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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廢墟(六)真相/長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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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綠姬掏出手術包,替黑獒開膛療傷,將斷骨接回。
手術過去,黑獒昏睡了,雲藍坐在牠身邊,輕撫牠的毛髮。
可黑獒身上靈力光芒越來越弱,代表牠的力量已不足以自行療傷。
雲藍一語不發,突然「嘶」一聲,將剛包好的傷口扯開,頓時鮮血淋淋,他輕輕觸碰阿獒的前額,冰藍色光暈成形,但還不夠覆蓋黑獒全身。
「智者,請你幫我,我要救阿獒。」
「你打算怎麼做?」
「請你幫我佈陣,我要把『祝福』還給她。」
決斂聞言,立即在地上畫出返還陣法,陣式繁複,但他落筆卻毫不猶疑。
此時,黑夜已降臨,濃厚的血腥味遲未消散,空氣中有種緊繃的氣息,一雙雙窺探的眼睛,落在了林間,數量越來越多。
綠姬抽刀,護在雲藍前方,「再過一會兒,這附近的負面物全部會被血腥氣吸引過來,你要有心理準備!」
佈陣也是護陣,因為還回的過程如果被打斷,雙方都會有危險。
決斂問:「傷好後呢?你還是堅持放牠走嗎?」
雲藍雖有求於他,可仍不願犧牲阿獒的權利,「智者可以大義說服她,但不該以大義強迫她。」
陣成,阿藍端坐陣心,閉上雙眼,讓自己進入冥想境界。
識海是一片混沌,最先浮現的,是那間帶著鐵窗的房間,與驅不散的寒冷──那是一千四百多個日子裡累積的自責與孤寂,演化成的刻骨寒意。
倏地一陣搖晃,鐵窗消失了,海水撲天蓋地包圍過來,就在他快被吞噬時,他落入了一個擁抱,迫切又壓抑的索求,落在唇間……
不行,不能再想了!
阿藍命自己更加專注,穿過了滿天的星斗,天幕下,只有世界之樹煢煢獨立,他就坐在這棵大樹底下,思想逐漸進入空明。
「易家……真的值得你盡心去守護嗎?」
「智者,你在說什麼?」決斂的語氣不對,綠姬警覺問道。
「我說過,靈獒是我在九星連十夜晚於碧谷意外捕獲;可事實上,我不是正好經過那裡……應該說,我是特地等在那裡。」
智者……在說什麼?
「教廷為確保六芒星連線無誤,六陣點皆派人駐守,以便隨時支援。當然,這也包括易家。」
「所以易家主……一開始就知道?」
綠姬隱約猜到他接下來要說什麼,頓覺遍體生寒。
「他要求我,在他還沒發出通知前,不管發生什麼,都不要出手。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六芒星陣遲遲無法完成,而易家主也一直未發出聯繫,正當我要進莊查探時,九級體的三眼巨獸卻出現了,牠就蹲踞在山頭……」
「轟」一聲,世界之樹驟然消失,雲藍的世界,只餘一片黑暗。
綠姬握緊拳頭。她知道,守悅這時已經犧牲自己了……明明有人可以救他的,就隔著一道牆……可有人卻等著這一切發生,這樣的事實,更令她痛恨
「這時,我才明白,我是被人利用了。而這個人的目的,就是要設計一個避無可避的局面,逼得雲藍自毀修為。」
綠姬大聲質問,「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也覺得奇怪,可當晚易家主離奇身亡,本以為真相再也無人知曉,直到去年,我制伏了一個違反教義的主祭司,他曾是易家的長老,為求免罪,告訴我一個秘密──
「前代家主有一個孩子,一個他無法光明正大承認的兒子。」
「莫非是……」
「守悅走後,何人上位?」
所以,前代家主是為了幫助這個私生子當上家主,替他掃清路上障礙?而易蒼彧是阿悅同母異父的兄弟……又或者,他們根本沒有血緣關係?
可不管如何,阿悅是那樣地尊敬前代家主,沒想到,他最敬愛的人卻為自己的私欲傷害了他……
綠姬只覺滿嘴都是苦澀,「你……又為什麼幫他?」
決斂的眼底,似有無限憐憫,「他告訴我,只要答應他,就會幫我找到足以鎮壓廢墟封印的靈獸。」
好一個一石二鳥。
……原來早在14年前,他就被自己的家主、自己的家族捨棄。
沒有人心疼自己、在乎自己,哪怕一點愛、一絲善意也好,他什麼都沒得到。
那為什麼不能自私一回?為什麼還要把別人的喜怒哀樂、幸不幸福當一回事?弄得自己滿身傷,筋疲力盡……
他圖什麼?
