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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電影姊妹(一)幕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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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副導,和教廷爭吵的事,你怎麼說?」夏無求把李放找來,詢問昨天3號棚發生的事。
「組長,這事真不能怪我,是教廷那幫孫子欺人太甚,隨便拿本書就想唬弄人!嘿,想利用我們當他網羅大眾信教的工具,就得拿出點誠意來。」
「好,如果教廷真和我們撕破臉,昨天拍到一半的聖歌感召場景,你要怎麼收尾?或是你有更好的替選方案是我不知道的?不妨說來聽聽。」
夏無求語氣平淡,但字字都戳在要害上,李放不敢在他面前裝瘋賣傻,「這……夏老大,不是還有您老在嗎?就算真砸了,只要您出面……」
「替你收尾?李放,我尊重你在攝影上的專業,全權放權給你,可要完成一部電影,不光是把自己的事做好就行了,更重要的是心中要有大局──我們需要借助教廷的,不只一本經典,還有整座聖心大教堂,可今天你卻當面讓一個祭司下不來台,這等於是得罪了教廷,你有沒有想過,以後他們會不把教堂借給我們?是,教廷是想借世俗力量網羅人心,可這只是個心證,沒有契約為憑,教廷隨時都能反悔,到時受害最大的是誰?是腳本已經選好,是電影已經開拍,是成本人力已投入的──我們。」
雲藍靜靜聽夏無求說話。
雖然他從頭到尾都沒看自己,可阿藍就是知道,夏無求是在透過這次的機會,教導自己不要從單一角度看事情,要懂得權衡利害,並且設法解決問題。世上有好多事情,不是書本上學得到的,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有一個前輩肯教自己、牽成自己,這是難得的機緣。
大叔……
李放正色道:「夏組長,這事是我想得不夠透澈,我會收斂自己的脾氣。」
夏無求點頭,沒再責備他,只抬手指著身邊的人道:「這位是雲藍。」
「原來是雲少爺,還未當面向你致謝……」李放認出他就是昨天幫忙解圍的少年。
可還沒等李放客套完,夏無求就說了一句,「讓他跟在你身邊學習,做什麼都行。」
李放一臉詫異。沒想到,向來冷面的夏組長,也會幫人走後門?
可夏無求沒再說話,只是擺擺手,示意談話到此為止。
兩人走後,助理高弘敲門走了進來,面色有些凝重。「組長,時代巨航的閔先生親自送來了我們訂做的電影道具,跟他來的還有長生殿的設計者,他們說想與您談筆交易……您要見嗎?」
夏無求抬頭看他,「為什麼不見呢?威頓費格歇手後,也該有人坐不住了。」
***
李放臉色變得不太好。因為他本人是從基層片場的小場記做起,之後夜間進修學習攝影,又跟著前輩挨了好多罵,從有今天的地位,所以非常看不慣「走後門」的行為。就算這少年曾幫過他、就算他是夏無求介紹的,空降就是空降!
