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8、墨鏡與毒(二) ...
-
沈敬送雲杉回到家時,已經接近午夜了。
雲慧、雲揚一聽到外面有停車聲時,就趕緊跑出來,兩個孩子這麼晚都沒回家,只打了通電話回來說有事情,什麼都沒解釋,他們早急壞了。
雲杉是一路哭回家的,「哥哥……哥哥被壞人捉走了……他們說是哥哥下毒害了老巫婆……」
多虧沈敬在一旁補充,雲慧、雲揚才了解發什麼事,兩個人急得團團轉,不知道怎麼辦才能把雲藍救出來。
雲揚突然想到,「對了……林明大哥,他也是警察啊,我們可以找他幫忙啊!」
可隔天,當林明幫雲家姊弟提出會面要求時,竟被駁回。
「為什麼?他只是個未成年的孩子……」
負責看管雲藍的陳警員道:「檢察官認為他的罪嫌重大,有串供、逃亡之虞,已聲請羈押將他關入拘留室,並且禁止家人會面。」
林明面色一沉。
一般情況下,青少年犯罪案中,檢察官都會對未成年嫌犯採取較寬容、輔導的態度。他辦了這麼多年少年案件,還是第一次遇到檢官把未成年嫌犯當成是成年犯罪者在防範偵查。
「至少……應該可以讓他請律師,為自己辯白吧?這是司法賦予人民的權利。」
「如果不能會面,我要求聘請律師。」雲藍冷靜道。
他一進警察局,就被關入一間狹小的房間,裡頭只有兩把椅子與一張桌子。
當房門被人從外面上鎖後,整個空間頓時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陌生的環境、密閉的空間、無邊的黑暗、未知的前途,在在都壓迫人的神經,使人惶恐。
他一個人不知待了多久,房門才打開。
「肯說實話了嗎?」
突來的光線讓雲藍眼睛無法適應,他閉了閉,開口第一句話就是請律師。
錢檢抬手看錶,「八個鐘頭……看來時間還不夠久。」
他竟然還笑,「請律師?自然,這是你的權利。」他對後面陳警員道:「你去聯絡雲家,告訴他們可以請律師過來。」
可年輕的刑警出門後,便聽到有人叫他:「小陳。」
「秦隊好!」
秦隊長點點頭,「我有些事要問你,你接頭的線人提供的毒品走私情報,有些疑點還要弄清楚。」
「可是錢檢命我去請律師……」
「別可是了,緝毒案難道不比你現在辦的事重要……得了,律師我找人替你請,你現在馬上跟我走!」
秦隊把人帶走後,那句請律師的話,自然也沒人去傳達。
***
1月22日早上8點
「禁止會面?怎麼可以這樣!」雲慧用力拍桌站起。
林明表情凝重,「雲藍的事不尋常,你們要做好心裡準備,除了要趕緊找到律師設法舉證阿藍沒有下毒外,檢方這裡……可能已有先入為主的定見了。」
雲慧整個人癱軟在位置上。怎麼辦?阿藍……這麼乖的孩子,怎麼會遇到這種事?