自以為是的滿足、自以為是的付出,可卻無法打動他們。
如此渺小,如此微不足道。
自己在他們眼裡,什麼都不是吧?
都說求仁得仁,他自認無愧於心,卻不得到一句讚賞。
他的犧牲、他的自責、他的隱忍,全成了一場笑話。
雲藍的嘴角,溢出了一縷血絲。
「阿悅!」綠姬驚叫。
一旁,靈獒的狀況也不是很好,連接兩人的光芒瞬間削弱,像風中殘燭,岌岌可危。
不行,再這麼下去,兩邊都會有危險,她必須做些什麼!
「你又何必為了那些不值得的人傷心?」
她深怕阿悅聽不到,所以她一個字一個字說,「阿悅,你知道嗎?我第一次遇見你,不是在5年前,而是在15年前。
「我沒有靈力,一出生便被王室放逐,他們雖賞了我一口飯吃,可從來不承認我的存在。那一日,易家的長老與少主到王宮來拜訪,所有的少年公主都是陪客。當你們在御花園嬉戲時,我就站在綠籬圍牆外。
「憑什麼一道牆,就可以把人分上等下等?難道就因為……我沒有靈力嗎?
「『倘始靈獸回歸,則可尚之公主。』兩族耆老說出了這句話,公主們都羞紅了臉,可還是繞著那隻狗玩;那隻狗,則高傲甩甩牠的頭。
「呵……我想就算我願意毛遂自薦,恐怕也沒人要我吧?因為我什麼都不是。一條狗,都比人金貴。」
「我們都是被家族捨棄的人,我們都被剝奪了榮耀的光環,跌落谷底,受盡白眼與輕視,可我沒有放棄,我靠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走到這裡,現在,你卻要放棄了嗎?」
……可是,我從來沒想過要和阿彧爭這個位置啊……
綠姬彷彿聽到了他的心聲。「我說的放棄,不是放棄出人頭地,而是不放棄自己。我相信自己的價值,而不是別人的看法與評價,我就是我,不會因別人高看我或蔑視我而有所改變。」
「我活下來了,讓那些輕視我的人後悔──活著,就是對那些辜負你的人最好的報復!」
綠姬的話,其實他都懂,只是……
阿彧,你知道嗎?只要一句話就夠了。
真的,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給你,不用大費周章,不用費盡心機,只要你一句話,我就可以放棄。
可是,我卻始終等不到。
他忽然想起,錢豔妮為了扳倒舒家,竟不惜傷害自己的身體。若是阿彧……大概就懂得這種心情吧?
他覺得他們執著得莫名其妙,可或許在他們眼裡,自己的退讓才是莫名其妙。
「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辜負你,我依然會在這裡,看著你、等著你。你已經有了我的陪伴,難道這樣……還不夠嗎?」
那話裡竟帶著難過,雲藍心頭一震。
綠姬是驕傲的,可為了他,親手把自己最難堪的記憶掀開,曝露在眾人面前,這份情誼,他無以為報。
……這世上,有人百首如新,可也有人傾蓋如故。
如同他再怎麼努力,也無法讓阿彧了解自己的想法;如同他與綠姬初相遇時,油然而生親切。
他想要的,他能得到的,原來都無法強求。
連接雲藍與黑獒中間那道脆弱的光芒,終於又冉冉升起,化做橘色的火焰,包圍住雲藍,像繭保護著尚待蛻變的蝴蝶。
阿藍還回了祝福,他長大了。
少年的面孔長開,身體抽高,變成青年的模樣,臉上的傷疤也在逐漸癒合──那是讓人一見,便會心生好感的容顏,彷彿經過天地淬煉,淨華如流泉。
只是……決斂乾咳一聲,「公主殿下,你不轉過身去嗎?」
「有需要嗎?對長生殿來說,解剖時哪個物件不是沒穿衣服的?」
「綠──姬!我求你有點女孩家的矜持!」雲藍咬牙切齒道。
綠姬眼睛上上下下將他掃了一遍,簡直就是女流氓樣,然而她卻注意到,阿悅胸前的疤痕,仍舊沒有消失。
……你還是在意的吧?她嘆息,轉身。
雲藍哭笑不得,覺得自己被調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