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路》山風逐黃

32、雲藍接受夏無求……介紹的工作

　　夏無求從高氏金典回來後的第一件事，便是上二樓脫掉身上的黑大衣，抖落上頭的積雪，小心將衣服痕跡捋平後掛回衣架上。

　　「先生，有客人要找你。」管家在門外道。

　　「誰？」

　　「是一個叫雲藍的少年。」

　　夏無求手上的帽子「啪」一聲掉在地上。頓了一會兒，他慢慢彎下腰，將帽子撿起，「你沒讓他在外面等太久吧？」

　　「早讓他進屋了，我還奉上熱茶點心。」

　　「嗯。」

　　經過鏡子時，夏無求看見自己的倒影，頓了一下，整了整衣服和頭髮後，這才下樓來到客廳。

　　「大叔。」雲藍起身對他打了聲招呼。

　　夏無求看向他……以及他身旁的雲家三人組後，淡淡將目光轉向身後的管家。不是說一個的嗎？

　　「咳……我先下去了。」

　　「大叔，我們今天來，是想請您介紹專家，幫我們蒐集高氏金典是主謀的證據。」雲藍有些不好意思道。

　　其實夏無求不是他們的首選。一開始，他們是先到警察局找林明幫忙的，可沒想到林明一聽說夏無求的推測時，竟詫異道：「如果你們認識夏家人，何必還找我幫忙？老實說，警方有公權力不假，可在四方市，夏家黑白兩道都吃得開。」

　　才剛說要敬鬼神而遠之，現在卻又靦顏上門求人幫忙，雲慧幾人難免有些難為情。

　　夏無求聽完後，也沒笑話他們什麼，只是遞過去一張名片，「這位方社長，是個很有手段的偵探。」

　　雲揚揣著那張支票，煩惱得花多少錢，「850萬元能夠請得動他嗎？」

　　夏無求淡道：「你打算把邗國皇家秘史也挖出來嗎？」

　　「呃？」

　　「如果沒有，這該夠你用的了。」

　　雲慧與雲揚呆了一下，這才明白夏無求的意思。果然和阿藍說的一樣，有種詭異的幽默感！

　　氣氛頓時冷了下來。

　　雲藍傾身，看著夏無求，語氣誠摯，「夏大叔，謝謝你肯幫我們這個忙。」

　　在他起身離開時，夏無求忽道：「阿藍，以我的情形，以後不會有後代了，我覺得你很投我的緣，你願不願意當我的養子，繼承我的家業？」

　　雲慧聽得傻眼，接下來便是惱火，「夏先生，你這要求，未免太突然了吧？」當她跟大二的面，說這種事，當他們是空氣嗎？

　　雲藍卻像已經了解他的說話方式，一點也沒驚訝，只是笑著搖搖頭，「我已經有家人了。」

　　夏無求卻沒理他，反而看向雲慧二人，「你們想過阿藍需要上學嗎？知道我有辦法，可從進門到現在，你們沒一個人開口要我幫忙弄阿藍的學籍，你們真的有把阿藍當成自己的家人嗎？」

