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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伊伯爾號船(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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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伯爾號船,航程五天,2月8日自四方市出港,預計於2月12日,抵達祭國。
時近傍晚,夕陽餘輝將海天上下映得一片通紅,波光粼粼,海鷗盤旋于飛。
迎著獵獵海風,夏無求就站在伊伯爾號船的甲板上,等待一位貴客。
他環視整個港口。
此刻,停靠在碼頭等待出航的郵輪貨船,數量與平時相比,多出太多了。
蕭豐慢悠悠步上船與岸間的通道。
「三軍封鎖……」夏無求俯視他,「蕭警官好手段,請得動畢斯麥首相,調動三軍,封鎖陸海空,助你追捕柴勒。」
蕭豐站夏無求面前站定,頗有深意回道:「哪比得上夏組長,步步算計。」
面對蕭豐的意有所指,夏無求只淡淡掃掃他一眼,沒說什麼,側身讓他上船。
這是蕭豐第一次近距離打量夏無求。
夏無求的外貌,不是雲杉那種奪人心魄的出采,反而十個人看了,有九個都無法具體描述他的長相,腦海中浮現的不是這個人的美醜,而是那雙眼睛……至黑至沉至深至暗,毫無起伏。
對蕭豐來說,如果世上的人是以有無利用價值分類的話,那夏無求便是第三種歸類──
厭惡。
打從心底的厭惡。
第二個到的,便是伊絲夫人,帝凡爾著名的歌劇唱家,同時也是首相的髮妻,真正的貴客。
她參與了聖心大教堂《微光》大合唱的演出,更是這首歌的音樂指導,所以也上了這條船。
這也是為什麼,軍方明明已經封鎖邊境嚴查出境旅客了,伊伯爾號卻依然能在遞交申請後短短4天內,順利出航。
「行程匆促,夫人仍肯撥冗前來,夏某感激。」
「既然事先有約,就沒有出爾反爾的道理,更何況,這是帝凡爾的事──也就是我的事。」
蕭豐笑著迎了上去,搶在夏無求之前,握住伊絲夫人的手,彎腰親吻她的手背,「在下蕭豐,奉首相之命,全程護送夫人。」
第三個到的,是管弦樂團成員。再來便是李放帶領的二十多個劇組人員,每人手上都提著大大小小道具器材箱子。
而雲藍一家剛好也趕到了隊伍的末稍。雲藍左手牽著雲杉,右手拖著行李,身後跟著雲慧雲揚,也上了船。
「哈哈哈──」雲杉快樂地在通道上跑來跑去,又跳又叫。
雲藍笑著看他。
忽地,海風大作,牽動船身起伏,眾人都被這陣怪風給巔了一下,趕緊扶住手邊能抓的東西。
雲藍護得了小三兒,便顧不了自己,通道上大大小小的箱子失控向下滑,眼看就要擊中雲藍──
有個人從身後擁住了他。
無數的箱子從兩人身邊堪堪擦過。
「小心。」
……這幾乎是擁抱了。
雲藍一臉鎮定,推開夏無求的手臂,道了聲謝後,再一臉鎮定轉移話題,「怎麼不見江大哥?」
如果不去看他泛紅的耳根的話。
夏無求確定他無礙後,便收回自己的手。「江錦懷做錯了事,江老罰他留在本家思過。」
雲藍覺得奇怪,「有多大的錯,連工作都不能出來?江大哥的戲份很重……」
「因為他的錯誤決定,差點毀了集團的利益。」
夏無求低頭望他。
江錦懷錯就錯在,不該為了製造黑雲氣而找上柴勒。
如果雲藍沒有到普世醫院,在靈力者被警方救出來之後,柴勒絕對會按下引爆器炸毀整棟大樓。
柴勒下藥讓舒、錢昏迷,再用獨特的門鎖關押她們,說明他根本沒打算給她們留活路,而會留下逃生傘……不過是為了戲耍雲藍。
當船體晃動時,蕭豐正要邁出腳步,卻又停住,打量道通上的兩人。
那個眼神……蕭豐冷笑。
夏無求,你真當別人都是瞎子嗎?
