，你看。这个是妈妈，这个是你，这个是我，这个是二郎，这个是三郎。”一郎和海萨一起，做了五个巴掌大的小雪人。一郎将它们摆在一起，对着海萨一个一个介绍道。
　　至于像不像，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为什么大哥把三哥做得这么圆？”海萨笑了，“因为三哥最胖吗？”
　　“因为他最喜欢吃，”一郎也笑了，“一个人占半张床。”
　　海萨盯着小雪人看了一会儿，道:“大哥，等秋瑾和二哥、三哥回来了，我们来打雪仗吧。”
　　“好啊，”一郎道，“跑一跑，跳一跳，正好也没那么冷了。”

　　海萨将代表自己的那个小雪人拿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秋瑾”小雪人的怀里，满意地笑了。
　　傍晚时分，秋瑾和两个狼崽子回来了。带回来了几件过冬的棉衣和皮袄，还有几本书。

　　秋瑾知道，海萨是八岁入学的，现在（十二岁）已经读完《四书》。如果不是发生了顶顶那件事，她现在应该在读散文和诗歌，跟着先生学习对对子，以及一些浅近的文字、音韵知识。
　　于是，秋瑾先是去附近的私塾问了问先生，然后去书肆给海萨买来了《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五本书。

　　看着崭新的书本，又看看秋瑾冻得通红的手和满是雪花的头顶，海萨突然有一些想哭。
　　“秋瑾，我……”海萨不知道说什么好。
　　秋瑾摸了摸她的头，和蔼地说道:“你开心就好。”

　　得到了朝思暮想的新书，海萨感到自己的天空一下变得明亮了。
　　以前读《三字经》《千家诗》等识字课本时，先生也会教一些练字、炼句、属对、叶韵的基础知识。现在虽然没有先生指教她，但海萨自己每天都能读得很开心。一边阅读，一边抄写和模仿。

　　待到地面的雪化开、路不再那么滑时，秋瑾带着海萨和三个狼崽子重新开始了流浪的生活。

　　这一天，她们来到了另外一个小镇。
　　只见路人一波一波的，争先恐后的往一个方向跑。
　　秋瑾不想多管闲事，只是把马车停在客栈外，儿子们一起把行李搬下来。等安放好了行李出来时，马车里却不见了海萨，顿时吓得秋瑾三魂没了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