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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墨鏡與毒(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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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凡爾片場大樓大門,經過的路人都忍不住回頭看。
就見一個金髮綠眼,五官精緻美麗的白瓷娃娃少年,穿著一身褐色的修士袍服,在大門差擺了一個畫相攤子,還高掛著《姊妹》四位男女主角的宣傳劇照,大喇喇高聲叫賣:「來喔、電影相片搶先放送,一張三百元,影星親手簽名再加五百元喔!」
對面的馬路,二、三個高中女生注視這裡好久了,紅著臉,終於鼓起勇氣走向這個少年,卻發現他賣的畫相,千篇一律,都是──這少年自己?
「這位小姊姊,」白瓷娃娃少年一開口就是天花亂墜,「我雖不是這劇照上的男女主角,但你看我穿的衣服……」他指指身上如同男主角的修士服,「我也是一個重要配角喔,你就當做是投資一個未來的男主,賞臉買一張如何?如果買簽名照,還更有保值的功用在哩!姊姊人美心更美!」
少年嘴甜,哄得三個高中少女都跟他買了一張簽名照。少年笑呵呵點著鈔票入袋。
一個聲音驀地在他身後響起──
「小三兒,我怎麼不知道你也出演電影了?你有讓大一、大二知道這件事嗎?」
雲杉趕緊轉身,就見雲藍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雙手環胸盯著自己看。
「嘿嘿……我怎麼敢在大一反對下還背著他偷偷演出?我還惜命呢,大一的拳頭硬得可以打死一頭牛來。」
「這裡畢竟龍蛇混雜,大一是怕你被騙。」看雲杉還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阿藍嘆了口氣,揉揉他的頭髮。「這些相片你怎麼弄來的?」
雲杉得意洋洋道:「有個攝影大哥勸我要去參加電影選角,他說特別想拍我在鏡頭下的樣子,我就說,如果你借我臺相機玩玩,我可以考慮考慮……怎樣?我的自拍技術還不錯吧?沖洗照片用的是片場的暗房,完全花不到一毛錢,每張就淨賺八百元……」
雲藍笑得更加和氣了──這是他發火的前兆,「你知道怕大一的拳頭,難道你不知道,我也擅長打、小、孩嗎?」
雲杉張大嘴,「哥哥……你這是在吃醋嗎?怪我把自己的相片亂撒……」
雲藍以手撫額,覺得小三兒完全搞錯重點,「小三兒,你未經公司許可就在這裡擺攤,還借托公司名義販售自己私人物件,公司完全可追究我們,你知道嗎?」
還有一層隱憂,就是錢豔妮對小三兒的詭異企圖,他得防止錢利用這件事來作文章,傷害到小三兒。
雲杉大眼眨巴眨巴,淚珠在眼框打轉,「我只是想替家裡多賺點錢而已……哥哥,你什麼要生氣?」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雲藍乾脆自己動手拆攤,「收起來,快!」
「我以為你個性溫和,沒想到也有強勢的一面。」
一道男聲倏地介入兩兄弟間,就見一個穿著修士服的男子,宛如從海報上面走下來般,活生生站在他們面前。
這個俊帥的男子,正一臉促狹笑意望著阿藍。「不認得我了?」
他抬手將眼蒙住,只露出下半張臉。
「是你?」
原來,這個曾在不夜城地下娛樂場所當過裁判的人,居然是個有名的男星,江錦懷?
雖然不知道他主動找自己攀談有什麼目的,但雲藍還是道:「你這樣暴露自己的身分,不好吧?萬一我說出去了……」
江錦懷臉上的笑意更深刻了,他還主動幫雲藍將架上的海報拆下捲好,「你當我是見人就說?我跟你坦白,是覺得你這小兄弟值得一交。」
雲藍定定看了他半會兒,才下定決心問道:「夏組長……他還好嗎?」
江錦懷笑意不變,只是眼神變得明亮,「為什麼你會覺得,我該知道他好不好?」
「我以前總覺得『另眼相看』這種事,是種可遇不可求的機緣,很美很好;可最近發生的事太多了,我突然發現,所謂的機緣,不外乎也可歸納為三類:外表、才情與關係。我沒有前兩者可倚仗,至於關係……夏大叔,他在不夜城裡並沒有戴面具,可會去不夜城取樂的客人,都是很惜面子的,他之所以不戴面具,不是因為他敢,而是因為他戴了也沒用 ──他就是不夜城的主人,對嗎?」
江錦懷鼓掌,「現在,我真的對你另眼相看了。」
相識至今,大叔對自沒有虧欠,甚至還稱得上一個『好』,那天自己的態度,真是太不應該了。「你能幫我和夏大叔約個時間嗎?我想探望他,並和他道歉。」
倒還算是有良心,江錦懷心想,他還打算這次見面,如果雲藍沒有任何表示,他可要把夏老大的囑託給私藏起來了。
他掏出一封信,「這是他給你的。」
雲藍接過,打開,上面只寫了五個字──
小心錢豔妮。
這是什麼意思?
