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名狼藉》鹿翘

5、姜愿的秘密

　　姜瑜，这是一个她许久未曾使用的名字。

　　她已经习惯了“姜愿”这个名字，习惯了用精致的谎言包装自己，习惯了在人群中游刃有余地扮演着一个又一个角色。

　　直到遇见唐歆吟，所有的伪装顷刻间崩塌。

　　很久以前，姜瑜还未成为姜愿，过着一种看不到光的生活。

　　她在这个地球上的一个阴暗角落长大，学会了用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生存——偷窃、撒谎、编造不存在的故事，游走在别人的情绪中，只为了能活得稍微轻松一些。

　　她不知道什么是爱，也不懂得如何信任别人。

　　但她曾拥有过一段隐秘的温暖——来自一个她根本不认识的人。

　　那时候，她还很年轻，也幸好是年轻。某天，无意间在旧书摊翻到了一本被遗忘的日记本。

　　本子里，密密麻麻地写满了生活琐事，全是关于一个女孩的点滴记忆。每一句话，都透着温柔与珍惜。

　　「今天她穿了一件白色的裙子，风吹起裙摆的时候，我好像听见了心跳的声音。」
　　「她好像很喜欢草莓味的蛋糕，明天我要带她去那家新开的甜品店。」
　　「她生气的样子也很好看，但我还是不想让她生气。」

　　她不清楚这是谁的日记，也不知道它是写给谁的。没有名字，只有几张零碎的人物肖像与风景照。

　　她翻得越来越快，越来越沉迷。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情感，未曾体验过如此柔软的东西。

　　她甚至想，如果有一天，她也能被这样珍惜……是不是就不会觉得自己像一只不见天日的老鼠了？

　　她一页一页地读下去，直到最后几页，笔迹忽然变得凌乱——

　　「她离开了。」
　　「原来就算是再爱一个人，也可能会消失得那么彻底。」
　　「她再也不会回头了。」

　　笔记到此戛然而止。

　　她愣愣地盯着最后一行字，胸口涌上一阵莫名的酸涩。

　　她想知道，这个被珍视的女孩到底是谁？她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吗？但她没想到，许多年后，自己竟然真的遇到了她。

　　在那场灯光璀璨的酒会上，姜愿在人群中看见唐歆吟的第一眼，就认出了她。她的气质、她的神态、甚至偶尔微蹙的眉心……都与日记本里的描述，分毫不差。

　　这就是那本日记里的女孩。
　　那个曾经被深爱过的人。

　　她看着唐歆吟在人群中自如地交谈，看着她冷淡而自持的模样，心里某种奇怪的情绪缓缓升起。

　　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她真的会像笔记里写的那样——温柔地爱过吗？

　　她想知道。她控制不住自己迫切的好奇，想要靠近她，甚至忘了自己本该做的事。

　　即便，她只是一个窥视者，一个阴暗角落里偷看光的老鼠。

　　她还是忍不住，缓缓走上前，微微一笑：“唐小姐，你看起来……好像有点无聊。”

　　*

　　姜愿很快意识到，唐歆吟和她想象的，并不太一样。

　　她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宝藏，可她的冷漠与理智，也像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墙，隔开了所有人。她似乎不信任任何人，也几乎不主动表达情感，始终带着疏离和戒备。可越是这样，姜愿就越想试探她的底线。

　　她故意亲近唐歆吟，试图用各种早已记录的方式让她动摇。她以为，唐歆吟会像当初那样，被她带着走，然而错的是她。真正摇摆不定的人，始终是她自己。

　　最初的一开始，她只是想知道唐歆吟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然而，渐渐地，她发现自己想要的，不仅仅是了解，而是成为那个能够接近她的伴侣。

　　她渴望让唐歆吟为她破例，想看到她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冷漠，而是露出与众不同的表情，想要得到她所有的注意。

　　她总是会忍不住想象：如果唐歆吟也在这里停留过，会是什么样子？

　　她甚至开始嫉妒，嫉妒那个日记本里从未出现过的名字。

　　她想知道，那个写下这些自白的人究竟是谁，究竟曾经在唐歆吟的世界里留下了多深的痕迹？她想知道她们为何分开，甚至想知道唐歆吟是否真的放下了对方。

　　她开始别扭地学习，刻意模仿她们相处时的细节，她一边嫌这个前任膈应，一边又庆幸还好有这么个人可以具备样本的参考性。有时，她翻阅着笔记，在心里默念时，连自己都觉得像个不道德的“盗版情人”，很恶心。

　　她想知道的，太多太多，可她一个字也不敢问。她担心，自己会像日记主人一样，彻底消失在唐歆吟的世界里。

　　然而，秘密终究还是被揭开了。

　　那天的争吵后，唐歆吟冷静地注视着她，语气轻飘飘的，像是要将她整个人剖开——“你早就知道我是谁，对吧？”

　　姜愿的心跳，猛然停了一拍。

　　“你从一开始，就认出我了。”
　　“你一直在装不在意。”

　　姜愿的手指紧紧攥住，嘴唇颤抖，却说不出一句话。

　　唐歆吟轻笑出声：“所以…你从一开始，就在偷窥我的人生？”

