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路》山風逐黃

25、雲杉賣畫，有一就是一！

　　很快又是一個禮拜過去，這時離阿藍出院已經有一個月的時間，當初醫生吩附過可以回診拆石膏，所以雲杉便自告奮勇陪阿藍下山去醫院。

　　又是山羊鬍子醫生替阿藍複診，「嗯，骨頭復原情形還算不錯。我教你幾個復建動作，你回家後每天都要固定作一個小時，知道嗎？」

　　阿藍照他比劃的動作練習一遍。一旁的雲杉也沒閒著，也依樣劃葫蘆運動，「醫生，請教一下，可以給哥哥吃什麼讓骨頭快速恢復嗎？」

　　醫生摸了摸他的山羊鬍子，「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飲食方面要均衡，多補充膠原、維生素C、D、鈣及蛋白質，可以煮水魚湯、老母雞湯、豬骨湯等讓他喝。」

　　雲杉點頭，將醫生說的每個字，仔仔細細都記在筆記本上。「醫生，真是太謝謝您了！」

　　在出醫院前，他們還去找小護士，感謝她協助他們借輪椅，順便也把押在醫院的五百元拿回來。

　　雲杉小心扶著阿藍走出醫院，「哥哥，今天天氣這麼好，我陪你去廣場走走吧，然後，等我把大一交待的數量畫完後，我們再一起去逛菜市場，去買母雞、魚、豬骨頭，煮一大鍋給你補補！」

　　阿藍知道他的心意，笑著道，「謝謝，不過一次煮一樣就可以了，不然豈不是變成一鍋大雜燴？」

　　雲杉口中的廣場，是這個城市著名的「結婚廣場」，周圍有很多供新人拍攝婚紗照的浪漫景點：模仿祭國「聖心大教堂」的小聖殿、廣場中央以12道水注彙成「心」型的噴泉、八匹白色駿馬拉乘的邗國皇家御用馬車、五十公畝大的夢幻紫羅蘭花園……

　　所以這個結婚廣場，假日時總是人潮聚集，連周邊城市的人都慕名而來取景，好不熱鬧。

　　雲杉拿著他的畫具，就在小聖殿下方的九層臺階底部坐下，掛出「鉛筆素描，一幅二百元；水彩畫價格另計」的招攬生意標語，開始做生意了。

　　阿藍陪著坐在他身邊，想看雲杉如何幫人家做畫。

　　等了大概十分鐘，第一筆生意上門了，是一對年輕情侶，甜甜蜜蜜手拉手走到臺階最上層坐下，男生還摟著女孩的肩，兩人都笑得十分燦爛。

　　「幫我們畫張彩色的畫吧！」

　　阿藍看著小三兒用鉛筆在白紙上，一筆一畫，從無到有，勾勒出兩人的身影與臉部的神情。

　　「真的如照片一樣！」阿藍讚嘆道。才過去不到30分鐘的時間，兩人的模樣已畫出了7、8分的完整，連帶身後小聖殿雕飾華麗的柱子、拱門、屋頂，都清晰可見。

　　「哥哥，我上色還要半小時，你先去逛逛吧？」

　　「我陪你，看你畫畫，挺好看的。」

　　小三兒低頭道：「不是啦，哥哥在旁邊一直盯著我，我覺得好緊張……」

　　這小子！阿藍笑揉揉他的頭髮，便開始沿著廣場周邊逛了起來。

　　這樣一眼望去，發現有作素描生意的畫家還真不少。這不？就見一位身材略胖、頭頂有些稀疏、穿著普通舊外套的中年男士，高興地拿起畫，摟著身旁的太太，道：「這才是我靈魂深處真實的模樣！」

　　阿藍好奇地湊過去看那幅畫。

　　……我說，大叔，你有點誇張喔，這根本就是兩個人了吧？

　　畫面上，是一個西裝筆挺的男士，比眼前的中年男子年輕一點、頭髮多一點、時髦一點、皺紋少一點、身材苗條一點。可就是這麼多不像的「多一點」，讓一個中年男子找回了生活的自信。

　　阿藍笑著聳聳肩。

　　繞了一圈，遇到幾個畫家，他們作畫的風格，大同小異：都是把客人畫得年輕、或五官精緻一點、打扮華麗一點，以及讓人們擁有上流社會才有的名車豪服。

　　阿藍會心一笑。畫家們賣的不只是畫，而是一種人們精神上的滿足，將心中的夢想以種某種方式實現。

　　回到了小聖殿臺階前，正好看到男孩拉著女孩一起看畫。

　　「為什麼我們看來這麼渺小？」女孩嘟嘟嘴，有些不開心，「而且我們身上的衣服，和聖殿好不搭喔，沒有公主王子的感覺，反而像逃難到聖殿的流民一樣……」

　　「別說傻話了。」男孩拉拉她的手，但在女朋友面前失了面子，臉色也沒有剛剛那樣高興。

　　雲杉振振有詞道：「哪有小？我還把你們畫高了呢！不信的話，你用畫上建物與實景間縮小比例換算，畫上的人在實際上應該有240公分高，可你們也才160公分左右而已；而且，為什麼要扯到流民？你們長得就是這樣子啊？」