還沒等阿藍發問,又有一個聲音道:「我接到舉報,說這邊有人違規擺路邊攤,不會是你們吧?」
一轉頭,便見林明從警用摩托車上下來,邊走邊掏出罰單簿。
雲杉手上滿是照片,他立馬藏在身後,滿臉正義道:「林大哥,我們都是勤勤懇懇的小老百姓,絕不會幹這種違法亂紀的事!」
林明道:「學的不錯,成語都會用上幾句了?」
小三兒:「……」
林明一邊檢查攤子上的東西,一邊對雲藍道:「好久不見了,家裡的事還好嗎?」
雲藍知道他指的是雲家土地遭盜賣的事,一上來就是敘舊,看來林大哥多半不會對他們下狠手了,雲藍笑道:「嗯,我們找到一個很有經驗的偵探,他說不用擔心,他已經查到對我們很有利的物證,而且高氏金典也沒有上門來逼我們要搬遷……」
說到這裡,阿藍突然停了下來。
……是了,像高氏這樣的大財閥,對雲起山開發案又勢在必得,有可能簡簡單單因為一份法院簽發的「暫時保留財產」權利書,就放棄了嗎?
會不會有什麼人……在背後出手幫忙?
雲藍臉上帶笑,心中卻是微微一嘆。
如果真是他猜的這樣,恐怕他又欠他一份人情了──對夏大叔。
***
此刻,片場大樓的10樓,臨窗的走廊上,站著一個人──赫然是眾人口中「生病靜養」的夏無求。
他就站在那裡,低頭俯視人來人往的人群與車潮,當然也包括門口擺攤的那一幕。
直到身後傳來腳步聲,夏無求才收回視線,「走吧。」
決斂眉頭一緊,「你改變心意了?」
尋找第八之力事關重大,靈魂為引是最有效的方式,容不得夏無求拒絕,決斂右手臂微微揚起,打算發動束縛咒將他制服。
「就算是死刑犯,也有權利選擇受刑地點吧?回夏宅。」
決斂舉起的手才放下。
望著夏無求的背影,決斂想了想,還是站到窗邊的位置。車水馬龍的街道,似乎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剛剛,夏無求到底在看什麼?
