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人设总掉线》鹿无一

43、身负重伤

　　时至五更，天愈发蒙蒙亮起来，甚至能够清晰地辨出头顶阴云鱼鳞状分块中渐透的微光。

　　林书言无所事事地倚靠在砖墙边上，灵台清明至极，甚无丝毫睡意，只是仰头盯着顶上乌云缓缓变动，似有冰凉液体不时落入眸中，冻得双眼生疼。

　　“不是错觉啊。”青年伸掌，素净修长的手上顿落几滴晶莹，神色怔忪：“又开始落雨了。”

　　七年前也是雨季，与太沂不同的是，铸剑山庄的雨来得太凶。即使如此，瓢泼大水也没能浇灭那场烧遍全山的大火。他甚至没能见到那与自己小弟同名的山庄少主一面，唯一的希望便被掐灭。

　　同一时刻，太沂此处也有一座府邸被大火烧去了沉淀数十年的钱财和骄傲，这是林书言没有想到的。本来选了此地来当县令，就是因为此处比上九州和京城都还算偏僻，与七年前那事毫无纠葛，更方便他避开耳目。

　　可是现在看来，似乎一直都是他盲眼无珠了。

　　“大人？”沙哑嗓音还带着几丝鼻音，林书言侧头看去，书生换了一身朴素灰衣，双眼通红还未褪去，急急向自己跑来。

　　“下雨了大人，陈伯给了我两把纸伞，若不嫌弃做工粗糙，您且拿着先用。”杜言安面上有几分尬色，别过头去小声道 ：“您要是不愿意，我帮您打也行。”

　　青年顺手接过一把打起：“多谢。”

　　文雅面上似乎显出几分不可置信和喜悦之意，杜言安盯着那白得透光的身影发呆片刻，抬脚追了过去：“大人，你不生我的气了？”

　　见林书言满脸疑惑，书生唯唯诺诺道：“就，我看您之前好像对我很生气。”

　　“不是对你生气。”林书言垂眸，低声沉沉道：“是对自己。”

　　这幅埋天怨地、觉得自己有了本事便可以随意发泄怒气的模样，简直与以前的自己一模一样，四处碰壁却还是自负地不知悔改，甚至都不愿站起来面对自己。

　　“什么？”后半句杜言安一字未能听清。

　　“无甚。倒是你气消了？”林书言侧目：“我记得你对官僚都颇有微词？”

　　杜言安挠头：“倒也没有，小时候祖父一直告诉我，曾经的朋友陈伯就不畏出身和强权，从小小举子努力多年，终入了京城成为五品大官，所以我幼时还是很景仰成官的，练武之余奋发读书，也是为了能有朝一日当上两袖清风公正无私的好官。”

　　忽地意识到什么，书生烧红面颊拼命摆手道：“小的不是指望现在还能考举为官，如今被林大人当场抓捕，只当是和您回去归罪，就算是掉了这颗头颅，也是为年少犯错清算的后果。”

　　瞥了对方大无畏的神色一眼，林书言缓声应道：“罪倒不至死，你偷的不过是那些妃嫔赏赐宦官宫女或者闷气不要的物什，若是大理寺和刑部抓了你，可能另当别论，偏现在龙椅上的那位心思特别，本就是为了抓你回去解闷的。”

　　“解，解闷？”书生本就做好赴死准备，被这一句砸得怔愣，抬头直直看向对方。

　　却见青年不作解释只向前脚步不停，身影与以前听不懂自己酸里酸气语句的某个大汉重叠，杜言安又小跑上前，魔怔般搭话：“大人你长得真高，和阿飞一般高。倒是衣服不同，白得好似新布，阿飞一直都很邋遢。”

　　“是我家侍卫抢着洗的，他有洁癖，我每件衣服都要过他的手。”猛然意识到不对，林书言转头看了一眼，叹道：“完了，刚刚靠墙蹭到了些许，又得被子庚说道了。”

　　忽地又想起了什么，青年瞥了书生一眼，抬手比划了一番：“嗯，你是够矮的，还瘦，弱不禁风到像风吹来就能倒。”

　　“……”倒是和阿飞一般得不会说话，能将自己噎到半死。

　　没等杜言安开口，青年又开始自顾自嘀咕：“回去让小月给你买点好的，多吃点再服刑，不过我估计你到宫里吃得也不差。”

　　比之前训人语气温润了不少，与当初大汉一样，只会粗糙得关心自己。

　　书生只觉自己鼻梁又有了酸意，赶上去拉住林书言袖口：“小的上次去夜鹰，看到纸上画着八卦图。”
　　脚步微顿，青年奇怪道：“你本可以迟点告知于我，我之前也说了，等你做好心理准备，什么时候进行这场交易都可以。”

　　撕开伤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连自己至今都不愿再听见苏恪元提起半句七年前的事件。

　　杜言安摇头：“无事，我只是觉得大人可信。纸上八卦图上只有离火，坎水两处被人圈了两道，纸上还有一行字——月入初，墙自开，月值中，肉血拆，月进末，白骨哀。”

　　默默背诵几遍，依旧没有发现什么线索，林书言只在心底记下：“你倒是记性不错。”

　　“我那时忙着练功，师父只允我每日半个时辰看书，我只能看一眼，白日站桩时背诵。”杜言安抿唇，“还有七年前，我祖父似乎是得罪了一个人，他——”

