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1、第二十一场 ...
-
其后多年的松本三缄其口,再未尝提起当年的队长,听说他去总队之前,回十番将所有残留的事务都理清了,大家都说他是打算好的,离开了必有更好的前程,只是每次隐秘机动来人的时候,代理队长的神情总会分外柔软。松本戒了酒,言行也不如以往不拘,别人都说做了母亲的果然不同,那些年憧憬过她的人也渐次有了归属,她牵着孩子去参加婚宴,也是滴酒不沾,生命里仿佛只剩下了孩子和十番,又过了好多好多年,人们也渐渐忘了她的前任,朋友聚会她仍常出席,也有人委婉问起是否想找个依靠,她摸着胸口微笑摇头,说孩子他爸还在,她就不会考虑,人们当她还未能忘怀,这辈子对银大概是死心塌地了。
直到某年春天,十三番队长黑崎露琪亚前来走访,彼时她刚怀上头胎,向她讨教经验时问道,男孩子是不是都不太像父亲呢?她夫婿的发色也更类亡母。松本队长顿了顿,茶灰的眼中流过万千复杂的神采,望向在庭中练剑的男孩,说,不,至少她的孩子更像他父亲。
“前些天他告诉我悟出了始解,是水系的。”
这纷纭世间大概只有黑崎露琪亚能正确读出这句话,除她之外无人更怖于市丸银那诡谲的灵压,然而从那个孩子身上,她从未感受到分毫,但松本却说,他更像父亲。
水系……她想说的其实是,幸好没有更为相似吗?若是那样……她越想越害怕:“难道——”
“队长他啊……就快回来了。”
露琪亚瞪大了双眼。多少年?多少年她都没有再单独提起“队长”这两个字!想当年每次与她相见,她都是满口队长的娇嗔,原来……都是真的吗?当年正是这件事,才让他们两相分离的吗?
“那孩子都…这么大了……”露琪亚想起这么多年经历的,和夫婿走过的种种,生离死别亦是寻常,然而旁人的苦痛却是她无法揣测,众生如是。她掩口撑在桌上进而挡起了眼睛,“乱菊小姐……亏您熬过来了。”感同身受才知有多深爱坚信,那不能对任何人道的执意的感情,“还有谁…知道吗?”
“已故的总队长,卯之花队长。还有兕丹坊,吉良和小桃…大概也猜到一二。”她低头,“我不太能面对她呢,总觉得,途中抢走了本属于她的人……可如果,有天她来向我讨,我恐怕也是给不出的。这么多年了,队长的心在哪里,我已经摸不到了,若还存着一丝旧念,我……”心一动,眼红下来,“余下的半生,我可能还是无法从中摆脱。”
“雏森小姐切断了本不属于她的人,那是她的历练,松本小姐自会有新的旅程。”
松本抬起脉脉细淌的眼波,握住她的手:“祝你幸福,露琪亚。”
那一年,有传闻说在静灵庭见到了日番谷,他的变化极大,遇到的人也难以作真,只是开始,又有人提起了有关这个名字的种种,不少人去十番求证,松本却还是淡然看开的面容,只说念念不忘终有回响,队长的事,蒙诸位挂想,人生来去自有常数,如今十番井然,她和孩子也无挂碍。只有懂的人默默问候了她,她含笑相对,只是带着孩子坚韧地等下去。
同年秋夜,她终于等来了总队的私赦,成千上万的地狱蝶趁着夜色降临在她的指间,只为了传达一个共同的讯息,时任总队长的京乐从浩瀚的文卷中翻查到这个案子,重新推较后,在他权力能行使的范围之内,还了她最盛大的报偿。那天她彻夜彻夜未能成眠,独自兀立在中庭,满庭的百合释放出冲天的香气,令行经之人都为之一凛,孩子在子夜带了一把伞过来说:“妈,我去值雨了,外面很快会降温,早点回房休息吧。”她回过神,看到他已经走到门口,忙叫住他,孩子侧回身,站定着看她的样子,像极了他年轻的父上,“…从小到大你都不问他。”
他一愣,眼光低了低:“我大概猜得到。你心里还有他。虽然也有其他人的影子…不过我的名字,和父亲不同。”
“他小我上百岁,是我最后一任队长,日番谷——那也是你原本的姓氏。”
他这才兜转过来,明白他母亲在说的是怎样一番话:“我可以…认他吗?”