他的表情雖然靜默,可他眼底的專注執著,像把燃燒的火焰,讓自己無端一驚。
就好像……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一樣。
***
因為舒星雅的演技突飛猛進,拍攝進度終於不再延宕,最近三號攝影棚從早上開機起,便一直運轉到午夜,三餐不間斷,雖然忙,可整個劇組人員鬥志都很高。
1月21日早上9點,雲藍便到李放的辦公室,轉開保險箱,將墨鏡小心取出。
雲杉一如往常在他身邊蹦跳,手上還拿著他向攝影組借來玩的攝影機,一邊拍他最心愛的哥哥,「哈哈哈,星雅姊姊武力全開,把老巫婆打得毫無招架之力,她的臉雖塗得粉白粉白,可裡頭卻是氣到發綠吧,讚!」
沈敬閃身進來,食指豎起擱在唇上,擺出了個禁聲的動作,「師傅來催道具了!還有杉子,低調點,你口中的老巫婆剛剛才從門口走過。」
雲藍對他投以感謝的眼神,轉頭瞪雲杉,「小三兒,我不可能像這攝影機一樣,分分鐘鐘都關注你,這裡畢竟是職場,不比家裡,還是該謹言慎行。」
雲杉嘟嚷:「好啦,哥哥別生氣,我儘量克制自己就是了。」
到了拍攝現場,錢豔妮閉著眼,看也不看雲藍一眼,坐在椅子上,頭微微仰起,讓曉楓幫她補妝。
雲藍見狀,便將墨鏡交給了一旁的助理,轉身走向場外場記的位置。
正巧一身紅色洋裝的星雅,從外面走了進來,眼角眉梢帶著凌厲的氣勢,她已脫胎換骨,化身成為那個嬌蠻狠辣、嫉妒妹妹才情的衛綺。
她向雲藍微微點頭,雲藍對她報以一笑,兩人錯身而過,沒有多交談。
雲杉湊到他身邊小聲道:「星雅姊姊真厲害,剛看到她時,我都以為是老巫婆上身了,雞皮疙瘩全冒了出來。」
沈敬道:「這就是『演技』,能把自己的個性完全隱去,換上了另一個人的靈魂。這只有資深演員才能做到,沒想到星雅小姐才經過幾天的時間,就給琢磨出來了。」
雲杉往場中央努努嘴,「我想是因為,她面前就有一個活生生的典範了吧?」
──場中央,只餘一紅一白的身影,兩廂對峙。
衛雪率先開口,她顫抖著嘴唇,滿臉不敢置信,「姊姊……你是我的親姊姊啊!為什麼你要這樣對我?」
衛綺帶著冷笑,眼中閃爍著譏諷,還有些複雜莫名的情緒,她輕輕拉開衛雪緊攀自己的手,口中卻吐出這世間最殘酷的話,「我這一生最恨的,就是上天既然賦予我才能,卻又把你送來當我妹妹……」
衛雪整個人跌坐在地,雙手掩面,痛哭失聲。
哭聲由小漸大,透露出淒涼的哀傷,失望與心碎。所有場外的劇組人員,都感受到那哭聲的情感,連帶也勾起了自己心酸。
很好!李放拿著劇本,舉起手,打算結束這一幕。
沒想到在這時,場中央又傳來一句對白,「好痛……」
好痛?雲藍一愣,劇本上沒有這句台詞啊?
「好痛……啊!」
錢豔妮放下一直掩面的手,駭人的事發生了──她戴著墨鏡的雪白臉上,竟緩緩流下兩行血淚!
那場面太過嚇人,一時間竟無人有反應。
「啊啊啊──!」
尖叫聲打破靜默,雲藍率先拿起手邊的礦泉水,沈敬跟進,兩人飛快衝到錢豔妮身邊,用大量清水沖洗她的眼睛,替她做緊急搶救。
錢豔妮一動不動躺在地上,已然陷入昏迷。
「阿藍快去拿冰塊!」
「阿敬,你快去叫救護車!」
雲藍、沈敬聞言,迅速往場外衝。
于導、李放、詹導、經紀人……這才回神過來,紛紛往場內擠,聚到了錢豔妮身邊。
看到手巾上沾滿了錢豔妮的血,星雅緊緊摀住嘴巴。
經理人見狀,趕緊將她拉出來,拿杯水給她壓驚,同時打電話,「星雅,你剛剛沒碰到她的臉,我看得清清楚楚的,我得趕緊連絡律師,以防錢家亂咬人!」
有人在她面前受了傷,可她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先撇清責任嗎?星雅心中竟有些難過。
于導突然站起來,大喝,「都別動,在場的人通通不准離開,李副導,麻煩你先去報警!」
「于導,你這是幹嘛?你把事情鬧大,那我們的電影還怎麼拍?」詹導一臉惶恐。
于導一把拉過她,「你搞清楚,現在受傷的不是什麼三流小名星,而是錢豔妮!不把事情鬧大,不讓警方介入調查,錢董那邊,我們該怎麼交待?!」
救護車很快就趕來,將錢豔妮送往醫院。
警方動作很快,市警局刑事隊秦隊長更是親自帶隊蒐證,散落一地的墨鏡、沾有血跡的手巾、服裝、化妝品……乃至今天拍攝的錄影帶,通通被當作了物證,帶回警局。
所有劇組人員都被留在現場,人心惶惶。
到了下午,情況更糟。
醫院傳來了消息,錢豔妮仍在搶救當中,證實是接觸中毒,毒素提煉自鈷藍箭毒蛙,混合了其他毒物,造成中毒者眼睛血流不止,後果將導致失明,極其惡毒。
已離開的警方又回來,這次蒐證範圍,擴大到整個片場大樓。
晚上。
副導室的門被推開,秦隊長帶著4、5個警察進來,走在最後面的是一個穿著黑西裝、白襯杉、紅領帶的男子,臉色蒼白,面無表情。
「我是錢檢察官。」
李放、沈敬、雲藍、雲杉、竹曉楓等人,不由得站了起來。
一聽到檢警雙方都時出馬,道具組、攝影組、燈光組、化妝組等劇組人員全往副導室聚集,大家都在猜,想必案情已有突破,錢豔妮為什麼會中毒?還有,犯人究竟是誰?
