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魂》木易十四

8、归宗七

　　宁静，总是快速地在一场白日梦中闪过。

　　午时四刻，三思就开始进行常规叫醒三小姐的步骤。午时五刻，三景和三杲早已等在了门外。主仆四人按照说好的，向飞云阁走去。

　　飞云阁是云家的主阁，照理说应当在显眼的地界。但云家剑走偏锋，偏偏把主阁安排在了最角落的位置上，离住处倒是有些距离。一路看过来，云夜月觉得，其实云家整体而言，就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普通。

　　一路看过去，这里比起尧山的灵山俊水，倒是少了几分仙气，家里的弟子一水的赤色校服，府内除校场外禁止御剑，所以所有人都规矩无比的用双脚走路。建筑的式样一个个也都很平常，没有金碧辉煌也没有霁月清风。与其说是个玄门世家，倒不如说更像是个平常的私塾。

　　一路晃荡到飞云阁，将将未时方至。家里的人倒是都守时得很，当云夜月进入正厅的时候，左右和上首都已坐了人。一片红黑交错，倒是很有架势，有些玄门世家的气势了，但她私心还是觉得有些扎眼。

　　上首左侧坐着的，八成是云夜月在这个厅里最熟悉的人了，就是她的哥哥，家主云夜言。上首右侧坐着个形容相似的“青年”，容貌倒是相似，但是气势比哥哥强了不止一星半点儿，据云夜月猜测，此人八成就是她爷爷云恪了。不愧是号称云家修为第一人，真是驻颜有术，要叫爷爷，云夜月都有点没法张口。

　　下首左侧的首位上，坐着个眼熟的女子，和其他人不同，女子的衣色是很清淡的水红色，外罩墨色的沙袍，看着十分舒心，又以同色纱巾覆面，云夜月心下了然，这就是她姐姐云夜盈了。对于这个姐姐，她有诸多的抱歉和无奈，毕一胎双生，云夜盈却从来没有办法看到这个明亮的世界。

　　轻轻吸了口气，云夜月继续数下去，姐姐的下首，坐着位容颜姣好的女子，看着比姐姐大些，但是对着姐姐的目光是颇为关切。云夜月细想，此人身份倒也不难解：她家亲爹虽然失去了音讯，可是母亲依旧留在家里，虽然母亲倒是不怎么关心玄门诸事，但到底是明家出身，虽然修为比爷爷差的远些，但终归还是有的。

　　下首右侧的位置上，坐着全厅看起来年纪最长的一位，云夜月对他倒是好奇得很。根据之前三景所说，此人是她的远房堂叔，为人异常搞笑，明明修为不怎么样，但是颇有些其他的特技，所以慢慢混迹到了云家的中心，成功地坐上了云家内政第一人——主事的位置。但是此人板正的态度和严肃的长相，配合上心宽养成的身形，真是和她的想象背道而驰，而且还有个和他长相不符的极其张扬的名字——云飞杨。云夜月真没看出来这人到底哪里飞扬了！！！这体格，如何能飞的起来？！！于是乎，不好意思的迅速进行了自我批判，默念“先入为主是不对滴”三十遍。

　　除了这几个主人，还有一些侍从等闲杂人等立在后侧，云夜月不禁想到：“唔，环境倒是普通，规矩还是有的。”

　　环视一圈，他们倒是给云夜月留了个位置，在下首右侧，她姐姐的正对面。云夜月从善如流地坐下了。

　　她爷爷云恪自始至终都在重复两个行动：喝茶、闭目养神。显然是没什么开口的打算。

　　倒是姐姐先开口了：“小月？是来了吗？我是姐姐。”

　　云夜月：“嗯，我知道的。”

　　云夜言：“辛苦了。”

　　云夜月：“应该的。”

　　闲聊过后，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迷之沉默……安静的空气里，老头子喝茶的声音就来得格外的清晰。

　　倒是云夜月身边坐着的那位忍不住，发挥了专业暖场精神，率先开口打破了安静的空气：“这么多年，不知施主在尧山学得如何？”

　　云夜月装傻：“不好意思，你哪位？”

　　对方似乎没有预料到她会不知道自己是谁，用一张严肃刻板的脸硬生生拗出了一个受伤的表情。至于杀伤力的程度嘛，也不是那么夸张，据云夜言旁观以及后来的形容，大致也就是和十几个死颜魔（魔如其名，丑得吓死人，请自行脑补！！！总之很高能！！！）忽略自身硬件条件，集体对你装可爱差不多！！！

　　云夜月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到如此另类的搞笑，电光火石间，一个不小心，手里刚拿起的茶杯飞出去了。清脆的碎裂声交叠着茶水泼洒的声音，远房堂叔的校服，悲剧了。

　　云飞杨：“阿弥陀佛，施主不要如此暴力。”

　　云夜月：“……我手滑。”她这才看到，表叔的手里还拿着一串一百零七颗不知是什么材质的珠子串成的持珠。云夜月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其他特技指的，乃是大智、大悲、大能的佛法心经。不过为什么她很确定持珠只有一百零七颗，她内心也犯嘀咕。

　　为了善后这不知所云的闹剧，云夜言赶紧出声整理局面：“小月，这是爷爷的堂兄家的次子，我们应当也叫堂叔的。”