「那孩子快要被撞時,你也想去扶的吧?」
蕭豐聞言,回頭笑道:「夫人說什麼?我的首要任務,是保護夫人。」
伊絲的目光,清澄睿智,洞澈人心,「有時只是一步之差,或許就會錯過重要的事物呢?」
蕭豐不以為意,他從來都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夫人請。」
第四個,也是最後一個上船的,是主祭司敦成。
他拉著信解與另位兩個祭司,死皮賴臉、軟硬兼施、耍潑癡纏,把老管家的那一套學了十成十,就是要上船,期以護送神器之功,折私縱夏無求吸黑雲氣之罪。
……一陣風吹過,甲板上一陣空曠,沒人留在原地欣賞他的賣力表演。
「喂!」
***
阿藍與李放、沈敬走在一起。
李放早就收到雲藍的請辭信。說來奇怪,人待在他組裡時,他是怎麼看都不順眼;可現在,真要走了,他卻有些感慨。
「說來,這段期間,我的確沒有認真教你。」李放這話,隱隱有道歉的意思在。
阿藍搖搖頭,「師傅別這麼說,倒是我,一會兒來,又一會兒去,給你們添麻煩了。」
沈敬說,「你到祭國後,有落腳處嗎?」
「聖殿可以暫時收容學徒的親屬……」
沈敬直覺問:「夏組長沒幫你安排嗎?」
「什麼?」阿藍一愣。
沈敬表情怪異,「你是真的不知道嗎?」
「劇組的人都在說,夏組長選在此時出航,實在不理智。你想,女主角現在還在住院,男主角又有事無法前來,一部戲少了這兩個靈魂人物,就算到了祭國,頂多也只能拍拍外景與大合唱場景。
「我和特效組的人討論過了,這省不了多少時間,反而會提高後期製作成本,增加難度。夏組長這麼精明的人,怎麼會沒考慮到這點?不就是為了……」
李放冷哼了一聲,「越說越離譜,你都可以改行進編劇組了。」
雲藍停下腳步。如果阿敬哥說的是真的,那他,又欠他一大筆人情債了。
……怎麼辦?還都還不完。雲藍苦笑。
可是……明明是該備感壓力的情況,為什麼他又會有一種……近似欣喜的感覺呢?
***
夏無求給雲藍安排的,是一間大型海景艙房,就和雲家山上的房子差不多大,雲杉一進門就撲到床上打滾,整個人快高興壞了。
門鈴響起,第一個來訪的竟然是敦成。
雲杉的臉馬上垮下,「我可以把門關起來嗎?」
敦成硬擠了進來,「慢、慢著,我是來幫你的!」
跟在後面的,是滿臉寫著「我不存在」的信解。
雲揚過去跟他交頭接耳,「主祭司怎麼……跟上次見面時不太一樣?」
那份德高望重的威嚴感呢?
信解冷默道:「為了立功,他已經完全放開了。」
雲慧一愣,「立什麼功?」
「點化頑石。」
「……」你好幽默!
敦成嚴肅道:「你們都過來坐好。」
雲杉眼巴巴望著雲藍;雲藍擺出客氣的笑容、手卻背在身後緊拉著雲揚;雲揚跟著雲慧;雲慧已到門口了,就差一步──
信解默默堵住他們的逃生路。
眾人垂頭喪氣。
這位大叔……他又要開始講經了!
敦成清清喉嚨,「今天我要說的,是『浮世殿經』……」
浮世殿經,是數百年前,神子佈道的經典。
這位神子講道,與一般祭司不同,他開頭便問世人,「你最想要的是什麼?」
若回答姻緣,便跟人說要充實內涵;若求財富,便叫人要腳踏實地。
一付出一收獲,都是勸善。只是他不通篇講大道理,而是先傾聽世人的聲音,再對症下藥。
敦成為了求名,在白綬祭司面前露臉,這陣子想方設法就是要「激活」雲杉。
連遠在東方大陸的玄綬智者,都聽聞這件事,指點他可以試試「浮世殿經」。
果然,在經典誦畢後,雲杉身上竟開始發光……百千萬相毫光齊發,看來莊嚴極了!
雲杉睜開雙眼,目光中,攬盡浩瀚慈悲。
他低低問了一句,「你想要的是什麼?」
敦成一個激靈,浮世殿經早在腦海中誦詠過千百遍,恍忽間,還以為是御座再臨,鬼使神差衝口道:「我想當權祭司!」
「騙──你──的!」雲杉做了一個鬼臉。
敦成理智線瞬間斷裂,撲上來要揍人,信解趕緊抱住他。
雲杉大笑,拉著雲藍跑開。
「你們別跑太遠,等一下還有晚宴!」雲揚追在身後道。
***
來到天台,天空早已是夜幕低垂。
雲杉神秘兮兮,「哥哥,我要給你一個驚喜,你等我喔!」一溜煙跑沒了身影。
「這個杉子!」雲藍笑罵。
反正是等,雲藍索性席地而坐,最後乾脆整個人躺下來,看那滿天星斗、海上明月。
有個人走了過來,也學他的動作,以手臂為枕,躺下。
海風除了帶來鹹味外,還有一絲薄荷清香。
雲藍不用轉頭就知道是誰。
「你最想要的是什麼?」那男人低沉問道。
雲藍還以為夏無求聽到了他們的對話,微笑,雙手伸向天空,做了個擁抱的動作。
「雲起山的夜空也很美,可是在海上看,更顯得浩瀚無涯,好像沒有什麼是它包容不下的。
「如果有什麼是我窮盡一生都想去追求的,那應該就是這片天空,永遠燦爛寬廣,也讓人懂得自己的渺小。」
「我所信仰的,和我所奢求的,亦是同一。」夏無求低喃。
「什麼……」
阿藍側頭,冷不防撞入一雙眸子,直勾勾看著自己,竟比整個夜空都要璀燦深邃。
然後,對方撐起身,緩緩向自己欺近──
他的心怦怦直跳。
好像,有什麼事要發生了……
他有需要閉眼嗎?
