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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兩個神子(七)第二個賭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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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們踏出血狩關時,又回到了地道。血狩關的出口消失,再也聽不見那些妖獸的嘶吼聲。
夏無求收回掌中金光。
「御座……你違反約定了!」地宮的聲音充滿警告。
對地宮來說,一旦夏無求將神器的力量用盡,它能得到的只是一個空殼,又有何用?它又何必與夏無求賭這兩局?
莫怪地宮會氣急敗壞。
「我只說我會留下,並沒有應承你其他事情。神器制約就在那裡,我是不能說謊的。」
這樣的回答,等於是在說:是你地宮笨,他夏無求可不算違反約定。
雲藍趴在夏無求背上,雙手收攏,「我不明白,你為何要激怒地宮?你就不怕它在接下來的賭局蓄意為難?」
可對方並沒有回答。只是見到,夏無求的嘴角,往旁微微上勾。
夏無求說完後,地宮沒有回音。
此刻,雲藍他們所在的地道,周圍靜悄悄的,和剛剛的天搖地動相比,簡直安靜到近乎詭異。
轟轟轟……
「無求,你有聽到什麼聲音嗎?」
初時還不明顯,可漸漸,那個翁嗚聲越來越大,聲音的來源正在他們腳下,像有什麼東西正悄然接近,要突破地表。
「奇怪,好像越來越熱……」雲藍靠在夏無求的背上,微微喘息。
夏無求神色一變。
他背著雲藍,開始拔腿狂奔,四周溫度乍然高升,夏無求額上很快就布滿汗珠,腳下的地越來越燙,地殼在扭動,像有什麼東西要冒出來了──
火紅的岩漿突破了地表最薄的點,自地底噴射出,撲天紅光,溫度之高,所經之處,連岩石也無抵擋,「嗤」一聲熔化,被岩漿吞噬。
夏無求改背為抱,用身體將雲藍牢牢護住,在漫天紅光中閃轉騰挪,在飄移的地磚上跳躍。
岩火襲上他的皮膚,落在他的髮上、臉上,夏無求雙手都用在遮護雲藍,對身上燃燒的火舌完全不顧,直往前方的出口光亮處衝去。
衝出那狹小的口子,外面的世界,廣大無邊。
他立在城牆之上,紅光映天,熱浪自下方狂吹上來。放眼望去,地表上,只餘一道洶湧奔騰的熔岩河。
雲藍從他的臂彎探出頭望,亦被眼前的奇景嚇住,「地宮給我們的考驗是什麼?」
夏無求仔細觀察,城內,祝融肆虐,不斷有哀嚎聲傳來;城外,是熔焰江河環繞包圍,再過去,是寸草不生的貧瘠土地,幾乎連緜到天際,只有在遠方地平線,依稀有些綠色地帶。
「我們要從這座火焰城,出逃至那片綠地。」
「什麼?」雲藍掙扎,欲脫離夏無求的懷抱,他不能再加重對方負擔了。
夏無求卻伸出手,輕覆蓋在雲藍的眼瞼上。
「睡吧……等你醒來,一切都會結束了。」
他背著昏睡的雲藍,一步步爬下城牆,往熔岩河前進。
滾滾江面,燒紅的岩漿在上面翻湧,雖有渡口,可尋不到任何渡河工具,只找到一塊大石,上書八個大字──
欲渡熔焰,人骨為舟。
果然,這裡是熔焰地獄。
什麼是地獄?捨棄同伴,捨棄情感,捨棄良心,便是地獄。
──而這就是他想要的。
他所餘力量無幾,可還剩下七十九道關卡,地宮不知會怎麼選擇對付他,如果是需靠武力硬闖的關,他恐怕過不了,所以他必須確保地宮會照他的意思,給他一個不用靠武力,也能過的關。
可這是最後一關,地宮怎麼可能會如他所願?