雲揚則困難開口,「林大哥,那我們還能怎麼做?」
「你們……」林明看了看四周,才傾身,低頭小聲道:「我記得你們上次說過,你們認識夏家的人,還是找他出面吧,想辦法先見到人要緊。我擔心……阿藍在裡頭的情形不會太好。」
「姓夏的,你出來啊!」
雲慧趕到夏家要見夏無求,可報出名字後,等了快一個小時,夏家大門依舊緊閉,沒有人出來應門。
她只要一想到,此刻她在夏家門前焦急等待浪費時間,雲藍還不知道會受到怎樣的對待,她就擔心的不得了,「夏無求,你出來啊!當初口口聲聲說要收阿藍當養子,怎麼阿藍有難,你就當起縮頭鳥龜了?」
夏家的大門打開,老管家走了出來,不似以往的親切,冷著臉,沒有多餘的客套話,「先生病了。」
雲慧太著急了,想也沒想就衝口道:「病了?怎麼會在這個時候!」
雲揚拉了拉她,搖搖頭,他們是來求人,不是來吵架的。
「只要是人,怎麼可能會沒有病痛?」
「可,我弟弟,就是雲藍,他被人誣賴,已經關進警察局了啊!」
老管家淡淡睇了他們一眼,「雲大小姐,先生疼愛雲少爺,大家都心知肚明。可先生已經病了十天了,在這十天裡,哪怕是一通電話也好,你們有人來慰問過先生嗎?現在,你們是因為遇到了麻煩,才想到夏家。人啊……就算有再怎麼深的感情,也經不起這樣的揮霍。」
雲慧被他說的臉紅,眼框裡莫名有些濕潤。
「過去幾年,不管遇到什麼事,我們都是自己撐過來的,從來就沒有人對我們噓寒問暖。我們……我們又要去哪裡學這種人情世故?可是今天阿藍的事,不是我們咬著牙、硬著頭皮就能解決的,就不能再給我們一次機會嗎?」
瞧著兩個半大孩子紅著眼圈,滿臉無助與無奈,老管家終究還是嘆了口氣,「先生是真的病了。可先生有吩咐過,如果有什麼事,可以去找江錦懷少爺。」
***
1月22日早上10點
「你叫雲藍是吧?」錢檢在他對面坐下,鬆鬆脖子上的領帶,「阿藍,我們聊聊吧?」
雲藍一直低著頭,聞言才抬頭,「檢察官先生,現在律師還沒來,是不是可以等他來……」
錢檢卻自顧自邊翻案卷,邊道:「雲藍,父母不詳,半年前被人發現身中槍傷,送往『普世』醫院急救,這是你在四方市最早的記錄。傷好後,是雲家好心收留失去記憶的你,想必你對雲家,一定充滿感激吧?」
雲藍知道,現在最好的應對,就是不回答。可雲家對他的好,他都記在心底,如果否決,就是否定這份心,所以他道:「是。」
錢檢勾起唇角,「可雲家只有三姊弟,要養活自己,已經夠困難了,再加上一個你,你們四個人,常要出外打工,賺取生活費用吧?」
「是。」
「這不是很感人嗎?同艱苦、共患難,逐漸逐漸,你把雲家當成了自己真正的家人,心甘情願付出。然後有一天,毫無預警地,你們的家被人盜賣了!一家人即將流落街頭,尋無棲身之所。
「為了籌錢,老大一個女孩子,捨棄尊嚴陪酒助興;老二,到不夜城賣命當打手;老三更慘,差點被人當成了禮物……這時你就想,自己為什麼這麼沒用,為什麼一點忙都幫不上?」
錢檢的聲音,彷彿帶了一種魔力,讓阿藍不由自主陷入那段沉重的回憶──他對大一獨力撐起一個家的佩服,他與雲揚生死交付的合作,還有對小三兒的心疼與不捨……
「對……」雲藍幾近囈語。
錢檢笑了,眼底閃過一絲異樣光芒。「高家開價是四千萬,四千萬啊……得多少個日夜不眠不休、不吃不喝,拼死拼活才能賺到這四千萬?所以你就想,有沒有什麼方法,能儘快賺到錢?」
「有沒有什麼方法……」雲藍眼神空洞,完全被他的話牽著走。
錢檢傾身,湊近他耳邊,「這時,你遇到了舒星雅。她溫柔、善良、可親,完全瞭解你的處境,她主動提出要幫你,要和你做個交易……為了籌這四千萬,你才答應舒家的要求,下毒害錢豔妮,對不對?」
「下毒……」雲藍渾身一震,像在對抗什麼,額上逐漸冒出細汗。
錢檢握住他的手,「你們的家境不好,三個孩子念書的錢都得自己賺,所以你迫不得已,答應和舒家合作,毒害錢豔妮,對不對?」
「我沒有……」
錢檢表情一冷,同時加重握住雲藍手的力道,「舒家到底給了你多少錢?」
「我沒有──沒有!」
雲藍一個激靈,從那片聲音魔障中掙脫出來,卻見錢檢近在咫尺的目光,像是緊盯獵物的毒蛇,他一驚,猛地往後退避。
他的背撞上了金屬製的椅子,連人帶椅摔倒在地,後墜的力道硌得他整個背都在發疼,腦子卻從那片混沌中清醒過來。
這個人……剛剛做了什麼……他在引誘自己說是……他在引誘自己指證舒家!