“…他是你生身父亲。无论与我是否为人首肯,都无可置疑。”
“他要、回来了吗?”
“嗯…”她扑簌落下泪来,“他会和我一起爱你…会将他没能给你的,全部……竭尽全力地爱你,所以……银。”
“不要怪他…别怪我背弃所有,却给了这样一个人……这世上我只怕你会这么想。”
那个被叫作银的少年,过去摸上了母亲冰凉的手,才发现她哭了:“妈……那是我父亲,我会敬重他。”
直到日思夜念的人归来的那个黎明,她又怯懦了,不敢傻傻等在门口引人侧目,只能将自己反锁于门后从星辰立到晚霞。遥远地,听到各种车马经过的声息。日番谷的瞬步,带着很久以前的踏响,但到十番门前四重巷口便驻了下来,他不想在公务穿行的室外多待一刻,却想在此刻一步步走回去,那些长而曲折的甬道,他曾背着喝醉的松本走过,那时的自己是怎样的心情?他站在封闭的大门外扬起手,想起那时她歪着头,趴在自己耳边嘟囔着不想下去的样子:
“松本——我还要开门——”
“不要~”她在他背上晃来晃去,一边踢腿一边哈欠连天,“队长好冷淡……”
“为——什么?!还不放——”
“那么冷淡……”她执拗的声音,愈渐微弱,“只要离开一点就好寂寞……”
像被灌到临界,再嗅到一口酒气就会倾巢而出,想推开去却拽上门环压在门口,将头贴了上去。熟悉的体味仿佛透过门扉长出青春的枝蔓,雨后的风吹过夕阳下的砖色,将十番庭中的百合散漫开沁脾的芬芳,他抚上老旧的门板,按下去,像交触于她的指尖,贴着门缝,发出耳语般的低问:“乱菊?”
没有比这更动人的情话了。
最好的爱情是怎样的呢?是迷津乱渡?是迷途知返?是走得太远,却仍不肯忘归途。因为知道她等在这里,只要他回来就一定会哭,不敢慢一步,也不忍长驱直入,想说有多眷慕,却只能见字如晤,想走在人前握紧双手,终怕落人笑柄,负了她。美得让人落泪的晚霞铺天盖地地浸透了他,不住呼唤,不住默祷,心还是像被惩罚,有一根棍子在里面使劲翻搅,那随着门扇渐渐张开的面容,忽略了所有变迁,想要一生陪伴在他身畔,却落得满身污秽遍体鳞伤,日番谷搀起她拥入怀里,抿起了眼睛,除了如注的深爱,已全然抛却。
“——一直等在这里?”
“…嗯。”
“…早上下过雨。”
“嗯。”
他一停,觉出了什么:“那孩子?”
她也顿了顿,凿然答道:“嗯。我们的孩子。”
心被软软地蒙了一拳,他咬下舌尖,捱过那透入五脏的钝痛,鼻子已经酸了:“水系…?”她在怀里摁着点头,疼惜地问,“…冷吗?”
她缩在他胸口,粘人地摇了摇。
他困窘中带着微腻的为难:“还以为你又会说‘嗯’……”紧缚的双手怀抱着她的身躯,他成长的个头压上她脑后,将“我爱你”妥善地安置在耳边。
“…嗯。”
“你倒是越来越惜字如金了…”他眉头微蹙,揪起的却是她隐忍的哭声,“…对不起……”对着依旧摇头的松本,“你不必凡事都为我着想。”她摇头,他终于也用起快被带哭的声音,重复那三个字,“再不要为我而哭了……我不想被没有照顾过一天的孩子记恨,也不想只能陪你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