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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兩個神子(八)千年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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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無求一睜眼,便見朝思暮想的人近在咫尺,還閉目捧著自己的臉,緊貼著自己的唇。
這一瞬間,他是呆愣的,做不出任何反應。
「你醒了?有好點了嗎?」
夏無求雙瞳幽暗,直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猛然推開了雲藍。
「地宮,你違反約定了,明明兩關已過,為何你還以幻境試探我?」
怎麼,他以為這是在做夢嗎?雲藍頓覺哭笑不得。
正打算喚住無求時,卻又聽他對外喝道:「若你不將幻境維持一個時辰,就算下一刻我將消散,我也要拖著你一起墮入地獄!」
「……」
你對我,是不是從來就只敢在幻境中去奢望?
雲藍聽了他的威脅,本來覺得好笑,可卻也瞭解到對方的反應,是怎麼樣的自卑,而有種莫名的感傷。
反正事情都是一回生、二回熟!
雲藍湊上前去,再次貼住他的唇,還試著敲開他的牙關。
夏無求又推開他,「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真情假意,我還分得出來。」
「不只是感激……」雲藍嘆氣。對方的認定已然根深蒂固,令他無奈。
「……什麼?」
雲藍拉過夏無求的手,貼在自己的胸口。
「莉娜的十四年陪伴,伊凡爾號船上的糾纏,我的胸中,有感激、有悸動。」
「廢墟中,面對合體物的瘋狂偏執,我敢賭,是因為我有恃無恐。」
「地宮裡,你對我的捨命相護,我沒有劫後餘生的欣喜,只有心痛。」
「無求,我對你的感情,太複雜、太複雜了,喜歡或是愛情,我沒有辦法給你一個確切的答案,但我不願失去你,也不能失去你。」
夏無求好半天無法反應。
最後,他才抽回自己的手,雙手略微顫抖,捧著雲藍的臉,手指輕輕摩挲他的面頰。
他有多喜愛這雙藍眼睛,期盼著能有一天,這雙眸子裡,能有自己的倒影。如今,他真的等到了嗎?
雲藍回望他。對方總是古井無波的目光,逐漸消融,那底下浮出的,是不容錯辨的愛憐與深情。
……為什麼會看不明白呢?
他的眼中有自己。
一直,只有自己。
阿藍勾起右手,拉下他的脖頸,迎了上去,吻上他的唇,緩慢,笨拙,卻是柔情綿綿,親吻這個總是默默守護他的人。
夏無求緊緊摟住雲藍,加深這個吻。
肉身在恢復,纏繞千年的心魔,轉化為核,夏無求終不再仰賴神器,他得回了力量,再也不用受限於神器不得傷人命的制約。
在耳鬢廝磨間,夏無求緩緩睜開眼睛──
那是深淵的暗獸,能把一切光明都吞噬殆盡。
他嗅到了……
這世間浮沉的憎惡、貪婪、仇恨、怨念、暴虐、嫉妒、哀傷、絕望……無一不令他歡喜,令他想將世上每個角落,都化為相同的情緒。
可一低頭,他便看見了雲藍的臉──
安穩,毫無防備。
雲藍睡著了,靜靜依偎在自己懷裡。
這是他求而不得的美夢,而今終於實現。
這種湧上心頭的感覺是什麼?
膨脹到像要把整個胸膛都撐裂,又讓人眼眶濕潤發燙。
不費一絲一毫力氣,就凌駕了自己的本能。
他伸出手,隔空細細描摹雲藍的容顏,卻又不敢直接碰觸他的臉。
這條通向你身邊的路,我走了近千年。
真的有神佛回應我的祈求了?我真的得到你了嗎?
***
出於一種連蕭豐自己也不知道的心態,闔上地宮入口後,他並沒有離開大殿,而是安排人手輪守在原地。
二天過去,當地宮的出口打開時,蕭豐倏地站了起來,他拿起身邊的一個物體,快速往雲藍走去。
可雲藍身邊的「他」,令蕭豐如臨大敵。
宛若是一頭凶獸,終於找回它被奪走的銳齒利爪。
他想,自己竟是沒有辦法鎮住「他」了!
