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人设总掉线》鹿无一

44、番外：缘起

　　视野中只有雨，漫天无际的雨。

　　年仅八岁的稚童身着素色长衫，手中烫金外衫面料是极好的丝绸，可惜如今正被一头野狼的獠牙撕扯得不成样子。

　　身子微沉，幼童沉下稚嫩面庞，缓步后退，内心默数三下，待对面咬着一头外衫的野兽先行袭来。

　　三未数完，布靴忽地撞上地面硬物，金属摩擦的清脆响声打破野林寂静。韩进心中一惊，抬眸便见本已做好上前袭击的狼王弓背警戒，一双阴狠斜目恶狠狠盯着自己，一身上好毛发被雨水理缕。

　　狼王头脑聪颖，若此陷阱被识破，就算没能对上狼群，自己此番也怕是不能活着逃出野林。

　　深吸一口气，幼童指尖微颤，慌乱无措之际忽地想起终南山上初见林书言时，少年虚晃一招将本欲引诱他跌入陷阱的二人甩下悬崖，灵念一闪计上心头。

　　鞋底尚在地上被雨水泥土黏住的叶面上摩擦，韩进忽地气沉丹田大吼一声，脚上功夫不待急速向野狼跃去。

　　野兽的习性瞬间激起狼王双耳，斜目一眨未眨盯着韩进举动，后腿一瞪便向幼童脖子咬去。

　　就是此时！

　　猛然后仰，韩进瞅准时机向地滚去，可惜这满负白肉的身子实在太过笨重，倒地之时膝骨一扭，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跌去。头颅分毫不差地向着狼牙奔去，绝望之下，他甚至能看见野兽喉咙深处的景象。

　　千钧一发之际，脚底粘滑树叶反倒绊得幼童重心右移，大张獠牙的狼嘴堪堪划过他身上半寸。野兽巨大身躯撞上韩进右臂，顺着冲劲腾空翻转后恰好重重跌落在一丈外的金属之上。

　　一阵穿破云霄的狼嚎在身后响起，韩进提上嗓口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强撑爬起一瘸一拐走进陷阱，就见坑内被大钳夹住的狼王正在疯狂挣扎。

　　“少爷！”旁侧高树上猛然落下一名黑衣男子，闻声迅疾赶至幼童身侧：“您的伤口……我给您止血罢！”

　　“无事。”

　　韩进抹了一把面上水痕，侧首看去，肩上扯开的伤口晕出褐红血迹，染透了半边臂袖。

　　疼么？钻心剜骨，比不上如今躺在阁内日日高烧伴着寒毒发作的某人。

　　回想林书言腰腹被金锁剖开五脏六腑搅作一团，韩进心脏顿时揪紧。若是自己当初拦住他，对方便不会落入寒潭受这半个月的罪，应当还是当初意气风发的好看少年。

　　受伤也好，去死也好，都不该是林书言，该是最没用的废物自己。韩进本还以为自己能多看对方几年，看着他活成自己最想活成的模样，现在却亲眼看着少年呼吸每日更加微弱。自己却只能每日于父尊房前下跪三个时辰，却也求不得一剂解药。

　　“滚。”

　　那日韩九重一脚将幼童踹到走廊石柱，闷哼响起，韩进发中瞬时流下一道弯曲的血痕：“日日跪在屋前，只会打搅我的好事！”

　　幼童不甚在意，只是两手撑地艰难爬起，顺着弯腰便是重重磕地：“父尊，求您救救他，壁潭寒毒就要索了他的命了！”

　　“这下倒是回话利索了，早前怎么总是结巴？”下巴被强硬抬起，对上一双阴鸷凤眼，男子阴冷笑道：“我不是告诉过你，若想救他，只能用换血把寒毒转到你自己身上？”

　　“那你转啊！”幼童怒吼出声，涕泗横流模糊了视线。

　　“畜生东西，以为自己在和谁说话？！”腹上又遭一记重踢，韩进只觉头晕目眩，继而生起令人作呕的耳鸣。

　　韩九重蹲下，拍了拍意识模糊的幼童脸庞：“如果只是不想活求个解脱，自己寻死去。若是为了救他，你不是说为了他愿意入祖堂试炼？既如此，独身进山后野林，替我把狼王的獠牙全数拔下串成链子送来，我就替你换血。”言罢，男子头也不回地转身进了屋内，全然不顾喘息流血的韩进。

　　“尊上，你又去教训那个小废物了？”红灯暖帐，女子曼妙的朦胧身影于窗后立起，纤细臂膀软若无骨般缠上韩九重脖颈：“我看他倒是长进了许多，说话也不结巴了，可要多谢江止老狐狸的那个小徒弟。”

　　韩九重冷哼：“长进？为了个男人也能要死要活，若非他现在才八岁，便是十年后耽于情爱误事我也信，与他那整日只会哭哭啼啼的母亲一般，成不了大事。还是滟儿你省心，日后我让人捉来狼王敲了牙齿送与你做护身符可好？”

　　柔潋滟娇笑，柔荑绕上男子墨发：“尊上所赐之物，就是与众不同。只是滟儿有一事不明，韩家祖物能解百毒，为何不趁此卖那江止一个面子？”