　　云夜月不走心地点点头，目光依旧锁定在持珠上。持珠的主人倒是不甚在意，出言调和道：“施主对贫僧的佛珠感兴趣？”虽然是句疑问，但语气倒是肯定的。

　　云夜月猛然听到了头上传来了声音，一抬头，才发现自己已经不自觉地快贴到佛珠上去了。急忙抽回神志，整了下表情，随即笑道：“只是材料奇特些，不像是日常见过的，一时好奇……堂叔别介意。”

　　正在搓着佛珠的云飞杨：“无妨，贫僧俗姓云，俗名飞扬，没有法号，施主以后也叫我堂叔即可。”

　　见堂叔岔开了话题，云夜月心下明白此事必是不便言说，便也不再追问。随即站起，顺口接道：“我是云夜月，初次见面，失礼之处还望堂叔不要见怪。改日定将登门赔罪。”接着轻轻欠了欠身，算是致歉。

　　云飞杨‘哈哈’一笑，轻松答道：“阿弥陀佛。”言罢，转头眼观鼻，鼻观心去了。

　　云夜言见气氛缓和了过来，不禁松了口气，开始把在座众人介绍给妹妹认识。其实说到底，今天这个场景也不过是个见面会而已。整个过程很快就结束了。

　　云恪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个字，真的只是‘见’面，对这个孙女的情况似乎也不是那么上心，这点儿倒是在云夜月的意料之中。毕竟，最新修行的人很少会去注意外界的纷扰。倒是她的母亲明安，出生以来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生母，按理来说应该有个激动和局促交替编织的热烈的会面，但云夜月本人不是很感性的人，所以没有期待过什么，也没有特别准备过什么。不过，事实证明，她做对了一半。没有期待很合理，但是没有准备是她大意了。她虽然也没有期待过‘相看泪眼、无语凝噎’的感人场面，但母亲的态度冷淡异常也是让她始料未及的事情。这些许的打击，让她有些始料未及。

　　不过到底是尧山上恣意生长的人精，云夜月当时就迅速调整了过来，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会面结束后，请哥哥来了一趟，后来又去找了次姐姐，大致心里有了些轮廓。

　　大致上，母亲对尧山是有些成见的。当年，云家和明家联姻，母亲嫁给了不靠谱的亲爹，虽说自家爹爹婚前是个不羁风流的世家弟子，但婚后却一反常态的转性了，开始自持克己。大抵上，爹爹是很喜欢母亲的。婚后生活无比安定——直到师尊出现为止。

　　尧山闲人和严陵居士是至交好友，这是当时人尽皆知的事情。两人相识于酒桌，流连于赌场，是‘臭味相投、狼狈为奸’的最好诠释。但多年前尧山闲人归隐后，爹爹就再也不去放纵之地。据传言是因为缺少了惺惺相惜的至交搭档，再加上明家大小姐御夫有方。所以，爹爹自从婚后就没有从流传在外的‘妻管严’排行榜上掉下来过。无意中，给明家大小姐扣上了‘悍妻’的帽子——明明未出闺的时候，明家大小姐的形象一直是宁静淡泊的。母亲的心里多少积了些火气。

　　结果当年的师尊，由于起初尧山只有他一人，实在是闷得无聊，所以必过众人的视线，偷偷下山玩了一趟。酒坊赌场都太过招摇，他之前放狠话对手智商欠费，本就得罪了不少人。好在他以一个极高的姿态归隐于尧山，大家有火气也被他的奇诡行动瞬间唬住了。等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舆论捧上了神坛——毕竟，大家都需要一个可以八卦和遐想的中心。若是再招摇入世，岂不是自己狠抽自己的耳光。虽然可以行事诡谲，但是打脸的事，他还是不想做。

　　想来想去，也就严陵居士这个知音可以共赏高山流水了，于是二话不说，直奔寂芸泽而去；去了还不成，他还住下来了；住下来也不行，偏偏就住在云氏夫妇的附近，每天想不见到他都难。本来母亲就对他有些成见，再加上此人脸皮厚，没事干总来浇浇油，可谓硬生生制造了一个只差导火索的火药桶。

　　这个导火索来的倒也迅速。一日，两位好兄弟再次抛下母亲出游，然后……彻夜不归。第二日一早，母亲没忍住，去赌场把两只带着假面的混账抓了回来。然后，顺理成章的暴走了。

　　具体什么情形，当时还没有出生的云家三兄妹并不知晓，但自此之后，爹爹一听赌场，直接进行三部曲：抱头、倒地、装死。想来心理阴影不会没有。

　　据说，那日之后，两人再不敢造次，尧山闲人又住了数十日，然后才离开。还顺手拐走了母亲的密友，以示抗议。自此之后，成见已经不足以形容两人之间的关系，简直就是有仇以蔽之。

　　后来，云夜月被尧山收养，据说母亲大闹了一场，最后也决绝的说，若是如此，以后便再不认这个女儿了。可能是心理暗示的力量超乎了想象，再加上师兄后来顺手又拐走了哥哥，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深深刺激了母亲。所以日积月累，对这个尧山闲人养大的女儿没办法有什么好感。当然，她更不待见宫逍遥和尧山闲人。

　　云夜月了解了以后确实是哭笑不得，深深地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躺着中箭’。

　　但这种事也是无法可想，只能母亲大人上心独裁。云夜月只能保证自己不惹事就是了。

　　接下去的几天，就是常规的祭酒洒扫，拜入宗祠。等云夜月彻彻底底的安顿下来，院子里的十月樱已经开始盛放了。离朝节的魔猎也没有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