　　姜愿猛然抬头，眼中带着慌乱：“不是的。”

　　“不是？”唐歆吟微微眯眼，语气讥讽，“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会知道我，知道我和原惠晴之间发生的所有事？”

　　姜愿的呼吸急促，嗓子里像是堵了一块石头，她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再狡辩了。

　　“我不是故意的……”

　　“可是你还是做了。”唐歆吟轻轻地吐出这几个字，目光冰冷得让人窒息。

　　“一只阴沟里的老鼠，也配出现在我的身边？”

　　姜愿站在原地，指尖不由自主地颤抖。她从未想过，最让她害怕的事情，竟然真的发生了。她想解释，想告诉唐歆吟，自己没有恶意，她只是…只是想靠近她。毕竟，她是她生命中最初出现的一道光。

　　可这恰好，是唐歆吟觉得恶心的理由。

　　唐歆吟这个人，你可以和她玩感情游戏，但打着“玩乐”的名义，实际上却想要得到纯粹的爱。在她看来，是多么可笑啊。

　　虽然只有这样，她才会允许别人接近。但，她不需要以游戏为出发点的专情，未免过于没有挑战性。这就是，一个无解的死循环。

　　于是，她轻声道：“滚吧。”

　　唐歆吟的冷漠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姜愿的胸口。她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被忽视，毕竟，她从小就是个无足轻重的存在。

　　然而，她从未想过，唐歆吟也会这么对她。她甚至以为，哪怕唐歆吟生气，哪怕她发现真相，也不会轻易放弃这场博弈。

　　可事实是，唐歆吟毫不犹豫地切断了她的存在，没有任何余地，没有半点试探，甚至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愿意给她。

　　“……好啊。”姜愿故作轻松道，“唐小姐，我本来也没打算在你的世界留太久。”

　　可当她回到公寓，关上门的那一刻，她突然间失去了所有力气，摊倒在地上。她把头埋进膝盖，死死咬住手腕，想要用痛觉让自己清醒。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乱得像是即将失控的节拍。

　　她不过是个卑微的入侵者，一个可怜的偷窥者，一个偷偷摸摸怀揣着别人回忆的老鼠。

　　她本不该走进唐歆吟的世界，可她贪婪地闯了进去，还妄想着能在这里留下点什么。结果呢？她被毫不留情地赶了出来，连一丝温存都不曾留下。

　　她从来都不会被珍惜，她只是个可笑的局外人。

　　*

　　姜愿的生活很快回到了正轨。

　　她依旧游刃有余地穿梭在社交圈，依旧戴着那副精致而冷漠的面具，巧妙编织着谎言，依旧笑得无懈可击，仿佛一切都未曾改变。

　　甚至，她变得比以往更加放肆，更加不在乎。

　　她不再挑剔交际对象，乐于在觥筹交错间被人簇拥，在灯红酒绿里制造存在感。她频繁出席各种酒会，随意接受那些男男女女的邀约，甚至连曾经不屑一顾的人，如今也能笑着与他们调情。

　　她的演技愈发炉火纯青。

　　可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根本没那么洒脱。每当和人举杯时，总忍不住滑开手机，看看那个女人是否联系了她。

　　在某些场合，她的目光也总是不受控制地在人群中寻找那道熟悉的身影，尽管她明白，唐歆吟早已从她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她把自己扔进一个又一个无意义的夜晚，强迫自己相信——唐歆吟就是个爱无能的傻逼，根本不值得她在意，也不配她浪费一丝情绪。

　　可午夜时分，她依然会在突如其来的失控中，将酒瓶狠狠摔碎在地。玻璃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她靠着墙，闭上眼，指甲深深掐进手臂，拼命告诉自己：她不能回头。

　　唐歆吟已经不要她了，她只能往前走，哪怕恶心得想吐，也绝不能回头。

　　就像当初那个写下日记的人，在最后一页落下句点时，也曾低声念道——“她再也不会回头了。”

　　*

　　再次见面，是在半年后的一场慈善拍卖会上。

　　姜愿有时也会想，明明是同一个城市，怎么在她思念成疾时，唐歆吟却从她的视线范围内消失，生活从此毫无交集。可现在，当她终于选择放下对方时，却又在自己的生活里悄然登场。

　　更让她始料未及的是，唐歆吟身旁已经有了新人。那是一位气质恬静的女士，眉眼温婉，长发如瀑，流露着一种忧伤的书卷气，与她这种浓妆艳抹、大波浪卷发的风格截然不同。

　　姜愿站在角落里，目光紧紧锁定着唐歆吟。她微微低头，与那位女士轻声交谈，脸上洋溢着前所未见的耐心，柔和得仿佛能将人溺毙。

　　那一刻，姜愿的胸口仿佛被重重地压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唐歆吟，她明明向来冷漠疏离，可在那个女人面前，竟能温柔至此。

　　姜愿想，她或许真的是要疯了。她死死盯着唐歆吟，眼底的情绪翻涌得几乎要将她压垮。

　　有很多次，她想要冲过去质问唐歆吟——“你怎么可以这么快就忘了我？”

　　但她没有资格。

　　曾经，她是一个卑劣的偷窥者，可现在，她连偷窥的资格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