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凛然如君般（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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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旧的牛车穿过罗生门，木质的车桓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赶车人的近旁，有个乌发雪肤的孩童不厌其烦的把玩着做工精致的陀螺。
那童子身着绀色深衣，鸦灰色的发柔顺的搭在双肩，殷绿的眼眸在阳光的照耀下耀耀生辉。
清晨时刻的朱雀大道，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行人，与这貌不惊人的牛车。
虽然乘车之人多半非富即贵，但···这样单调甚至于简陋的车驾，实在叫人提不起敬畏之心。
就当巡查的武士准备掀开帘子查看时，才看到帘布之上，若隐若现的龙胆纹样。为首的兵士如梦初醒般的摆摆头，收回骇然的神情，连忙弯腰行礼。
“原来是源氏的大人，当真的冲撞了。”
面貌慈祥的赶车人但笑不语，只是伏下身子，对近旁端坐如莲的孩子耳语道:
“光君，平安京到了。”
大内里太政宫，藤原诸公子的奉仕办公之所，今日倒是迎来一个稀客。
“清和源氏源满仲，前来拜谒。”
那男人一身暗色甲胄，兴许是才去哪里行猎回来，连朝服都未曾换上。却愈发显的眉眼俊朗，意气风发。
清和源氏起于源经基，兴于源满仲，代出名将。满仲更是人中龙凤，在承和之变镇压兵变，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是源大辅啊···”藤原长良虽位极人臣，但对这位名将还是抱有几分敬意的，是由也没计较男子未穿朝服的失仪了。
“此番前来，可有何贵干？”
长良十分清楚男子的秉性，也就未曾说那些弯弯绕绕的客套话。
“实不相瞒···”满仲笑笑:
“在下的长子光身体抱恙，一直养在乡下。前些日子，祖母过世，小儿无人照看。于是把他接至京中···”
“只是那孩子性情孤僻，母亲又去世的早，没有同龄玩伴。在下数次听闻，‘长良家小姬君乖顺可爱’···”
“父亲大人!”
藤原府邸内，真·究极妹控藤原基经不可置信的睁大双眼，颤颤巍巍的指向站在屋中，笑的一脸人畜无害的源光。
“您竟真的将这顽劣小儿接来了···”
“基经。”长良声音厚重低沉，透着一贯叫人无法反驳的威严:“光不过八岁···”
“···”沉默片刻，藤原基经都被气笑了:
“好一个不过八岁，是不是等到这小儿元服，还要将朝香许了他去···”
面露不甘的望向始终无动于衷的父亲，那傲气冲天的少年不由得捏皱了衣袖，嘁了一声，便大步流星的走开来去。
藤原长良无奈的扶额，便见那始终躲在门后的长女，不急不躁的为他泡了一壶茶，正是他最中意的葛玄茶。
“父亲，莫要与兄长置气了···”少女嗓音柔和，神情无辜。叫人不忍责怪。
“···”接过高子递过的茶，藤原长良这会儿倒有些哭笑不得了，这一唱一和的，他还真是有一双“好儿女”啊。
藤原府邸的人们今天也依旧各行其是。诸不知这一幕幕都被不受欢迎的“小客人”看在眼里呢。
那个自始至终都缄默不语的孩童，睁着一双澄明的大眼，左看看右看看，才自言自语道:“好生有趣···”
于此，藤原邸悄无声息地住进来一位小小的食客。
彼时的男孩，还未有名冠京都的“赖光”之名，只是基经口中的区区顽劣小儿罢了。
“光殿下，光殿下···”
那是女房们在四处寻找那个笑起来无比惹人怜爱却偏偏性情恶劣好捉弄人的孩子。
明明是那样漂亮的孩子，只要请求的话，女房们一定会争先恐后的达成他的愿望。可他偏不···
“这样才担的起‘顽劣’嘛～”男孩站在高高的枝干上，冲着忙成一团的女房悄悄吐舌，目光放空望向远方。
“呵···”就在这时，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寻声望去，光看到相当一个漂亮的女孩。
色若春晓之花，笑起来时却比世间任何的花朵更加绮丽，就像纷纷扬扬落下的春樱，落于潺潺流水，带起圈圈水波。
“你爬的真高啊，能带上我吗？”