雲藍喘了喘,抬頭看他。
「檢察官先生……你也姓錢,你能告訴我,你和錢豔妮小姐,有什麼關係嗎?」
錢檢居高臨下俯視他,聽了這句話,微笑,左手本來一直放在西裝口袋裡,此刻終於了伸出──這時阿藍才發現,原來他手中一直握著錄音器。
他將機器關掉,蹲在雲藍面前。
「跟你說也無妨,我是豔妮的哥。雲藍,你是個聰明人,現在擺在你面前的,只有兩條路:第一條,和我進行認罪協議,只要你配合指證,是舒家叫你這麼做的,我可以替你爭取減罪,你才15歲,你的罪刑頂多也就是被引誘犯罪,不是主犯,不會留下任何案底。
「可如果你選擇了第二條──不認罪,堅持上法庭申訴的話,我會繼續調查,盡我所能找出一切證據,說服法官將你定罪,到時你被判處的刑罰,可要比第一條重的太多了!」
雲藍晃晃頭,試著保持清醒。
剛剛摔倒時他撞到了後腦,此刻正一抽一抽地作痛,而腹中絞痛感,更提醒自己有多久沒進食了,他又餓又渴又累,還得費心和眼前的人周旋。
……說到底,這件事是錢家與舒家的競爭,他不過是個倒楣之人無端被捲入,被人用來打擊舒家罷了。
還是認罪吧……大叔也說過,面對比自己強大的敵人,只能低頭自保。至於舒家會不會有什麼不好的影響,關他什麼事呢?
而舒星雅……又關自己什麼事呢?
「呵呵……」雲藍真佩服自己,這個時候還能笑得出來。
錢檢微微皺眉,這反應不在他的預期之中,「你笑什麼?」
「我真的不是什麼聰明人,所以我選第二條路……」
錢檢聽了,臉上微笑的面具終於撕破,發狠道:「你這是要跟我死嗑到底了!」他用力扣住雲藍的下巴,「既然你這麼不識抬舉,我也有其他方法,證實你的罪刑……比如說,舒家既然花錢買通你的,查查你家人的受款記錄,不就知道了嗎?」
下巴被人緊握,雲藍困難開口,「你想做什麼?」
錢檢笑笑,鬆開手,「當然是檢方該做的事,調查取證。」
他起身往門口走去,「接下來的24小時,警方會不停訊問你,你隨時有改口的機會;但過了時間,就是檢方找到了證據,到時你後悔也來不及了。」
錢釗真的說到做到,接下來每個小時,就有員警進來偵詢自己。
只給自己一杯水喝,他覺得喉嚨乾裂,胃部更是抽痛,可伴隨著強光燈直照,他再怎麼累都沒辦法入睡,他面前的每個人都在說:「你想清楚了,只要你說是,就有溫暖的被窩可以休息,有熱騰騰的食物可以吃,只要你指證,是舒家叫你這麼做的……」
「不是……」翻來覆去,他答的只有這兩個字。
說他蠢也罷,說他笨也行,固執倔強的後果,就是撞得自己滿頭包。
他只是覺得,沒有做過的事、不是事實的事,就不能認,一旦認了,那自己……還會是自己嗎?
***
1月22日下午6點
街上,夕陽西沉的天空開始飄雪。
街角隱約傳來新聞快報,「大雪特報!今天入夜後,四方市將迎來今年最強的寒流,氣溫將下探攝氏零下十度,大雪將持續一整夜,本台提醒市民,夜晚儘量不要外出……」
雲慧聽到後,止不住憂心。阿藍……阿藍在裡面怎麼樣了?