　　“小心！”话未说完，杜言安只觉眼前黑影一闪，手腕被身侧蛮力带了一把，只有不慎跌落的伞面被寒光割裂成了整齐的两半。

　　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觉得腰侧一轻，青年拦住自己脚尖点起后飘了数丈，继而自己背心便受了轻轻一掌，整个人恍然向下坡冲去。

　　“先走，去林府找一个叫江渝的。”林书言回身冷言一句，话音未落便猛地踏地屋顶闪去。刀锋堪堪自耳侧划过，一阵凉意自颈上缓流而下。

　　探手一抹，伸掌便见刺目血红。

　　已经不知多少年未见过自己血的颜色了，此人武力不凡，力道迅猛，可惜招数繁杂无章，只是自己功力最近消退得厉害，又忙活了一夜未曾服药，不知能否撑得过一个时辰。

　　按捺住不受控制微颤的右手，跟前忽地传来砖瓦碎裂之声，林书言微微定神看去，就见一白发黑衣人遮面于对面房顶站立，一瞬慌神出声。

　　“子庚？！”

　　卯时刚出一刻，正是早市初开，摊贩拖车清点货物之时，居民区却仍沉寂在静谧夜色之中。

　　素色衣衫的书生于空巷中运起内力发足狂奔，心急火燎中磕碰到不少次，在拐角迈入城南巷口的一瞬忽地瞥见人影缓缓行过，眼见就要撞上满车货物，焦急大吼道：“让一让！”

　　推车的男子听到声音反倒止步看来，正巧松了手上握把，身后推车一路顺着下坡滑走，惊慌追逐中与杜言安装了个满怀。

　　“疼疼疼！你这人怎么如此赶路，我这满车的粢饭和白糖榨菜啊……言安？你明明身体不好，一大早的跑步作甚？我听说你堂弟和弟媳都遭人毒手，究竟是——”

　　杜言安龇牙咧嘴捂脸爬起，见到来人忽地兴起抓起对方肩膀疯狂摇晃：“阿甫你一定要救救林大人！”

　　燕甫被冷不防晃得头晕眼花，只听到“大人”二字，费尽全身力气捉住对方双手奇道：“你哪来这么大力气？不对，林大人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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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睡意正浓的江渝连着林府一众捕快都被沉闷而疯狂的敲门声唤起。

　　台小月揉着惺忪双眼开门，人也没看清便拖拉着长调回道：“林府巳时才开门，到时候请自行击鼓鸣远，莫要扰人清梦，大人起床气很严重，否则我们会跟着你一起倒霉——”

　　“你们大人都快不行了！”

　　“胡说！我们大人正直青春壮年……燕甫？！”台小月被熟悉的嗓子惊个半醒，睁眼发现满脸焦色的正是方才梦中别离的某人，顿时手足无措欲要关门洗漱：“你等等，我去束个发再与你说话。”

　　手腕被一把捉住，女子还没来得及娇羞脸红，就被燕甫从未有过的高嗓门惯个透心凉：“林大人在城北被人砍伤了！江渝呢？江渝是哪位？！”

　　台小月睁大双眸呆滞片刻，指着身侧一闪即逝的黑色身影：“好像，好像刚刚那个就是。咦，他怎么在林府，不不对！大人呢！”

　　太沂的雨似乎从未下得如此大过，恍若天上之水汇成雨流落入淮水。一向平静无波的护城河也随着寒风涌起波涛，狠厉地拍打着岸边石块，仿若要将两侧房屋一同吞噬入肚。

　　江渝踩着湿滑的瓦砖疾行，只是眼前雨帘厚重到拨都拨不开，层层叠叠挡住自己模糊视线。

　　伸手随意抹了一把面上水渍，他似乎瞥见不远处屋顶有一名身披斗篷的黑衣男子，身形甚是熟识，就是回忆不起是谁。

　　无心再管，江渝掏出胸口袖笛鼓气吹起，尖锐笛声穿过雨丝缝隙呼啸着想要打破屏障，只是过了一炷香时间，除了磅礴雨声依旧没有任何笛声回应。

　　回忆起此行出发前江听对自己嘱托，不详预感在江渝心底滋生。他环视四周，终是瞥见一处高影，正欲抬脚赶过去之时，忽地察觉右肩一重。

　　陌生沙哑的男声于背后响起，一听便知是道上故意在舌底塞下圆石改的声线。

　　“等你去了九华寺顶上，你家大人早就咽气了。”男子轻笑一声，伸手示意右侧：“刚刚从那路过，似乎看到有四个人在缠斗。”

　　刚想回身抓住对方，江渝回身，却见对方早已无影无踪。

　　无暇思虑对方是敌人的可能性，男子紧了紧怀中剑鞘点地运气浑身内力赶去，忽地闻见浓重血气。

　　狂风暴雨之下，地面上赤红色彩早已被冲刷得暗淡，只是离得愈近，愈重的血色自那端不断溢出。

　　压下心底不安，男子脚步不停，却在初级那一片暗红之时，瞳孔皱缩。

　　地上有两人皆浑身是血毫无生气地趴伏在地，三步外白发少年怀中紧拥着奄奄一息勉力抬手触碰胸前的青年，嘴里不住喃喃着听不清的词句。

　　还差一寸，白衣青年终是垂手倒头栽入少年怀中，只是他腰腹血色不断溢出的伤口之上，赫然插入的正是少年平日里使得龙息刀。

　　“韩，子，庚！”一字一句，怒气冲顶，江渝双目显出通红杀意，拔剑出鞘便向少年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