那孩子仰头看他，嗓音软糯，似是撒娇。
这时···
向来无法无天的光却像失语了一般，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爬的真高啊，能带上我吗？”
藤原朝香仰头看那个比她年长几岁的男孩子，笑靥如花。
“源光年少而怙，性情乖戾。需多多体谅。”她又想到父亲语重心长的告诫。
名为“光”的孩子拥有相当好看的眉眼，那双殷绿色的眼眸尤为甚。眼底盛着一捧清澈的湖水一般，好像在他的眼中，什么污秽也无法遁形了。
“把手递给我···”
半晌，朝香听到男孩子清亮的声音。
小姬君笑笑，随即伸手捉住男孩的手，借力攀上树枝。
“姬君殿下!”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就听见女房们惊慌失措的叫喊声。
“欸，被发现了···”朝香抱歉的看向身边的男孩子，而当事人源光的脸上却丝毫不见懊恼的神情。有感于女孩投来可爱而好奇的眼神，光笑了:
“我可是叫大人们头痛的坏孩子呢。”
似是被男孩子毫无阴霾的笑容感染，藤原朝香也不自觉的跟着展露笑靥。
“那，我更要做好孩子···”
“哦？”源光斜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好孩子还跟着我爬树？”
出乎意料，女孩并没有被这近似刁难的反问难倒。
“好孩子可以为坏孩子求情啊···”
长睫轻颤，宛若翩翩起舞的蝴蝶。藤原朝香睁着温和湿润的大眼坦然回望。
好像是一拳头揍进了棉花里，被卸去了全身的力气。
兀地，心中那个最柔软的地方就这样下陷下去，就这样，性情顽劣的源光再也生不起捉弄眼前幼女的心思了。
大半月过去，任谁也没有料到的是，作天作地的源氏小魔王会与藤原家那位娇养后院的柔弱姬君交好，两人相处的甚是融洽。
甚至，那位众人公认不好相处的小公子愿意放下爱不释手的蹴鞠，陪着幼小的姬君玩歌牌和投壶这样对于他来说称得上是“无趣”的游戏。
“啊呀···”以至于后来，来到藤原邸看望自家儿子的源满仲，头一回见到源光那样乖巧顺从的姿态，惊讶的合不拢嘴，发出:“并非吾子”的感慨，并由忍俊不禁的侍者们传言，一时间，引为平安京的笑谈。
随后，那源氏光君也被接回了本邸。突然开了窍一般的，收敛了糟糕的性子，渐渐成长为一位足以为人称道的佳公子。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嘎——嘎。”巨大的乌鸦横在路中央，被沙砾刮伤的喉间发出一阵阵粗嘎的叫声。
“去，去！”驱车的侍者被这颇为凄厉的鸣叫搅的头皮发麻，心神不宁。不由得挥舞手中所持，本是做赶牛用的皮鞭，意欲驱赶这恼人的东西。
纪伊熊野，乌鸦本是祥瑞之鸟，甚至于有人饲育。只是···眼前的这只···几乎是普通乌鸦的三倍多大，这样的壮硕，况且又有一双朱红的眼睛，几乎称得上是妖异了，也无怪侍者大呼小叫。
“且慢···”卷帘内传出一阵轻柔的女音。
“新年将至，这样伤害生灵，恐有不妥。”身穿绯褂小衣相貌精致而妍丽的女童自牛车中探出头来，这可不就是藤原氏的小姬君。
侍女扶着她走下来。然后，女童走到了那乌鸦跟前，蹲下身去，毫无畏惧的与那殷红如血滴的眼瞳对视。
说来也奇怪，那乌鸦原本一直是凄厉的鸣叫着的，看到了那幼小的女童，反而是安静下来了。只是用那双色泽艳丽的眼睛一动也不动的望着她。
据藤原长良所言，幼女朝香的出世与纪伊熊野颇有渊源。因而，藤原家的小姬君每年年末都会在家臣的护卫下离开平安京，去向纪伊熊野的大社求御守，祈求平安，年年如是。
只是……从未遇见今天这样的情况。
藤原朝香伸出手，温柔的抚摸鸟儿漆黑的脑袋，惹的乌鸦啄啄她的衣角。乌鸦也懂得察言观色，知道眼前的人不会伤害它，于是乖巧的缩成一团，任由女孩子将它抱起来。
“长的真好…”感受到怀里沉甸甸的重量，女孩笑出声来。
“你要是再肥一点，我都抱不住了呢…”
待到归程之时，藤原府邸的后院里便又多了一个食客——一只硕大无比的乌鸦。
除了体型巨大之外，与普通乌鸦并无区别。这是女房们观察了几天后得出的结论，最后大家也都当它是寻常的鸟，不再关注。
毕竟，幼小的姬君突然心血来潮想豢养家宠什么的，仅仅是一件再也平常不过、不足为人道的小事罢了。
作者有话说第7章 凛然如君般（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