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未歇》kagula

22、第二十二场

　　第二年他们如愿结成百年之好。再后来又有了第二个孩子，长子的身世也终于得以公示，这时人们才发现也不是那么令人震惊，相当的人猜到又搁置，只是静待他们能修出怎样的业果，在众议纷纷的世道，但见他牵着怀孕的妻子，缓步走过街头巷陌的小道，人前双双颔首，言谈举止，殊无异色。有行客听过她轻声唤他狮郞，他亦应得端然，如寻常夫妻羞赧下的郑重温存。
　　他带她去拜访初遇的纳豆店，回老家见到奶奶，约雏森一起重拾家常，言谈中似闻吉良隐约开始追她了，在那雨季同时失去了队长的两个人，多少都有些同命相怜，吉良心里，也断续地在意着这个同期。雏森尚在彷徨，吉良性格阴郁，但似乎这样更好，她不用在他眼前摆出一副开心的样子，她知道他们各有苦衷，或许还可以一起生活——她这样说的时候，目色悲凉地瞥过日番谷，再低头的时候，却再无童年无忌的颜色，像听任了命运，随欲海的波涛浪情地泼洒。言尽处他拾起松本与她分别，在流魂街庙会的并排灯火下走出很远，才说出一句：“雏森，变得有些像你了。”
　　“…诶？”
　　“从心里，开始像个女人了。”
　　“怎么都不像队长嘴里的话呢……过去可是说她更有女人味的，这算夸她？还是夸我？”
　　“我只是一时所想。”他立定转身，“…这些年我也没能陪着她。”目光坦率却有些黯淡，“我曾答应一生都不会离开她……我也，这样失信过你吧。”
　　松本蹙眉低首，想想摇了头：“不…队长说的每句话，都是当真的。”她这话说得有些心伤，若是当真的，什么事不是当真的，雏森是当真的，银是当真的，曾经推开彼此吼出的每个字，都是当真的，“只是……有些事，赶不及。”
　　他蓦地握紧了她的手：“抱歉…”仿佛想起一件让心一塌的事，“…没能保护你。”
　　“保护、我？”
　　一直都在后悔：“如果那年早到一步……”
　　乱菊看开地卸下表情：“队长也未必能救他的。”
　　“可总不至让你看着他死。”她心旌一荡，“即便那样你会恨我，骂我卑劣，也不会让你知道他这一生，都是为了你……我说过，我不是心胸宽阔。”
　　乱菊眼眶一红。身侧如龙的庙会商贩，远挂着狐狸面具的摊头，她停留其上的神情依旧遥不可及，日番谷顺着她的视线过去，取下一枚遮上面目，问她像吗，她有些发酸地笑，低头怕被见哭，他说买下吧，她却拼命地摇，日番谷叹了口气，揭开面具搁上她的肩，挡过摊主和川流的人群，将唇奉了上去： “再像以前那样对我撒娇吧。”
　　她闭眼拽紧了他的前襟：“……我想再去吃一次火锅。”
　　去的路上经过西流魂街最大的神社，漫山的红叶一直铺展到殿角，乱菊的肚子已渐有凸显，他扶着她，沿石阶一步步走上去，光影斑错，恍如置身梦境，她忽然想起那个夜晚，她大醉伏在队长身边，拼起的沙发圈起两个人的温热，那一晚便是在这里，看到银在石狐群落中隐没不见，原来他是来对自己告别了，原来他是对自己说，不要追了。
　　银就寄宿在这群山之中，迷雾里消失得太轻易，仿佛确信她有天找来，带着确信的幸福，陪伴她蹲在石狐前系上红色的丝缎，提裙浣手，在奉纳箱前投下种子，她身旁搀携的俊朗的年轻男子，会帮她摇响铃铛，诚心合掌，恭愿母子平安，世事康泰。
　　“狮郎……”真正成为夫妻之后，过去的种种形式全被消湮，“神明会看到我们吗？”他睁开眼侧应她：“…啊。”
　　“他会，谅解我吗？只有我得到了幸福，队长也……曾立下誓约前盟，在我之后却再无转圜……经历过就会懂，看到她心还是会跳，只是再也不能抱她了……”
　　“你别——”他拉起她的手，看到它挡在泪竭的脸上，没能说下去，无力地扒开扣上自己掌心，“乱菊……你身上还有我们的孩子，银君…还在等我们一起回家，我想要拥抱的人，疼到想摁进身体的人——”他握着她的手按到自己胸前，闭上眼，“碰到这里，心就会抽起来……可雏森……”
　　其实一直都在担心她，其实知道她没有等到最好的人，也不是不想再爱下去，但在那之前被遽然承受的更为强大的感情轻易地折断了，像树枝仍扯着一丝经脉却再不会发芽。“…和那个人不同……她还好好活在这世上，我和她才能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乱菊冒着身心内外的折磨，强行塞进他手中的爱情，真的用尽了所有力气，还是……“喜欢你…喜欢到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白君……”
　　他艰忍了好久，才抖出气来，捧过她的脸搂进怀：“……我也是，当真的。”

　　下山的路上，偶遇前来还愿的吉良，他和松本擦身而过，同时“哎？”地回过了头，跟着停步的日番谷奇怪为何他会此刻出现在润林安，松本奇怪的则是都到了这里却没有带上雏森，吉良惊讶之余也没忘了搀上孕妇一把，他那老好人的性子倒是一直没有变，答是来还愿却不好约雏森，说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大男人这么婆妈总不太好意思。
　　“从真央毕业那年，雏森君拉我，还有同期的阿散井一起来润林安最灵的神社许愿，说将来要成为怎样的死神，平常不太正经的阿散井君那天却很认真，不知怎么也让我在意起来，被我问得没办法，才说决意要进六番。”
　　“你们也知道六番是贵族直属的番队，出身微贱的他根本没必要强出这个头，当下一多想，便明白他要的什么了，那时雏森也刚好对我说，她心心念念归属的人。”
　　“同时得知两个人的秘密，我从来都是这样的角色呢……话到了我这里，就再没别的去处了，不知该怎么去想……但是，听她说完我却明白了，我自己的愿望又是什么。”
　　“……大概是，希望有天能告诉她。告诉她我也在看着她。那条路她尽情去闯，受伤受挫都没关系，因为我是个悲观的人，能看着这样就很好，于是就这样，不知过去多少年岁，终于才回到这里。”
　　“吉良君。”松本说，“我一直觉得你是相当好的人。那个时候，你也看懂了吧。”
　　“啊……我所看到的日番谷君，也一直克制着自己吧，旁人看来那么难以接受的事，过他自己这关其实更难吧，所以——”
　　“吉良！”日番谷急得赶紧制止他，待他住口才缓过来，转念正色：“现在就去见她吧。”
　　“她在犹豫，但她会答应的。因为时候到了。”看他睁着眼一副不解的表情，“给她另一种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