「這是法院開的拘補票。你們誰是雲藍?」
門裡門外,眾人的目光都落到了中間的少年身上。
雲藍深吸口氣,「我是。」
秦隊長掏出了一份檢驗報告,「錢豔妮小姐所中的毒是鈷藍箭毒,所有物證中,只有墨鏡上面採集到毒素。雲先生,這墨鏡是由你負責保管的對吧?」
「是。」
「那你就是嫌疑人,我以法院名義,拘補你到案。」
雲藍堅定道:「我沒有下毒。」
可那些員警沒有人聽他解釋,各個表情木然向他逼近,甚至打算動手制服他。
雲杉撲到雲藍身前,「等等!就算墨鏡上有毒,又怎麼能證明是我哥哥做的?那墨鏡……那墨鏡我哥也才保管一個禮拜而已,怎麼就賴在我哥身上?」
錢檢冷聲道:「不用一個禮拜,鈷藍箭毒在室溫下,只要超過12個小時,毒性就會消失。影片中,錢豔妮的毒發時間是今天早上9:33,往前推12個小時,墨鏡在誰身上,誰就是下毒者。」
「……原來犯人是雲藍……」
「看他平常不是乖乖的嗎?怎麼會做出這麼喪心病狂的事情……」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聽說他之前和錢小姐鬧得不愉快,八成是這樣才下毒的吧……」
四周交頭接耳的流言聲、猜測看好戲的眼神,在在都讓雲藍感到孤單無助。
曉楓姊大概是嚇呆了,只是瞪大眼望著自己;而阿敬哥,他的表情恐怕比自己還要茫然;而師傅……臉色鐵青與他對望,最後避開了自己的視線。
他百口莫辯、孤立無援,可他不能退,他還有小三兒,他不能恐懼,他不能任人在自己身上抹黑,否則小三兒還怎麼在公司立足?讓人在背後指指點指他是下毒犯的弟弟嗎?
他只能靠自己。
雲藍拉住雲杉的手,感受到他手心的汗濕,然後用力緊握,將他拉到自己身後。
「秦隊長、檢察官先生,我只說一句話,如果你想要害人,你會笨到用這種讓自己成為唯一嫌疑犯的方式嗎?錢小姐會中毒,真不是我做的!」
錢檢卻是勾起唇角,冷然道:「你小小年紀,倒是很懂得巧言善辯,可惜……檢方辦案只講證據,不是靠兩片嘴唇就可以。」
雲藍很快就被銬上手銬帶走了。
「哥哥!」背後傳來雲杉的哭喊聲。
雲杉撲上去,想攔著他們,卻被無情往後推,眼看就要摔倒,幸虧沈敬接住了他。
見他不死心還要再動,雲藍低喝,「小三兒,別再過來了!」
雲杉當真聽話定在原地,只是他的眼神眨也不眨地望著自己,整個人看來極度恐懼慌亂。
雲藍看著他,緩緩綻開一抹笑靨,「小三兒,別怕。」
他再看這孩子一眼,才轉頭看向李放,「師傅……我不是要求你為我說幾句好話,而是求你以一個長輩的身分,替我看顧年幼的弟弟。」
李放知道他在說什麼,流言能殺人、懷疑能殺人,如果全公司上下都把雲藍當罪犯,那雲杉在公司的日子,絕對不會好過。
「你……放心去吧。如果你真是無辜的,司法會還你公道,你的弟弟,我也不會讓人欺負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