是雲藍,將這頭凶獸放回了人間。
蕭豐怒喝,「雲藍,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
他抬手欲搧他,卻被人牢牢擒住。夏無求以只有兩人聽得見的音量說,「在我面前想動他?我還真的好久沒遇到,這麼不把我放在眼裡的人了……」
他真的沒看錯,以前的夏無求,至黑至沉至深至暗,整個人宛如一灘死水,沒有情緒;可現在的這個人,彷彿鮮活了起來,就像……一個頻死的人,重得了希望。
一個人右手緊握,另一個人欲抽回自己的手,看起來兩人似乎表面上沒有動作,實則底下暗潮洶湧,靈核對上靈力,卻是蕭豐有些招架不住,夏無求唇角微勾。
「到此為止吧。」雲藍推開夏無求,對蕭豐道:「雲杉也好,夏無求也好,他們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好惡、也有關心自己的親人,這樣的他們,與一般眾生有何區別?你要我二選其一,我卻想他們兩個都活下來,我不覺得我有錯。」
蕭豐揉揉發紅的手腕,看都不想看另外一個人。「你可以滾嗎?趁我還沒改變心意前。我想『單獨』和阿藍談談。」
雲藍對夏無求點點頭。別擔心我。
「十分鐘,時間一到,我會過來接你。」夏無求乾脆轉身,往大殿大門走去。
雖然他沒有多說一句話,可大殿上的祭司們,卻都直覺都為他讓出一條路,沒有人站出來阻攔。
「智者閣下……」權祭司在他身旁喚道。
「你們也出去。」
「那他……」
「情勢不一樣了,整盤棋局,都得重新佈下。」
大殿之中,最後只剩下雲藍和蕭豐對望。
「小杉呢?」
蕭豐把一直握在手中的物體,遞給雲藍。「先喝水吧,你在裡頭困那麼久,一定很渴。」
雲藍卻不接過,只是看著他。
「雲杉二天前就被送回了教廷,雲家姊弟也到祭國了,現在他們三人聚在一起,非常安全。不怕告訴你實話,我好不容易才得到了神器,又怎麼可能傷害他?」
蕭豐扭開了瓶,硬塞在雲藍手中。「喝吧!」
雲藍這才接過。
蕭豐看他仰頭喝下了水,乾裂的嘴唇滋潤了,臉色也稍微好看些,才開始又說,「你不認為你錯,我也不認為我錯,為了達成目的,總會有人要犧牲。可是雲藍,你有聽過七宗嗎?威頓費格掌握軍火毒品,長生殿掌握醫療,時代巨航掌握科技,帝凡爾掌握影視娛樂,ISA掌握國際警調,高氏金典掌握財經,還有一個蒙洛可公國……夏無求一回來,七宗的平衡勢必會打破,到時必然又會是動盪的局面。一個能把正、邪力量牢牢掌握在手裡的人,又會正派到哪裡去呢?」
說到底,蕭豐仍想說服他,救夏無求是個錯。雲藍搖搖頭,「理念不同,再多的言語,也無法溝通。」
看到他這樣,蕭豐嘆了口氣,「我以為你會選擇和綠姬在一起,再不濟也是雲杉,可沒想到你卻挑了一條最難的路走。」
雲藍面色微紅。此時蕭豐的神情,又像他過去認識的那位聰明睿智、勇往直前的蕭局長,雖然很有野心,但還算正直,他、綠姬與自己,也曾經一起合作過救出人質。
想起綠姬……雲藍心底微微嘆息。他終究還是欠她一個承諾。
「我選擇地宮,是因為這個地方是姬族族長打造的處刑滅絕場,會死人的,就算他是第八之力也是一樣,我就是要夏無求死。如果一開始,你救的不是雲杉的話,我照樣會送姓夏的下去。」
雲藍不明白,為何蕭豐會如此憎惡夏無求,「是因為他蔑視教義嗎?那我也……」
「不,我不在乎那個,我看人只看能力,我不會因此而輕視同性戀者。」
蕭豐注視了雲藍好一會兒。
「但是他把主意打到你頭上,我實在無法忍受這一點。你曾要我試著去尋找其他寄托,別再只執著於工作,我找到了。可現在,卻有人想在我面前破壞這份寄托,那種感覺就好像……你好不容易在這世間發現了一片淨土,有著最美最令人愉悅的風景,可有人卻硬要染指這片淨土一樣。」
蕭豐走了,可雲藍卻還在想他最後面那句話的意思。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給自己這麼高的評價。
「在想什麼?」不知何時,夏無求已來到雲藍身邊,他執起雲藍的手,就他的掌心輕輕細吻。
雲藍把剛剛蕭豐的話簡單複述了一下。卻見夏無求低低輕笑,「真想把你帶回夏宅藏起來,讓別人都瞧不見,只准給我一個人看。」
雲藍漲紅了臉,「亂瞎說什麼?」
「沒什麼。」夏無求笑了,沒有再做解釋,只是拉過雲藍,將他圈錮在自己懷裡,想緊緊擁住這個人,卻不敢抱太緊,就怕弄痛他。
雲藍伸手,慢慢回擁他。他的臉埋在夏無求懷裡,對方身上的薄荷味,總帶給他莫名安心感。
「無求,等離開這裡,我想先去祭國,看看小三兒,還有大一、大二,雖然才分別幾天,但中間發生好多事,我真的有點想他們了……」
夏無求親吻他的側頰,「我陪你去。」
「還有,我得去一趟邗國王宮。」
他感覺無求手臂的力道,突然略微用力縮緊,但依舊沒有弄疼自己。
「……做什麼?」
雲藍沒有掙扎,只是更加放鬆自己,去依偎對方。他嘆了口氣,「我得告訴綠姬,我終究還是欠她一個承諾。」
夏無求的唇角,克制不住地上揚。「我陪你一起去。」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