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魂》木易十四

7、归宗六

　　可能是由于一出生就身处黑暗之中，云夜盈一向是个心思沉静又细腻的孩子。看不见的双眼注定了她这一生的修为，都无法有登顶的那一日，所以她更愿意把心思花在典籍和文字当中，日累月积，渐渐成就了自己独特的风骨。在文字上的造诣颇深，更证明了有时候修养可以代替修为，赢得众人的尊重与认可。

　　云夜言作为哥哥，其实是非常欣赏自家妹妹的，不论是明朗张扬、像烈火一般可以燎原的云夜月，或者是沉静温柔、如流水一般润物无声的云夜盈，他都觉的很好。就像交替守护着天空的太阳和月亮，交替着映照着云海星河。虽然不尽相同，但各有千秋。

　　即使有各异之处，但是血缘的羁绊，却让她们注定也有许多的相似，比如长相，比如喜好。

　　有时候，云夜言都觉得非常讶异，明明这两个人从未有过什么接触，但不论吃食还是衣品，两个人都相似到让人混乱的程度。像是，不喜咸口，进食挑嘴，极重口腹之欲。喜欢清淡的颜色，精致大气的款式。还有，不约而同的觉得云家的校服很丑——设计不错但是颜色刺得人眼睛疼。

　　总之，在那个本将属于云夜月的庭院里，他费心栽培的银杏已经彻底失去了战斗力，倒是不如问问小盈的意见，虽然可能不够惊喜，但一定不会出错。

　　得到内门弟子肯定的回答后，云夜言仿佛重新找到了方向，一路疾行，直朝慎思阁而去。

　　行至慎思阁门前，还未迈上台阶，只闻得一阵奇异的墨香从暖阁中传出，明明只是墨气，却总有种能让人静心的奇妙之感。云夜言心下了然，小盈怕是又制了新墨了。

　　随即拾级而上，悠哉地开口道：“我说前几日不见你出门，原是又琢磨出好东西了。这次是什么？”

　　云夜盈莞尔一笑：“这次还是松烟做的底，用得是东海鱼胶，掺了些糯米粉和珍珠粉，想来色泽应该是极佳的。兄长大人愿意帮我看看吗？”

　　云夜言：“当然。”云夜言随手接过妹妹递来的一方黑墨，放在手边摩挲了一下，又轻轻嗅了下墨的气味。随即问道：“这墨倒是好墨，但怎么和我刚刚在门外闻到的不一样？少了些清透宁静的意味。”

　　云夜盈收回墨块，小心地放入一个锦盒中，回答道：“因为关键不在墨上，在磨墨的水上，用得是夏季清晨收集的荷花上最干净的新露。我在压墨的时候用得是龙鳞竹制得模具，再加上调墨的鱼胶专门用紫檀木杵搅过，所以自然带着些许的香气，不过很轻。用荷露带出的水一激，自然有淡雅的清香。只是磨墨，便可凝神静气。”

　　云夜言点头赞叹的：“不错，人在磨墨，墨也磨人，正是这个道理。”

　　云夜盈拿起桌上的一方素帕，净了净手，随即笑问道：“兄长大人今日似乎感慨良多，还特意到慎思阁来找宁静之感，不知是有什么烦心事吗？不妨说来听听。”

　　云夜言抚额惆怅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小月提前派了个亲信回来……然后他把小月的院子改了个风格，我之前种的黄金百里，现在是枯枝百里了。我在发愁应该怎么处理。你呢？怎么看？”

　　云夜盈心下了然，原来兄长大人是来求援的，轻声说道：“这银杏是当真无药可医了？”

　　云夜言：“当真！”

　　云夜盈：“既然无法可救，那就干脆不救了。把秃枝移到远些的园子去吧，然后移栽些好扎根又好看的树木过去，离朝节还有两月有余，补补空缺，也还来得及。听兄长大人平日对妹妹的形容，她当也不会如此计较。”

　　云夜言：“你觉得什么树比较合适？”

　　云夜盈蹙眉思索片刻，转而释然说道：“我还真有个好选项。兄长大人可还记得您两年前从洗髓海边上移回的十月樱？此花稀奇得很，一年花开两季，以前也从未见过。春秋同盛，还是个天长地久的好寓意。前几日，我还去樱园看了看，美则美矣，奈何数量有些稀少，放在樱园中着实有些单薄，但填个院子却是足够的了。兄长大人意下如何？”

　　云夜言：“有道理啊。要不是你提醒，我都有些忘了。之前带回十月樱就是因为我曾经在尧山见过它半山盛放的景象，倒是合适得很。”

　　云夜盈有些疑惑：“尧山？那不是妹妹原来生活的地方吗？兄长见过此花？”

　　云夜言倒是有些不解：“怎么，我当时没说过吗？不然我如何知晓此花独特的？”

　　云夜盈摇摇头：“八成是兄长大人当时连日辛苦，忽略了也在情理之中，毕竟不是什么大事……就当时来说。”

　　云夜盈站起来走了走，摸到了窗边，紧接着说道：“既然尧山此花颇多，想来妹妹见得也不少，这样会不会缺了些心意？”

　　云夜言倒是不太在意的摆摆手：“不会，这样刚好给她一个熟悉的环境，方便她适应，再好不过了。”

　　云夜盈点点头：“既然兄长大人都如此说了，叫管家去办就可以了。”

　　云夜言：“这次我打算亲自督办，以防万一。小盈你先回未浓阁歇歇吧，今日的课程都已结束了吧？”