　　大一、大二臉色瞬間漲得通紅。是啊，明明都說阿藍是家人了，這麼重要的事，怎麼就沒幫他考慮？還得一個外人當面提醒！

　　阿藍不忍，「大叔，你就別為難他們了，大一大二這陣子也真夠辛苦了……」

　　夏無求將目光轉向雲藍，「還有你，別光顧著當和事佬，在處理柴勒這件事上，你覺得自己做對了嗎？」

　　雲藍表情一僵。

　　「難道你沒發現嗎？柴勒是衝你去的。雲揚會接到紅帖當打手、雲慧會被邀到不夜城助興，這些都不是巧合──你當初不該駁他面子，又或許當下就該低頭道歉。」

　　雲慧拍案而起，大聲道：「阿藍又沒錯，為何要道歉？」

　　雲藍拉住氣沖沖的雲慧，攔住身邊一樣氣憤的雲揚，不讓他們與夏無求起衝突。其實他心中同樣不解，甚至委屈，「為什麼我要低頭？」

　　「不低頭，然後呢？讓雲慧雲揚每天被找麻煩，活在恐懼危險之中，永無止境？你的堅持，為的到底是什麼？這樣的結果，就真的是你想看到的？」

　　雲藍怔愣了。是啊……有誰願意伏低作小？有誰願意輕賤己身？可現實讓人不得不低頭。不低頭，日子便不好過；可低了頭，受傷的便是自己的驕傲自尊。

　　他將大一與大二的手緊緊攥在手裡，平靜道：「如果只要磕磕頭，就能讓柴勒不再找雲家麻煩的話，那這個頭我磕得值得。」

　　「阿藍！」「哥哥！」

　　管家在門後不住點頭。不錯，這孩子有慧根！

　　「你懂了嗎？在面對比你強的敵人時，在你沒有能力自保時，你只能低頭。」

　　***
　　昨天夏無求的一番話，讓雲藍想到接下來柴勒可能還會再找雲慧和雲揚的麻煩，輾轉一夜，隔天，他又來到夏家，厚著臉皮想找夏無求幫忙。

　　可不巧，管家告知，夏無求已出發去片場了，雲藍只得先離開。

　　「等等，雲少爺！」老管家突然追了上來，「如果你想找先生，我可以請司機送你過去片場。」

　　管家熱心得讓雲藍有些詫異，「不必麻煩了。另外，叫我阿藍就好。」

　　「你是先生很重視的人，我們可不敢放肆。」

　　重視？雲藍苦笑，「我以為他應該很討厭我，畢竟我曾當眾人的面打他一掌。」

　　老管家笑道：「先生要真討厭一個人，通常只消看一眼，隔天那人就會自動消失了……咳，我不是要說先生有多殘暴恐怖，我只是要說，他要真厭惡一個人，手段有很多，不會像對少爺這樣，還說這麼多話。」

　　雲藍眨眨眼，「他……話多？」他們說的是同一個人嗎？

　　「你沒發現嗎？」老管家學著夏無求的表情，端起高冷前姿態，淡淡轉頭睇他一眼，「先生通常只做這個動作，就足以把人打回去了。」

　　「哈哈哈──」那模樣太傳神了，雲藍不禁爆笑出聲。

　　「對，就像這樣，只要你常來找先生，先生會很開心的。」

　　雲藍呆了一下，還沒等他弄清這句話的意涵前，車窗門已升起，向片場出發。

　　等他到片場時，守門的警衛當然把這個陌生的少年攔了下來。

　　進不去，怎麼辦？雲藍想到剛剛管家硬塞過來一盒夏無求的名片，急忙掏了出來，「我是來找夏組長的。」

　　「可是，這……」警衛很是為難，雖然這少年拿著夏組長的名片，但之前有些瘋狂的影迷，竟冒充工作人員混入，他們得做好把關的工作才可以。

　　正在為難之際，叮咚一聲，大廳電梯打開了，走出了一個西裝男，笑笑迎了上來，「雲少爺，夏組長還在開會，怕還沒時間招待你，不如我先帶你到各樓層參觀吧？」

　　雲藍這才被放行。

　　「所謂片場，你可以想像是一棟包羅萬象的巨型攝影棚，包含各式主題，例如現在黃金時段熱門上演的宇宙星際戰爭、中世紀海上冒險、三國軍事爭霸……」

　　雲藍幾乎是張大嘴，看著這個三層樓高的空間──在特殊的視覺燈光布置下，營造出無邊無際的黑暗空間，一架星際戰艦緩緩突破隕石迷障，遨遊在星際雲海中……

　　「原來這就是片場……對了，夏組長說過，他正在籌拍一部電影，就是這一部對吧？」

　　高助理微笑，「夏組長連這都告訴你了，可見你是他很重視的人。只不過，夏組長所說的電影，並不是這一部……」

　　話還沒說完，就見前面有好幾個人慌張跑來，一邊喊：「高助理，快去三號攝影棚，李副導又和教廷的人槓上了！李副導說要拍經典翻閱的樣子，可祭司堅持說只能拍封面……」

　　雲藍善解人意道：「高大哥，你儘管去忙，不用管我。」

　　高助理當然想走，可隨手就拿得出一盒夏無求名片的人，他不能不重視。「這樣吧，雲少爺，麻煩你跟我一起過去。」

　　三號攝影棚的背景是一間大教堂，柔和的陽光，從天頂上灑下，讓人感覺沐浴在聖光中。

　　可此刻台上沐浴在「聖光」中的兩個人，卻是怒目相向。

　　李副導大聲道：「我說你們到底懂不懂攝影啊？這部戲的主角是個盲人，而要讓一個眼盲之人感到受靈啟發的瞬間，惟有靠聽覺──具體表現就是在聖歌大合唱那一幕……」他越說越激動，「對，此時，64座立體環繞音響全開，當觀眾都把自己帶入主角，感受到聖歌在胸中迴盪、感受到音樂震憾心靈時，鏡頭要馬上轉到天頂上方──當陽光穿透過彩色玻璃，傾瀉而下，灑落大片光亮，如此靜謐而美麗；當風吹過，經典翻飛，如此和諧與寧靜……」