　　“我看你胆子是越发大了。”韩九重瞬时收起笑意，眯起凤眸扫视女子面部，环住对方腰肢的手收紧，压得柔潋滟喘不过气来：“韩家的东西传了百年，也是你这种贱婢能肖想的？！”

　　屋外，侧耳听声的幼童横手用衣袖擦去染红视景的血痕，一言不发地向练武堂行去。

　　“少爷！少爷！”

　　大汉关切声线在耳侧响起，韩进猛然从回忆中清醒，拖着扭伤腕骨的右腿一深一浅向山下走去，吩咐道：“祝融，帮我把狼王捉了送到父尊屋前。动作快些，莫要等他叫嚎引得狼群来了。”

　　祝融这才注意到身侧大坑中狼王早已被陷阱折磨得苦痛不堪，张嘴怔愣半晌，终是抱拳应道：“喏。”

　　雨中幼童的身影仍旧是虚胖无力，甚至旧伤未好又断了一手一腿，祝融却隐约觉得，这位被韩府上下群嘲蔑视的废物小少爷，似乎哪里正在断然改变着。

　　小小身影走了十多步远，忽地转身皱眉道：“等等！”

　　“怎么了少爷？”

　　“把它后牙敲上十颗，串成链子送上。父尊若是问起，你就说那狼王经历数百争斗，前牙早就磨损缺断数颗，只剩下一身蛮力还敢伤人，我便把狼肉炖成汤喝了，亲手挑下这些完整好牙清洗送给父尊。”

　　“……”祝融纠结许久，却在瞥见本不应属幼童眼瞳的冰冷之时，身背抖了个激灵，垂手沉声道：“属下明白。”

　　大少爷是真的变了，变成了真的韩家人。

　　——————————————
　　换血一程虽然危险，尤其是对于年仅八岁的稚童来说，一有不慎便能有危于性命。即使不懂医理，这点韩进也和明镜般知晓，喝下麻沸散之时双目却眨也不眨。也正是得此，他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瞬，似乎在那个沉脸待他八年的父亲终于正眼看来的双目中，读到了从未见过的复杂神色。

　　有疯狂的喜意，有怀念的惆怅，甚有一闪而过的怜悯。

　　原来他那般决绝无情的人也有怜悯之心？韩进冷笑之余想要嘲讽发问，却在张口之际沉沉倒床睡去。
　　悠悠转醒时，浑身酸痛不已，幼童尝试用浑身力气聚集在眼皮之上，才能虚虚睁开一条细缝。

　　须臾间铺天盖地的刺眼光芒涌入沉溺已久的黑暗中，刺得他双目疼痛流泪，似乎从未用过干燥唇瓣张阖，喉咙发出陌生的沙哑声响。

　　“少爷！”一旁祝融闻声急忙扑至床沿，惊喜地睁大双目：“您醒了？！”

　　“祝……融……”韩进抿了抿干燥起皮的苍白嘴唇，尽力调动喉咙发声：“我怎么——”

　　祝融一把扶住少年，挥手示意侍女端上茶水，闻声宽慰道：“您身体尚且恢复，莫要乱动，有什么吩咐使唤我们便可，少爷，哦不！少主！”

　　与以往喝到的冷茶不同，恰到好处的温度甚是变得滚烫，眉头皱起推拒侍女一反常态的贴身服侍，韩进不明所以：“少主？”

　　“您昏迷在床已经半年，可能不清楚，三个月前尊上便传告全府，您身为嫡长子，遵传祖训，可以继承韩家祖物，从此便是少主，其余几位少爷小姐——不对，那些不知何处冒出，不是夫人生下的杂种，尊上就遣送下山了。”

　　“遵传祖训，我何时——”韩进忽地意识到什么，慌乱举起右手向着白墙猛地发力。

　　白墙却丝毫未动，窗外阳光倾泻而入，明晃晃照得新上粉刷的墙面反光刺目，仿若在嘲笑稚童的无用功。

　　眼见稚童垂头丧气地躺回床垫，祝融二丈摸不着头脑：“尊上明明说少主并非废骨，他这次换血才发现是您的经脉繁杂未通，正巧帮您打通了，且因为您身体虚弱，传了半成功力给您。”

　　听着一侧男子叙说，幼童懊恼中忽地心念一闪，起身便用左手狠狠打向白墙。

　　巨响猛地响起，白墙轰然倒塌，激起一片尘土，迷向一片侍女不可置信睁大的双目。

　　“属下就说少主经脉已通，日后武学必定大有精进！”祝融惊喜之余跪地：“尊上吩咐，属下以后便跟着少主了，刀山火海在所不辞，您尽管吩咐！”

　　自己都未曾从此情此景中反应过来，韩进咽了咽口中津液，忽地察觉不对：“我为何躺在这里？你刚刚说，父尊替我换血？”

　　“少主可是刚刚醒来记忆模糊？您忘了您答应尊上要取狼王獠牙作链子么？”

　　韩进沉吟片刻：“似乎有印象。”

　　“那便好。”祝融端起空空茶盏，蓦然想起什么：“对了，林书言林公子已经脱离生命危险，身体尚未大好便回山去了，说是救命之恩日后必报，少主还请放心。”

　　男子正欲离去上报韩九重，还未迈开脚步，衣袖忽地被扯住，回身便见韩进一脸迷茫：“林书言，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