所以,他一直在給地宮「暗示」:暗示第一,讓雲藍死在他面前,是對他最大的報復;第二,他願意為雲藍做任何事。
而今,他又大大激怒地宮,令地宮對他深惡痛絕。
三個條件之下,地宮選擇的最後一關就很明確了──
生死關。
如果他想活,就得眼睜睜看雲藍死;如果他想要雲藍活,就得親手把自己的命奉上。
依他與地宮的賭約,就算最後他把神器取出,他依然能夠保有自己的意識;可生死關一旦開啟,地宮擺明就要他死,連意識也不放過。
這條熔焰河,其實不寬,此岸到彼岸,不過四十尺,可這裡頭的每一滴「水」,都是滾沸的岩漿。
夏無求一踏進去,便清楚聽到「嗤」一聲,下半身被火紅的熔岩吞沒,他運起全身功力抵擋,皮膚擋不了,碎成一片片焦炭;肉體與內臟擋不了,逐漸銷融在滾滾焰河中。
可河面上,夏無求仍舊雙手完好,高舉過頭,負雲藍過河。
當他從河中出來時,已經不成人形,徒剩一具顫巍巍的枯骨。
可這副骸骨,仍然堅持著,懷抱熟睡的雲藍,一步步走過廣袤的龜裂大地,朝遠方地平線下的綠地走去。
等他終於走到時,才發現原來這片綠地,竟然是一棵高聳參天的巨木,樹冠廣展達千尺,散發點點碧綠瑩光。
竟然是世界之樹──
地宮應該看過雲藍的記憶,知道世界之樹對阿藍而言,是心中最安全的地方。
呵……地宮真是小心眼,他就要死了,偏偏還要以此事提醒他。
能讓雲藍安心的,從來不是自己。
不過,這也看得出,地宮願意遵守賭約,放雲藍出去,否則它不會費事去探索雲藍心中「安全」的環境,營造出一個一模一樣的空間,藉此告知他們可以「安心」了。
夏無求把雲藍扶到樹蔭底下躺好。
他全身都燒焦了,僅存的骨骼,一寸一寸崩解,化為煙飛。
他大限已到,消失前,眷戀地親了親雲藍的嘴角。
夏無求沒有試圖喚醒雲藍。
「雖然有些遺憾,可到了這個時候,突然也覺得沒什麼好遺憾的了,在我死前,還能一直看著你,這樣其實也很好……」
雲藍自昏睡中轉醒,灼熱的火焰已然消失,頂上是綠葉盎然的天空……
可夏無求在哪裡?
雲藍翻身欲起,卻看見身邊坐著的「人」。
「無求?」
他……怎麼會……
夏無求只有肩部以上及雙手完好,可肩部以下,只剩焦黑的骨頭,漸漸風化於空中。
「無求……你變成這樣,是因為我嗎?」雲藍伸手欲碰觸夏無求,可又怕力氣太大,會弄痛他、會害死他,急得不知所措。
夏無求臉上沒有任何怨憤,甚至沒有多說一句話,只是在最後的時間裡,眼睛眨也不眨地直看著雲藍。
最後,竟緩緩露出了一抹微笑──有如雲杉那般,純淨美好。
「我活得太久,是該讓我休息了……千百年的歲月裡,你是唯一一個讓我覺得,原來活著,是這麼一件美好、值得期待的事情。」
「謝謝你。」
雲藍愣愣看著他──
第一個想起的記憶,是對方站在昏暗的街道旁,街燈點亮他肩上的積雪。
還有他遞過來的雲杉工作證,彷彿一早就準備好,只等著自己開口。
不夜城的保護。
默默協助,讓雲家不被高氏併吞,一家人不至流離。
教導自己成長。
庇護自己在片場工作。
雪夜中,拖著虛弱的身體為自己送衣。
普世大樓的相救……
種種關懷,歷歷在目,點點滴滴累積在心頭。
他對他太好、太好了,好到他沒有辦法不去感激他,這世上再也找不到像他那麼愛自己的人了。
其實,自己是一個很自私的人,怕失去、怕別人不再愛自己,所以總是先放開手,給自己一個藉口:是我先放棄他們的,自己從來沒有被拋棄。
比如阿彧傷害他,他下意識選擇失憶,不再想起,保護自己。
總是保護自己,最怕自己受傷,卻不知,這種態度也傷害到那些關心自己的人。
如果他再不做點什麼,從此之後,天上地下,世上再也不會有夏無求這個人了。
再也不會有了……
他顫抖著手,捧住夏無求幾近消失的臉,將自己的唇湊了上去。
如同千年前,那個叫潮的青年,吻上了受刑的祭司一樣,他也希望夏無求能活下去。
此時此刻,雲藍全然忘記了對女孩許過的諾言,忘了與她心有靈犀的默契、不言而喻的歡喜,只是全心全意,希望夏無求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