夏無求伸出手,輕輕擦過雲藍的臉頰。
「你的頭髮,沾到東西了。」他低聲道。
阿藍低頭去看,「……原來是葉子……哈、哈哈……謝謝!」
他只能尷尬地笑,尷尬地化解自己的尷尬。
「哥哥,我來啦!」
阿藍回眸,便看見雲杉站在塔頂,笑著和他招完手後,便往下跳──
阿藍嚇得心臟都快跳出來了,一個躍起、飛衝、站穩、千金頂功,穩穩接住了小三兒。
幸虧平時大一叫他練功時,他都有乖乖照辦,否則今天這小子準得摔胳膊斷腿的!
阿藍心中那點不自在,頓時就被雲杉的出人意表震到九霄雲外,當下只想好好教訓這混小子!
「你給我過來──叫你長記性!」
雲藍揪住他的後衣領,經過夏無求身邊時,飛快道:「大叔,不好意思,我得先處理些『家務事』。」
夏無求只揮了揮手,沒再看他一眼。
***
等教完雲杉「記性」後,晚宴已經開始了。
眼前華麗的佈置,讓雲藍暗中讚嘆。
金碧輝煌的大廳,地板鋪上了酒紅色的地毯,各式傢俱、沙發、桌椅無一不是精品,天花板垂吊下來的水晶吊燈,更顯高貴與豪華。
帝凡爾管弦樂團現場演奏,一首緩慢優雅的舞曲響起,舞池中雙雙對對,男士風度翩翩,女士裙襬飛揚,然後──
他看到了夏無求。
夏無求正與伊絲夫人共舞,挺直的背影,每一次滑步、每一個旋轉都踏在拍子上,準確並蘊含力道。
優雅中見嚴肅,像極了他給他的感覺。
突然,有個人擋住了他的視線。
「我想邀阿藍共舞,你應該不介意吧?」
雲杉氣勢洶洶,抬頭挺胸,「我當然……」
「謝謝,我就知道你不介意。」蕭豐不由分說,便把雲藍拉入舞池。
雲藍一開始還不習慣,手忙腳亂,踩了蕭豐好幾腳,才找到跳女步的感覺。
一抬頭,便見蕭豐目光沉沉盯著自己,像在思索什麼。
雲藍直覺對方被自己踩疼了,忙道:「對不起……」
「柴勒就在這艘船上。」對方緩緩道。
什麼?
雲藍的手正與蕭豐交握,聞言,忍不住收緊掌手心。
那個無限偏執的男人,那個可以為了一時喜樂就炸毀大樓、隨意玩弄人命的男人──
現在,就在這裡。
或許此刻,他就在某個暗處,窺視下個獵物。
「不對……」阿藍忽地想起,「現在是三軍封鎖,他沒道理還能出境!」
蕭豐抬腳,踏了踏地板,「因為伊絲夫人在這裡。這棵大樹,給了他庇蔭,誰會細查首相夫人搭的船?是想在首相臉上打一巴掌嗎?」
「蕭大哥,你想要我怎麼做?」雲藍平靜道。
蕭豐緩緩重複他的話,「做……什麼?」
「你是不是需要我去誘他出來嗎?」雲藍道:「得趕快計畫,否則我怕柴勒又會傷害別人……」
是啊,就像在高速公路上的追逐一樣,就像在燃燒大樓中奔走一樣……將雲藍當做獵物,讓一群惡犬在他身後將他圍攏。
雲藍的表情太平靜了,平靜到讓蕭豐有種錯覺──彷彿他早已習慣被捨棄。
利用雲藍是一本萬利的事,可蕭豐卻突然有些意興闌珊。
「我是要告訴你,我會讓這艘船中途靠岸,假裝在姬國補給,誘柴勒下船,屆時姬國警方會逮捕他。而這段期間,你和你的家人,最好別落單。」
接下來幾天,雲藍緊拉著雲杉,待在雲慧雲揚身邊,就怕有人落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