一路上李放都沒跟雲藍說話,逕自回到了副導室。
「師傅您回來了?」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站了起來,「夏組長沒生氣吧?疑……這個小弟弟不是昨天的……難道我終於要有師弟了嗎?」
「師什麼弟?八字還沒一撇。」
李放瞪向雲藍,「我看你昨天的表現,也算是個有才學的,要真想到帝凡爾工作,憑實力應徵進來就是,幹嘛學人家走後門!」
阿藍一聽,便知道李副導的態度為何會轉變了,看來他是犯了人家的忌諱。
面對生氣的師傅,阿藍選擇以誠實來化解誤會,「因為我有不得不請夏組長庇護的理由,就算是被人瞧不起,我還是得厚顏待在這裡。」
「打死也不退?」李放口氣兇惡。
如果他一退,那小三兒他們該怎辦?阿藍只能苦笑道:「我沒有後退的本錢。」
李副導盯著他許久,終於別過頭大吼:「阿敬!」
「在!」
「把工具給他,帶他去三號攝影棚,教他怎麼做好一個場記!」
「師傅?」雲藍驚喜叫道。
「別叫這麼快,適用期三個月,你如果表現的讓我不滿意,我隨時都會叫你走人!」
***
西方市西郊,天空斷橋依舊高聳佇立,而在橋墩底部,有一名男子微微俯身,探出右手,隔空撫摸橋墩,掌心正隱隱發出金光。
「沒錯,雖然現在幾乎消散了,但這裡的確有過黑雲氣聚集,而且規模還不小。」決斂喃道。
他身後站著的是四方市的主祭司,一地教區的負責人,聽了這話,不禁面露激動,「智者閣下,我竟沒有發現我管轄的地方有黑雲氣,我……真是羞愧!」
決斂轉身面對他,「黑雲氣最常發生在戰區,是一大群人負面情緒的具象化產物,一旦附身到人身上,將使仇恨者更加仇恨,讓殺戮者更加殺戮,必須立即淨化。而城市區的黑雲氣一般規模很小,且很快就消散了,難怪你不會注意。」
「智者閣下明安、主祭司明安。」一個年輕祭司向二人行禮,赫然是日前在片場與李副導爭吵的信解,「我查出3天前的夜晚,這裡曾有過秘密聚會……」
「秘密聚會?」「可是帝凡爾,不夜城?」主祭司與決斂同時開口。
信解一臉佩服,「原來智者閣下已經知道了?」
決斂微微一笑,「過去幾年,帝凡爾夜宴所在城市,必有大規模黑雲氣聚集,這絕不是巧合。」
「但是,閣下,」主祭司小心開口,「您剛剛提到,這裡的黑雲氣規模大的超乎尋常,卻又很快就消散了,也沒有引起人群混亂,這不是很不合邏輯嗎?」
決斂點頭,對主祭司敏銳頗感欣慰。「你說的沒錯,這樣的反常現象,只有一種解釋:就是這些黑雲氣是有人刻意引發,再將之全數吸納。」
「吸收黑雲氣?」主祭司滿臉厭惡,「放著百川山嶽天地靈氣不去修行,逕吸收些污穢氣體,這是什麼邪門修行之法?」
一旁信解的表情,更像被人當面糊了一把泥似地扭曲。
「還能是什麼?必是同質生物。」決斂冷笑,「信解,你在帝凡爾的片場也有一個禮拜了,可有發現不尋常的地方?」
「信解慚愧,竟看不出有什麼奇怪處。」
「無妨。你只要這樣查……就能找到那個人,明白嗎?」
決斂交待完後,又轉頭道:「主祭司,你找出半年前引發四方市外海巨大靈光波動的人是誰了嗎?」
主祭司低頭,「我動員四方市全體教眾,查遍了當天入境的兩千多名旅客,可……還是一無所獲!」
主祭司與信解對視一眼。兩人對智祭司交辦的事,都沒有完成,不禁露出苦笑。
「『爾時神器現世,放百千萬大毫相光,所謂白毫相光、青毫相光、紫毫相光、月輪毫光、雲海毫光……如是等毫相光出,並發微妙音,引百千萬信眾,爭相頂禮膜拜。』」決斂突然吟誦古典,「你們覺得,我教廷今日,還有過去的盛景嗎?」
信解沉默了。不說別的,光是昨天在片場,李放對自己毫不客氣的態度,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過去,人民十有八九信奉神教;可如今,十有一二願意到教堂聆聽佈道的話,就算多了!
為什麼教廷會沒落了呢?