　　云夜盈：“那兄长大人，我就不送了，您去忙吧。”

　　云夜言满面喜色，赶紧去樱园安排去了。

　　所以，当云夜月第一次踏进自己的院子的时候，其实还是被惊艳了一下的。满院的十月樱正将开未开，一片粉白交辉，反倒是让她有种依旧身在尧山的错觉。宫逍遥早在踏入云家的第一时间，就消失了，错过了此番美景。想也知道这货去了哪里，云夜月倒是不甚在意。

　　呆愣了片刻，回头问三景：“这些是你做的？不错嘛，让你回来还是挺有效果的哈。”

　　三景依旧保持着一贯的眯眼风，笑着说道：“主人说笑了，我怎么可能有如此品位。这些都是您的兄长着意安排的，和我并无什么大的干系。”

　　云夜月倒是有些意外：“没想到你倒是愿意听我哥哥的话。”

　　三景：“他既是主人的兄长，注意些是应当的。”

　　看到身边一直不怎么出声的三思，云夜月又有心逗她一逗：“小思思，你看这院子比尧山如何呀？”

　　三思：“甚好。”

　　云夜月：“那这花比我种得呢？”

　　三思：“风骨，异。”

　　云夜月：“你知道，我是爱花之人，既然思思能以风骨判花，想必和我一样，也是个懂花之人。”

　　三思：“略通。”

　　云夜月：“甚好甚好！那想必和我一样，思思也觉得花瓣落在地上实在可惜了些，不如物尽其用？”

　　三思有些犹疑，她实在是熟悉三小姐的套路，但是还是时不时会被套路。谨慎的答道：“不错？”

　　云夜月狡黠一笑，不怀好意的说道：“那么，秋日里，就请小思思你把这里的花瓣都收集起来吧，不要让一片花瓣落地哦，多浪费呀。”

　　三思憋了半晌，艰难的答道：“好！”

　　三杲有些同情三思，拱了拱手，对自家小姐说道：“小姐，落花随机，这院中的樱树没有成百也有几十，花瓣更是千万而计，吾实在有些莫名，是否对三思前辈过了些？”

　　云夜月看他一眼，随即说道：“同情她？”

　　三杲点了点头。

　　云夜月：“好办！要不你们换换，三思负责做饭，你来收集如何？”说完，送上了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转身进了主阁。

　　三杲面色有些难看了，转而向三景求救：“三景前辈，吾是不是说错话了？”

　　三景：“嗯……还好，不是大事。”措辞片刻，继续和煦地说道：“不过，主人下命令，从来不会出什么错，不论是认真或是玩笑。既然说得出，那必是合理的。刚才的命令，虽然看似刻薄了些，但是对三思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有些费时而已。往后你就会了解的。”

　　三杲更加僵硬了：“吾管了主人的闲事。”

　　看着三杲有些菜色的脸，三景就知道这小子是有些后怕了，随即说道：“无妨，主人向来不在意这些主仆等级，她不会介意这种事。”说完，瞬间闪身上了房顶：“我还有些事情，先行离开，二位随意。”言罢，笑眯眯地离开了。

　　倒是三思严谨，和三杲绕着院子细细打量了一番，随即也一同闪身进了主阁，等候三小姐吩咐。

　　云夜月倒也不啰嗦，直接吩咐了下去：“三景、三杲住西阁，三思你去东阁，东阁多余的房间改成药房，角楼改成香室。告诉哥哥不用多余的人，然后让三景再下个禁制。没了，下去吧。午时五刻再来找我。”

　　三思和三杲应声退出，云夜月开始日常整理自己的记忆了。

　　一路从尧山晃荡出来，还是有些成效的。现在各家的重点，说来说去，无非是放在三件事上：她本人归宗云氏一脉，朝节肖玉人的加封以及朝节的松石山魔猎。传闻中萧氏夺生魂一事，也是临近寂芸泽才开始有所耳闻，想来传得并不是很开。为了朝节顺利进行，三大主家定会尽力保密，全力搜捕，将来会是个什么情形，倒是不好断言。

　　想到朝节，云夜月更是觉得有趣得很。照理说，一个节日闹得轰轰烈烈，只有两种情形：要么是天长地久的积累，这叫做传统；要么是顺势爆发的惊喜，这叫做逐利。可是这个两年前出现的朝节，貌似都不怎么沾边，还发展的如此声势浩大，还是有人推进的较为可信。可是目的呢？怎么想都觉得让人诧异。

　　算了，这也不是我应当操心的问题，云夜月又自然地心大了一回。不过她家亲爹五年前正式失踪，三年前却又出现在了独脊山附近，倒是颇有些蹊跷。这事儿她得多留心，说到底，还是自己的亲爹不是，见面虽少但血缘仍在，她应当关心的。

　　正当云夜月陷入沉思的时候，一道黑影‘倏’的一下，从她眼前闪过。云夜月吓了一跳，差点没从椅子上蹦起来。赶紧环顾四周，又什么都没看见。

　　她倒是自嘲地笑了笑，真是，想的事情太严肃，带着她本人也有些紧张，八成是幻觉吧。不过倒是提醒了她一下，这往后的事情看来是少不了了，与其现在就烦恼，不如好好休息下，养精蓄锐，省得到时候心力交瘁。

　　心大过寂芸泽的云夜月决定，思考不如睡觉。毕竟‘天下绝症，唯睡不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