她叫住前面的男人,「江錦懷,我們還要走多久?都已經找了這麼多律師了,你不是江家的少爺嗎?怎麼沒人賣你一個面子?」
江錦懷苦笑,「那些律師一聽檢方是錢釗,都不肯接這個案子,在司法界,錢釗可是有名的『審判者』,他要起訴的人,最後不是認罪,就是罪證確鑿,被法院求處重刑,從來沒有人能無罪釋放。」
雲慧倒抽一口冷氣,「那阿藍怎麼辦?」
看到雲家三姊弟滿臉擔心,江錦懷嘆了口氣,只能先安慰,「四方市還有這麼多律師事務所呢,一家家找,總會有人敢和錢釗對抗的。」
***
雲藍是被凍醒的。
刺骨的寒風不斷從門縫下方吹來,可自己這間拘留室的暖器卻未開,連棉被也沒分到。
雲藍累得張不開眼睛,一陣摸索,才碰到桌上錢釗留下的通訊器,「有人在嗎?這裡的暖器壞了,我好冷,可不可以給我條棉被……」
通訊器那邊卻無人回應。
雲藍這才想起。是了,為什麼警方會突然停止訊問?依稀聽到,因為突來的大雪,城東發生了連環大車禍,所有警力都去支援了……
雲藍苦笑,他是因禍得福,得到了些休息時間,卻也無人發現自己的困境。
他只得自救,他將門縫用紙塞滿,那是錢釗留下來給他寫自首信用的,此刻都被他物盡用,但還是不夠,索性連桌子都拉過來擋,可還是有冷風灌進來。
阿藍手腳凍到不行,只能儘量蜷曲成一團,雙手用力環抱住自己。他感覺體溫正急速流失,意識也逐漸模糊……
恍忽間,一件溫暖衣物突然蓋到他的身上,還帶著一股熟悉的薄荷味。
「我不是教過你,凡事要先量力而為嗎?」
阿藍閉著眼笑了。
真的是你……
「大叔,幫我,幫我和大一說……她銀行帳戶裡會多一大筆錢,那是個陷阱,千萬別上當……要她趕快,趕快和銀行申請凍結帳戶……說,她懷疑自己被當作人頭,非法洗錢……」
「知道了。」
阿藍早已累得張不開眼睛,可有句話他得講,「大叔,你生病了,我有想過要去看你,真的……」
那人沒有多說什麼,只是伸手將他攬入懷中。
朦朧間,有種溫熱的觸感,印在了自己的眉心,然後,輾轉順著眉骨,一點一點往下漫延,撫過側頰……
「好癢……」阿藍突然道。
夏無求的動作,堪堪在雲藍的唇邊停下。
「睡吧……不要覺得孤單,也不要因為孤寂而難過。這世上或許有個人,為了能趕到你身邊,正拼盡全身力氣。」
***
寒風夾雜著大雪,街道上早已堆了層厚厚的積雪,放眼望去,萬物都被大雪覆蓋,看不出原形。
一群大學生剛從居酒屋聚會出來,充滿著年輕人天不怕地不怕的銳氣,一行人頂著冰天雪地,放聲高歌,打算一路走回宿舍。
一個年輕人不知踢到了什麼,腳步踉蹌,差點沒摔倒。他恨恨踢了地上那個東西,雪花掉落後,他才看清──
「操!這是誰?大半夜倘在地上裝屍體,嚇死人了!」
那竟是個人!灰白的長髮下,蓋住了一張衰老蒼桑的臉,此刻雙眼緊閉,不知是死是活。
詭異的是,這老人身上,只穿了件襯杉與背心,打扮的像是個年輕的上班族,這樣也就罷了,他竟沒穿保暖的厚大外套,天寒地凍,無異是自殺的行為!
那人又憤憤踢了他一腳,才在同伴勸說下,邊罵邊離去;其中有一個年輕人好心報了警。
過沒多久,一陣刺耳的煞車聲響起,一輛豪華轎車,停在老者身邊。
江錦懷推開了車門,低頭看那人狼狽不堪的模樣。
今晚夏老大突然失蹤,夏宅上下幾乎就像炸了鍋,連向來冷靜的爺爺也沒好到哪裡去,命令自己一定要把人找到。
他知道,夏老大日前遭受教廷術法折磨,全身力量消散,這樣情況下,他不在家中靜養,跑到這冰天雪地來幹嘛?
可看到夏老大身上沒穿外套時,他突然就明白過來了。
「你到底為何要把自己弄成這副德性?你睥睨世人的傲氣呢,都到哪裡去?」他邊罵邊把人攙起。
夏無求大概是精疲力盡神智不清了,竟道:「你一個人……憑什麼管我……」
江錦懷氣樂了,將人用力推進車內,「那你一個神,何苦把自己弄成這樣子?」
夏無求雙眼緊閉。「不苦的……我只是想看看他而已,只想看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