「我相信你們心中都有答案了,這也正是我急著找回神器的原因。」決斂深深看著二人。
「對了,閣下,還一件事情……」信解說出昨天片場發生的插曲。
「你說他們之中有人讀得懂古教典祭文,而且對方還不是教廷中人?」
「是,因為我穿著正式祭司袍服並配掛白綬帶,看那少年年紀,如是教廷中人,頂多是個修士階級,遇到我絕不敢不行禮。」
「對方多大了?」
「約莫14、15歲。」
「……有意思。」決斂眼中閃過一抹精光,「一個小小四方市,有吸納黑雲氣的污穢生物,有引發聖光波動的神器,還有個不知為何懂得古祭文的少年……」
***
「阿藍,你今天第一天上工,我先帶你熟悉環境。所謂的場記,簡單來講,就是導演的人工眼睛,記下幕與幕之間銜接場景,確保不會有突兀的畫面,比如說一個劍客一直都是左腰佩劍,如果下一幕他突然變成了右腰佩劍,就是場記失職了,沒幫導演記好這些細節。至於場記具體要怎麼達成任務,我想最好的方式,就是你先跟在我身邊,跟我繞一圈,看看我都做了什麼。」沈敬道。
「阿敬哥,謝謝你。」
阿敬帶著雲藍繞片場一圈,一邊倒茶、一邊介紹眾人讓他認識。
「這位是音樂指導……這位是佈景指導……這位是燈光指導……這邊是扮演聖歌合唱團的演員群……喔,那邊就是本次電影的男主角之一,扮演教堂修士……」
阿藍笑著和眾人打招呼。「阿敬哥,我還不知道,我們這個攝影棚,現在到底是在拍哪部戲啊?」
「唉,看我這記性。」沈敬拍了下自己的腦門,「應該先拿劇本給你看,這樣你才比較好掌握角色。」
沈敬帶他到編劇組。阿藍接過沈敬遞過來的劇本大綱,「姊妹?」
「嗯,預計今年夏天暑假就要上檔了,現在師傅每天可是神經緊繃,窮追猛打,捉進度……」
「為什麼要這麼緊張呢?」阿藍不解。
「你還沒發現嗎?」沈靜眉頭一緊,「這部戲最重要的兩個女主角,還沒選定呢,後天才要公開選角。不過其實內部人士都知道,所謂公開只是個噱頭,主角早就內定了,是帝凡爾兩位董座的小姐,前陣子剛好都在國外,後天才回來。唉,就算師傅是技術一等一的副導,可也沒法子左右人家選角,畢竟金主是帝凡爾……只得聽命先趕拍其他場景了。不過師傅最擔心的,還是演技的問題啊,兩個千金小姐,從沒接觸過拍攝的事,這能順利跟上進度嗎?」
原來師傅還有這麼多要操心的事。「我不該這時還給師傅添麻煩的。」
「哪是什麼麻煩?」沈靜道:「現在才是片場缺人手的時候呢,師傅真正在意的是──」
「走後門的行為吧?」阿藍苦笑。
「你別想這麼多了,只要你肯努力,沒有仗著夏組長的關係不做事,師傅最後一定會對你一視同仁的。」
「嗯,謝謝阿敬哥提點。那我先看劇本,背熟了,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
「聰明的孩子。」沈敬笑著稱許。
阿藍翻開了手中的劇本。
這是一對姊妹的故事。
妹妹眼盲,但是過耳不忘,極具歌唱天賦。
姊姊主修小提琴,在6歲時,已看得懂樂譜,拉出的弦律已有成年人的水準,妹妹隨口一句,「我覺得剛剛那一段如果能這樣改,聽起來會比較好聽」,姊妹小時感情好還玩在一起,姊姊照改了,結果隔天,老師聽完她拉更改後的曲譜,還特地去找出原稿──原來原稿真是這樣的音轉!只不知為何,轉抄了幾手,竟抄錯了,現在被姊姊發現,當真厲害!