　　「唉……」阿藍聽了，只能嘆氣，以手撫額。

　　果然，那對年輕情侶臉色都不算好，「真是神經！」男孩氣沖沖付了錢，拿了畫便拉著女朋友離去了。

　　阿藍輕聲喚道：「小三兒。」

　　雲杉一臉莫名奇妙，有些生氣，也有些受傷。看到阿藍，他又快速露出笑臉，「哥哥，我賺到第一張畫錢了，等我再畫完4張，剩下的都給你買骨頭湯喝！」

　　阿藍坐在他身邊，摸摸他的頭，沒有多說話。

　　接下來他們等了快二個小時，都沒有半個客人再上門。

　　大概是那對情侶離開後到處宣傳吧，說聖殿這邊有個「奇怪」的畫家。阿藍在心裡想。

　　小三兒坐在臺階上，默默將自己的臉埋入膝蓋。

　　阿藍摟住他的肩。「小三兒，這裡的所有畫家中，是你畫得最像。」

　　「可他們看了我的畫後，卻不快樂……」雲杉的聲音悶悶傳來。「我畫得最像，可沒給任何人帶來快樂。」

　　小三兒是個單純的孩子，他畫的，就是眼睛裡看到的真實，有一就是一。他不像別人會「加工」，就只是忠實呈現。

　　阿藍繞了一圈，知道小三兒生意不好的原因。人們花錢買畫，要的不是真實，而是夢想的實現。可小三兒作畫不會考慮這些。他想了想，盡量委婉道：「或許你的畫，可以再多一點幻想的元素、少一點真實，好讓你的畫再多一些賣點？」

　　等了一會兒，卻聽雲杉的聲音悶悶傳來，「難道不和其他人想一樣、做一樣的事，就是笨蛋了嗎？」

　　阿藍頓覺血氣往臉上沖，臉有些發燙、有些羞愧。

　　這孩子，其實他什麼都懂，他知道自己和別人不同，但他仍勇敢做自己，努力為自己而活；可現在，自己卻以一個自以為聰明人的身分，去干涉他做的判斷，還自以為幫到了他。

　　殊不知，自己這種行為是在否定這孩子的價值。他真該打自己一巴掌。

　　阿藍下定決心。「小三兒，我的畫像呢？你幫我把它找出來。」

　　阿藍邊說邊拿起水彩筆，在空白的畫紙上，寫下了幾個大字──寫實抽象兩相宜。

　　他又將自己「頭大眼亮身體小、宛如ET現世」的照片，擺在寫好的廣告台詞旁邊；還挑了幾幅小三兒畫的其他人物像，併排在一起，正好當個活招牌──那畫面實在太唯美、太衝擊、太挑戰人類視神經。

　　阿藍點點頭，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阿藍爬到臺階的最上層，深吸口氣，開始大喊：「各位先生女士、叔叔阿姨、哥哥姊姊、弟弟妹妹，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喲！我們的畫，寫實抽象兩相宜：要寫實，宛如照片；要抽象，有如ET──風格百變，任君選擇！」

　　「疑？你看，那邊在幹嘛？」「好像有什麼好玩的……」開始有人潮注意到這邊，往這裡聚集。

　　看到阿藍形象全無，只是為了幫自己招攬生意，雲杉的嘴巴張了又閉、閉了又張，「哥哥……」

　　阿藍低頭，看到他這副傻模樣，笑道：「只要能讓小三兒不用改變自己，就算要拿我尋開心，又有什麼不可以？」

　　「哥哥！」雲杉雙眼飆淚，奔上臺階狠狠摟住阿藍。

　　就在小三兒抱住自己的瞬間，阿藍怔愣了。原來，人和人之間的相擁，也可以這麼溫暖。阿藍將下巴輕輕枕在小三兒的肩頭，閉上眼，伸手回抱他。

　　現在，剛好是下午3點。兩人一直忙到6點才離開。

　　而今天晚上，他們買到的大骨數量，讓雲家每個人都足足喝了三、四碗湯，肚子撐得飽飽的。

　　心，也暖暖的。