　　「惟有這樣，才能拍出由內而外的聖蹟感，懂不懂？」

　　任他口沫橫飛，他對面的年輕祭司還是冷著一張臉，「當初智者大人願意借出神教經典給貴公司拍戲，已是格外通融開恩了，你現在的要求，不在當初約定範圍內，恕難從命。」

　　李副導氣得按住經典，重重翻開一頁，「既然都借了，再多個翻書的場景，有什麼差別嗎？」

　　祭司沉下臉，揚起手，看那架勢竟像是要動手了。高助理連忙上前擋在兩人中間，「好了，好了，兩邊都冷靜一下，大家坐下來，慢慢商量嘛……」

　　當所有人都在忙著勸架時，阿藍卻神色怪異，盯著桌上那本引起爭議的「經典」。

　　這……和山頂石碑是同樣的文字！

　　而這內容……不是開玩笑的吧？教廷也有這樣的書？難怪祭司不願把內容供諸於眾！

　　阿藍看向李副導與祭司。他不知道這件事到底誰對誰錯，但他有自己的目的，所以他選擇幫李副導。

　　阿藍站到高助理身邊，低聲說了幾句話。高助理神色怪異，「你真的看得懂？」

　　「我沒有辦法和你解釋，可我就是知道，請你相信我。」

　　「好。」衝著他是夏無求的客人，高助理沒有多問就將阿藍的話轉告李副導。

　　「原來是這樣啊……」李副導整個人都來勁了，「這些祭司也太陰了，仗著沒人看得懂經典上的古文，隨便拿本書就來唬人，得算帳去！」他站在祭司面前，逼問道：「請問這本經典是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

　　李副導獰笑，拿著經典，一字一句念道：「『神學院考試靈力作弊一百招』──教廷拿這種書借我們，可真有誠意啊？不知智者閣下到四方市了嗎？我想代表敝公司上下，親、自向智者閣下道謝！」

　　那個祭司一聽，態度明顯軟化下來，便得有些期期艾艾；李副導則趁勝追擊，逼得對方不僅答應開放書內容供拍攝，還換一本比較像「教廷經典」的書。

　　「哈哈！」李副導心情大好，拉過站在高助理身後的雲藍，「你也別小看我們這些世俗人，我們這邊可也有讀得懂教典的人材！」

　　看到祭司遞過來的冷眼攻擊，阿藍心底微嘆。唉，怎麼又得罪人了？

　　***
　　後勤組組長辦公室

　　高助理向夏無求彙報完攝影棚發生的事後，便恭敬地退了出去。

　　偌大的辦公室內，就只剩下夏無求及雲藍。

　　「阿藍，謝謝你的幫忙。」

　　「大叔，既然你都說我幫你的忙了，那我可以拜託你一件事嗎？」阿藍湊到他身邊仰起最討好的笑容，心裡卻微微唾棄自己的勢利，可為了大一大二，說什麼也得厚著臉皮求他一回！

　　夏無求低頭俯看他，「對我，你不必如此迂迴，直說便是。」

　　他看自己的眼神是如此專注，像是要望穿自己的靈魂，雲藍略略別過眼，才能繼續開口，「我想請你保護小三兒姊弟。」

　　「我說過，柴勒針對的人是你，只要讓他知道你在我這工作，他會認為，我已將你納入羽下保護，他會──」

　　「打退堂鼓？」雲藍不抱希望地問。

　　「會變本加厲找你麻煩，所以更加不會把注意力放在雲杉等人身上。」

　　雲藍苦中作樂，打趣道：「原來我是小三兒的避雷針，我自己都不知道。」

　　「你打算怎麼做？」

　　他還能怎麼做？「大叔，你願意讓我在你身邊工作嗎？」

　　夏無求沒有馬上回答，只是伸出手，輕撫雲藍臉上的傷疤，「我想要什麼，阿藍，你真的不知道嗎？」

　　在這種尷尬氣氛下，雲藍硬擠出了一句話，「想……收我當養子嗎？」

　　夏無求手指微縮，可仍沒離開他的臉，「你的傷，還痛嗎？」

　　「都過半年，早沒感覺了。」雲藍順勢別開臉。

　　「你怎麼不把疤治好？」

　　這樣直白的提問，讓雲藍一愣。可怔愣過之後，心裡卻升起說不清、道不明的微酸。

　　其實同樣的問題，雲慧也問過，但當初自己只是笑笑就帶過了。可今天，或許是夏無求的眼神太專注了，也或許夏無求的為人讓他相信，所以阿藍選擇實話實說，「因為我想給過去留個念想，雖然不知道那是什麼，但直覺該這麼做──提醒自己，那是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