眾人讚她為「神童」,姊姊暗自收下稱讚,卻轉而嫉妒妹妹。
為了不讓妹妹超越她,為了不讓眾人對自己的讚賞轉移到妹妹身上,姊姊開始千分百計阻礙妹妹參加比賽,包括撕碎禮服、找人鬧場、搶走觀眾……
就在畢業前的公演,姊姊把所有的場地都搶走,多虧妹妹從小到大的好朋友修士幫忙,借出聖心大教堂給妹妹當舞台。
但姊姊不甘心再使招,竟派人綁架妹妹,最後是修士與姊姊心儀的學長一起合作,在表演前救下妹妹。最後更有警察出面幫忙,飛車趕往聖心大教堂。
為什麼這個警察願意幫忙?因為他之前聽過妹妹唱歌,也是歌迷。認真付出的人,世上總會有人懂得欣賞。
妹妹屢遭挫折卻從不氣餒,感動別人,甚至讓姊姊心儀的對象,反過來幫她,最終登上舞台,一舉成名。
「如何?這部戲的賣點,除了四位男女主角都是俊男美女外,更重要的是它是一部勵志音樂劇,有內涵底蘊,師傅信誓旦旦說要拍好每一幕場景,誓要角逐今年的電影節金像大獎。」
「我才不管底蘊不底蘊呢,」一個女孩的聲音突然插口,「我只希望你家師傅的木頭腦袋,能拍得出晴姊筆下的男女主角三角曖昧感覺。」
「曉楓,你說話小心點!」沈敬拉了她的馬尾一把。
曉楓沒好氣白他一眼,注意力隨即放到一旁的阿藍身上。「呦,你身邊這個小弟弟是誰啊?」
她看到阿藍左臉上的疤,沒有像一般人故意錯開眼,反而伸出手微微遮蓋他的疤痕,瞇眼再打量他。曉楓倏地瞪大眼睛,「哇,這長相……還真是難得的靈秀,你上哪拐來的?」語畢,還順手摸了下雲藍的臉。
阿藍微微退開數步,有些被她的熱情嚇道。
「喂喂喂!你這個女人能矜持一點嗎?」阿敬把人推開,「不好意思,她是化妝組的曉楓,人如其名──『人來瘋』。」
「你好。」
「幹嘛離我那麼遠?姊姊最喜歡你這種有氣質的美少年了……」
「我說曉楓,」沈敬將她拉向一邊,低聲道:「你的眼睛是擺設用的嗎?阿藍臉上那麼長的一條疤你沒看見?還拼命誇人家長的好,諷刺人也不是這樣吧?」
「你們這些盲人……」曉楓再給他一個大白眼,不想理這個沒審美觀的男人。「阿藍,你是阿敬的師弟吧?」
阿藍露出對陌生人一貫有的禮貌笑容。「曉楓姊。」
「不對,要叫師嫂。」曉楓微笑道。
「……」
「竹曉楓,你的矜持去哪了!」沈敬臉色微紅。
「你覺得晴姊的劇本怎樣?你最期待哪一幕戲拍出?」曉楓興沖沖道。
阿藍想了想,笑道:「大師的作品自是極好的,而且光憑它能帶給兩位前輩不同的分歧論點,我相信這部戲絕對會是眾人注目的焦點。」
「……阿藍同學,」曉楓手撫額,「你可以用15歲的口吻說話嗎?我怎麼覺得我好像在聽個50歲人講評一樣?」
雲藍也臉紅了。
「說說嘛,你真實的感想到底是什麼?」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看來她真的很想聽聽自己的意見。「我覺得,如果我是電影裡的妹妹,我不會去和這個姊姊爭,她想要什麼,我都讓給她,然後,我會找一個地方,永遠離開這裡。」
沈敬與曉楓都愣了片刻。
曉楓笑了出來,「你也算是個神編劇了,只不過你講的,絕不會是個賣座的結局。大眾喜歡看到的,無非就兩種:好人出運與壞人得報應,或者是壞人幡然醒悟與好人握人言和。沒有人會喜歡看到,好人什麼都沒得到,只一個人黯然隱遁。」
「是嗎?哈哈……」阿藍傻笑;可他真心如此認為。
因為愛她,所以不忍心看對方因為自己而痛苦,才想要放手成全;可正是因為愛她,才更加無法忍受對方為了爭名,不顧手足情分傷害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